你是我的地平线

　　头一次踏上这个陌生又熟悉的国度，吴过深深吸了口气，虽然不确定许子铭是否还住在陈安迪给的地址，但至少此刻，他们呼吸着同一片天空下的空气，这份认知让他悬了一路的心稍稍落定些。

　　出国前他没跟父母说实话，只说要出门一阵子，却特意跟母亲提了句，等回来时有件很重要的事要跟家里说。他清楚自己把许子铭伤得多重，可这次来美国，他抱着破釜沉舟的决心，追不回人绝不回头。

　　根本顾不上倒时差，下了飞机他直奔地址而去。在云时实习的那几个月终究给了他些底气，他凭着不算流利的英文向路人打听，又反复对着谷歌地图比对路线，折腾了小半天，总算站在了那栋公寓楼下。

　　抬头望去，是栋有些年头的三层老公寓，外墙爬着浅浅的绿藤，楼梯扶手泛着旧金属的光泽。吴过忽然想起许父说的话，许子铭出国后没要家里一分钱。他攥了攥手心，一想到许子铭这些年手头不宽裕，既要养孩子又得一个人扛起三个人的开销，心里就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揪着，忍不住泛起一阵酸楚。

　　按下门铃后，他在门口站了好一会儿，门才缓缓打开。走出来的是位六十来岁的美国老太太，花白的头发挽成整齐的发髻，她上下打量了吴过一番后，疑惑问：“你找谁？”

　　不确定老太太是房东还是管理员，吴过赶紧上前一步，用简单的英文表明来意：“您好，我从中国来，想找一个叫许子铭的人，他应该住在这儿。”

　　怕对方听不懂，他慌忙掏出手机，点开相册里存了多年的照片。那是大三那年篮球赛时，他去北京给许子铭拍的，篮球场外，正午的阳光落在那个人的发梢上，许子铭额角沁着汗，眼里像是盛着光，把所有的笑容全落在了镜头那头的自己身上。

　　吴过把手机递过去，带着满心期待问：“您认识他吗？这是他的照片。”

　　老太太从胸前取下老花镜戴上，对着照片仔细看了好一会儿，才缓缓点头：“我知道他，之前是住在这里，但已经搬走了。

　　“搬走了？”几个字像块小石头砸在心上，失落瞬间漫在吴过脸上，声音都跟着紧了些：“那您知道他搬去什么地方了吗？哪怕只是大概位置也行。”

　　老太太却摇了摇头，眼神里带着点莫名其妙：“这是他的私事，我怎么会知道呢？”没等吴过再开口，她便“砰”地一声关上了门，留下吴过一个人僵在原地，手里还攥着亮着屏的手机。

　　他还没订酒店，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只好坐在公寓前的台阶上暂作休整。其实来之前不是没想过，或许到了美国也找不到许子铭，但那颗焦躁不安且急于见到许子铭的心在作祟，所以哪怕预想到这样糟糕的结果，他还是没给自己留退路，义无反顾地找来这里。

　　吴过低头翻着手机，指尖反复点开通讯录，许子铭的好友申请依旧停留在“未通过”的状态。他不由得苦笑着心里念叨，这家伙怎么这么绝情，可转念一想，这几年自己的所作所为只会有过之而无不及，果然天道好轮回，都是自己活该。

　　其实通过许家一定能找到许子铭，可他不想让许家，尤其是许父，在自己不在场的情况下先起疑两人的关系，更不想让许子铭在自己没站出来坦白和承担一切之前，被家里盘问指责，所以思虑再三他终究没向许家打听地址。

　　吴过就这样漫无目的地在台阶上坐着，从正午的太阳晒得人发暖，到黄昏的余晖把影子拉得老长。他正琢磨着要不要给陈安迪发消息，问问许子铭在美国的其他联系方式，身后的公寓门突然“吱呀”一声开了。

　　还是刚才那位老太太，拎着个鼓鼓囊囊的大垃圾袋走出来，看见他还坐在这儿，眼睛里满是惊讶：“你怎么还在这儿？”

