谋光

　　入夏以后街上的游人少了很多，花店的生意再度沉寂下来，冯况坐在收银台前打游戏，老板坐在他旁边看一部电影。
　　他最近总是看这部叫《这个杀手不太冷》的电影。
　　冯况觉得就算这是一部人类影史第一的电影也不能像当饭吃一样天天看吧，不过他仔细观察过，老板其实不怎么关注剧情本身，他就是盯着发呆而已，能得出这个结论是因为有次他趁老板去上厕所，把进度条从13分钟一口气划到了98分钟，老板回来之后居然接着看下去了，没有感觉到丝毫不妥。
　　“叮铃——”
　　门上的风铃响了，店里进来一个年轻男人，冯况把手机放下，上前跟客人开始介绍。
　　窗外忽而飘过来几片乌云，原先明亮的室内一下子暗的像晚上七点，林序感觉到了光线的变化，茫然的抬起头，然后站起来去按灯光的开关。
　　开关装在临街的那面墙上，他按亮灯，透过玻璃橱窗看见外面有个男人在看他。
　　林序现在的脑子里没有形容词的概念，他只知道自己好像很喜欢看他。
　　收不回目光。
　　雨点砸在男人脸上的时候，把林序吓了一跳，他左右张望，好不容易在杂物堆里找到了一把破雨伞。
　　他冲了出去。
　　他给男人撑伞。
　　他们用目光互相亲吻过对方的眉眼、鼻梁、嘴唇。
　　男人突然低头吻了他的嘴唇。
　　很轻，微凉，一触即分。
　　冯况刚把那把那位客人要的花包好，转头就看见有个陌生男人居然偷亲了他们老板！
　　这还得了！
　　他顾不上客人还在等他，拿起门口的扫把就要冲出门把那不知道从哪里蹦出来的帅气野男人扫开……
　　然后就看见他们老板把手臂挂到男人的脖子上在索吻。
　　他们在接吻。
　　大雨磅礴，把他们的裤脚溅湿，破烂的透明小伞被急促的雨珠打到歪斜，那个吻也仿佛染上水汽。
　　冯况突然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出去了，他犹豫了一下，就见那个男人向他投射来一眼，很冷，像一把冰做的刀。
　　他只能迅速低下头假装在门口扫地。

　　陈一敬摸了摸林一序的脸，打手语问：还记得我吗？
　　林一序的目光落在他做动作的手上，茫然片刻，他摇摇头，说：“不记得了。”
　　然后他很慢很慢的睁大眼睛，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看得懂手语。
　　陈一敬笑了，微不可查的松了口气，牵着他的手和他走进店里，很自然的帮他收伞，拿过桌上的纸巾，蹲下，帮他擦裤脚和鞋面上沾的雨水。
　　“楼上有房间。”林一序的声音在头顶传来。
　　然后冯况就看见，他们老板把一个刚认识不到一分钟的男人带上了楼，进了自己的卧室。
　　天呐，这世界怎么了。
　　林一序的卧室门装了密码锁，陈一敬很亲密的搂着他，看他输密码。
　　101101，井号键，门开了。
　　陈一敬忍不住亲了亲他的耳朵，他想大声告诉林潮信，放你妈的狗屁，我的宝宝还记得手语，会跟我接吻，记得我们约定的密码，凭什么说他不记得了。
　　林一序的卧室布置的简约而温馨，白墙上画着绿色的棕榈叶，床上的四件套都是浅绿色的，窗台上有盆茉莉花，因为窗户没关，叶子被雨打的湿透，花朵落了几朵在窗台上。
　　林一序很小心的把它捧进来，关上窗户，把嘈杂的雨声关在外面。
　　时隔八年，他们第一次一起看了茉莉开花。
　　陈一敬给他抽了几张纸巾，像从前那样帮他擦手上的水，擦沾上的泥，然后自然的偏头和他接吻。
　　林一序会回吻他，会不由自主的把身体靠向他。
　　室内没开灯，窗户关了之后尤其暗，林一序靠着他喘息，用手感受他的心跳。
　　他把陈一敬带到床上坐着，自己去打开灯。
　　这个卧室很小，除了一张床就只有一个衣柜和床头柜，就像当年他住过的那个卧室一样。
　　陈一敬大概知道林潮信不可能吝啬的给他一个小卧室，应该是他自己要求的，他什么都不记得，但潜意识里还是觉得从前的家更有安全感，想要无限接近的复刻出来。
　　林一序开完灯后去浴室拿了一块黑绿格纹的干毛巾，站在陈一敬面前给他擦被雨水打湿的头发，这个动作很像以前上完体育课，他拿纸巾帮陈一敬擦后颈的汗。
　　把头发大概擦干后，他很主动的跪坐到陈一敬身上跟他接吻，陈一敬被他热情的扑倒在床上，后脑撞到了一个硬邦邦的东西，他没有理会，继续跟身上跪趴着的人接吻。
　　室内的水声混合着室外的雨声，响在耳侧，响在心里。
　　林一序把自己亲累了，缩在陈一敬的颈窝里休息。
　　陈一敬一手摸着他的背，一手伸去把刚刚硌到自己的东西拿起来看。
　　那是一个中空相框，里面夹着一张纸，年头久远，纸张氧化泛黄，上面的字还是很清晰。
　　纸上写着：宝宝，等我。
　　这是陈一敬去明潭的别墅见他时写的最后一张纸，当时压在他腿下，希望他一睁眼就能看见的。
　　他把这张纸装在相框里，放在床上，当做救命稻草一样抓了七年半。
　　陈一敬拿出手机打字：你知道这是谁写的吗？
　　林一序看了一眼，摇头，很多东西他都是依靠本能在抓取，思维在几年前已经全面崩断，变得不可靠了。
　　陈一敬抱着他坐起来，在床头柜里翻了翻，找到一个空白的记事本，拿出身上的钢笔，写了一模一样的四个字。
　　林一序拿着相框和写了字的记事本，一点一点的确认，确认那相似的笔锋、力道、空间架构。
　　突然，他笑了笑，又仰头去亲陈一敬。
　　陈一敬让他亲了一会儿，打字问他：宝宝现在有没有想起来我是谁？
　　林一序看着手机屏幕看了很久，小声的说：“我不知道。”
　　他的样子太委屈了，陈一敬不忍心逼得太紧，把手机放到床边，抱紧了他，让他能安心一点。
　　两个人在雨声里安静的抱了一会儿。
　　夏季暴雨急下急停，周遭变得只余心跳声。
　　陈一敬吻了吻他的侧脸，把手机拿起来重新打字：宝宝，我们回家吧。
　　林一序脸色突然变得有点难看，他把手机屏幕用自己的手掌挡住，另一只手撑在床沿，手背上青筋暴起，低着头思考了很久。
　　他说：“不行，他要来接我。”
　　陈一敬心脏疼死了，他就知道，如果不是百分之百让林潮信自己放手，他们的日子绝对过不安生，不过好在现在没事了。
　　陈一敬把他的手从屏幕上拉开，打字：他以后都不会来找你了。
　　林一序努力的理解这行字，懵懵的抬头，问：“他把我送给你了吗？”
　　陈一敬不知道他为什么会用“送”这个字眼，好像他是什么礼物一样，难道这八年里他曾经被林潮信当做礼物送给别人用吗？
　　陈一敬不敢想了。
　　他重新打字：不是，他把你还给我了。
　　林一序看着那行字，又看着陈一敬的脸，似乎是在确认这句话的真实性。
　　过了一会儿，他站起来，捧着相框和茉莉盆栽在房间里转了转，最后去衣柜里拿了一个绿色的针织手机包斜挂在身上。
　　陈一敬看懂了，他是在收拾行李。
　　他的宝宝好乖。
　　陈一敬帮他拿了茉莉盆栽，一手牵着他下楼，冯况看见他们即将走出店门，立刻追上去紧张的问道：“老板，你这是要去哪儿？”
　　林一序笑得眉眼弯弯，语气轻快道：“我要回家啦。”
　　冯况当场傻在原地，他老板要和一个刚认识不到一小时的男人回家？回哪门子的家？
　　陈一敬不去管他怎么震惊，揽着林一序就要出门，刚踏出一步，门外停下了一辆黑色宾利。
　　林一序明显呼吸一窒，陈一敬把他挡在身后，沉默的看着那辆车。
　　过了几秒，副驾驶座打开，下来一个穿职业套装的女人，手里拿着一个文件袋。
　　秦元走过来说：“这里是林先生的身份证、护照、户口本等等所有个人证件。”
　　陈一敬接过来当着她的面打开，一样一样看过去，确认没有问题才装回文件袋。
　　秦元忍不住看了一眼藏在陈一敬后面的男孩，然后说：“陈先生，老板祝贺您，得偿所愿。”
　　陈一敬又想抽烟了。
　　秦元说完这句就走回了那辆宾利，拉开车门上车。
　　宾利离开后，林一序脱力的将脑袋抵在陈一敬背上，说：“吓死我了。”
　　陈一敬突然觉得自己做的还远远不够，林一序对黑色宾利和林潮信的恐惧根深蒂固，他得把造成他痛苦的根源除掉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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