　　吴过赶紧站起身，往旁边让了让，给她腾出门口的路，带着歉意和无奈地说：“不好意思，我实在不知道该去哪儿找他，就在这儿坐了会儿。”

　　“那你怎么不给他打电话？”老太太随口问道。

　　吴过摇摇头，脸上露出尴尬的笑：“我没有他的电话。”

　　老太太显然吃了一惊，下意识提高了声音：“天哪！你从中国这么远过来找他，居然连他的电话都没有？”她撇了撇嘴，看样子没打算多管闲事，拎着垃圾袋慢慢走下楼梯，准备去扔垃圾。

　　吴过看着她拎着袋子有些吃力，垃圾桶还在五十米外的路口，赶紧上前一步：“我帮您吧。”他接过垃圾袋，快步走到垃圾桶旁扔掉，又小跑着回来。

　　他提起台阶上的背包，对着老太太点点头：“不好意思打扰了，我现在就走。”

　　可刚转过身没走两步，老太太突然在身后叫住他：“你怎么不用WhatsApp联系他？”

　　吴过脚步一顿，愣了愣：“WhatsApp？”

　　“就是个通讯软件啊，”老太太解释道，“你们中国不是也有个类似的，叫什么……Wechat吗？他以前跟我提过，说常用这个联系朋友。”

　　吴过心里猛地一跳，老太太这么说，肯定知道许子铭的账号。他立刻转过身追问：“那您有他的WhatsApp账号吗？能不能告诉我？”

　　老太太却没立刻回答，反而又上下打量了他一番，眼神里多了几分审视：“你到底跟他是什么关系？”

　　“我是他哥哥！”吴过急着证明自己，慌忙又掏出手机，翻出张两人的合影给她看，“您看，这是我们以前的合影，我真的是他哥哥。”

　　老太太戴上眼镜，凑近照片仔细看了看，眉头却没松开，反问了一句：“既然是他哥哥，怎么会连他的电话都没有？”

　　这话问得吴过一时语塞，老太太却摆了摆手，表示她并不关心：“算了，我帮你联系他试试吧，不过账号不能直接给你，进来等吧。”吴过于是紧跟老太太的脚步走进公寓。

　　楼道里铺着旧地毯，踩上去没什么声音，他看着老太太蹒跚着一步步往二楼挪，心里急得像着了把火，他盼着老人家能走快些，又怕催得太急显得不礼貌，只能攥着手心在楼下焦急等待。

　　几分钟后，老太太总算拿着手机从二楼走下来，缓缓移到客厅中央，她才慢慢拨通一个电话。

　　电话响了几声就通了，老太太对着听筒说：“- Oliver，这儿有个从中国来的年轻人找你，说他是你哥哥。我也不知道是真是假，不过他给我看了你们的照片，还说一直联系不上你。”

　　吴过站在客厅角落，手指紧紧抠着背包带，耳朵几乎要贴到老太太身边。客厅里的老式挂钟“滴答滴答”地走，每一声都像敲在他心上。

　　等老太太对着电话那头又问了句“能听到吗”，吴过再也忍不住，轻声拜托：“我能跟他说两句吗？”

　　老太太迟疑了一下，还是把手机递了过来。

　　吴过几乎是抢着接过来，声音因为紧张有些发颤：“- 许子铭，是我。”

　　电话那头一片安静，只有浅浅的呼吸声传来。吴过怕他挂电话，急忙说：“- 我现在就在你以前住的那栋公寓这儿，我来美国找你了。”

　　依旧是沉默，只有呼吸声清晰地传过来。

　　吴过只好自顾自地说下去，急切的声音慢慢放软：“- 许子铭，以前是我错了，总跟你说些口是心非的话，其实这几年……”

　　他转过身，背对着老太太，把声音压得更低：“- 其实这几年我一直很想你，也后悔当年许叔找我谈话时什么也没争取。所以后来我拼了命考注会，想等自己有本事了，能离开家去别的城市再找你谈我们的将来。可后来你带着陈安迪回来，我气到不行，才故意说那些伤人的话。”

　　“- 再后来我去北京，是以为你和陈安迪已经好到我们的事都告诉他了，以为你早就放下了，才会跟你说更难听的话。我和黎远卿真的没什么，那天他喝多了，什么都没发生。是后来陈安迪找我，跟我说了很多事，你在美国的地址也是他给我的。我知道之前误会你是我的错，但不是因为陈安迪解释了我才来的，是我终于认清楚了，我根本放不下你。”

　　就在这时，电话那头终于传来了那个他日思夜念的声音，带着点喘，又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沙哑：“- 说了这么多，你到底想告诉我什么？”

　　吴过的心猛地一揪，还没来得及开口，门口突然响起了敲门声。老太太嘟囔着些什么，慢悠悠地走过去开门。

　　他转过身，背对着门口，对着听筒小声说：“- 我来就是想当面告诉你……我喜欢你，一直都没放下过你。”

　　可就在这一瞬间，身后突然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和电话里的声音完完全全重合在一起：“声音太小了，没听到。”

　　吴过浑身一僵，带着几分不敢置信转过身，只见门口站着个穿黑色T恤的人，对方头发虽微微凌乱，额角还沾着细密的汗珠，却丝毫挡不住那张熟悉又帅气的脸。

　　许子铭一手撑在门框上，另一手握着屏幕还亮着的手机，目光毫无旁骛地落在吴过身上，开口道：“不是要当面告诉我吗？现在可以再说一遍了。”

　　吴过脑子一片空白，刚才在电话里说的那些掏心窝子的话还热着，此刻对着当事人，反而像被卡住了喉咙。

　　他张了张嘴，只问出一句没头没脑的话：“你……你从哪儿来的？”

　　许子铭目光紧紧锁在他身上，几秒后，便大步上前抓住他的胳膊，转身就往门外走。

　　老太太看着两人的背影，诧异地问：“所以他真的是你哥哥？”

　　许子铭经过她身边时停下脚步，先对着老人真诚道谢，接着说了句让老太太半天合不拢嘴的话：“确切来说，他是我爱人。”

　　就这样，在老太太惊讶的目光里，两人走出了公寓。而从踏出门的那一刻起，许子铭牵着他的手就没松开过，街上行人来来往往，吴过起初还有些不自在，可渐渐他发现，周围根本没人在意。

　　吴过低头笑了，不无自嘲地想，那些他以前觉得天大的、不敢宣之于口的事，在旁人眼里，其实不过是寻常生活里的一段寻常时光罢了。

　　抬头望着许子铭的背影，吴过所有的疲惫与彷徨在这一刻烟消云散。他轻轻回握过去，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往后的日子只要两人不再松开手就好。

　　走过两条街，许子铭带他进了一片更安静的住宅区，和之前的老旧公寓不同，这里是独门独户的公寓楼，外墙是浅灰色的，门口种着鲜艳的绣球花。

　　进电梯时，吴过的呼吸还没完全平复。刚才一路被许子铭牵着走在后面，他甚至没来得及好好看看对方的正脸，只觉得许子铭好像瘦了点，下颌线更清晰了。

　　电梯打开，他被领到一扇门前，许子铭掏钥匙开门的瞬间，吴过刚叫了一声“许子铭”，就被对方一把推了进去，后背轻轻撞在玄关的柜子上，发出一声轻响。

　　吴过转过身刚想说话，下一秒，狂风暴雨般的吻便落了下来，许子铭根本不给喘息的机会，将他死死圈在臂弯里。

　　吴过被吻得有些发晕，硬是偏过头喘了口气，趁机说：“我话还没说完呢……”

　　“待会儿再说。”许子铭的声音带着点沙哑，不由分说地把人往卧室带。

　　卧室里空调温度正好，微凉的风拂过皮肤，吴过的衣服被迅速褪了个干净，多年未有的亲密让他莫名烧红了脸，眼神躲闪着往窗外看，窗户只挡着一层薄薄的白纱，夕阳都能直透进来。

　　“能不能把窗帘拉上？”他试探着问。

　　许子铭却跪在床上，脱去最后一层衣物，接着俯身压下来，灼热的呼吸落在他耳边：“等不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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