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海遥遥

　　沈常逢在一个下着下雨的夜晚回到南亭。
　　他只和林若风说了，也只有她去高铁站接他。

　　几天不见，他的病似乎又重了很多。
　　每走几步，都要缓下来休息，笑容也也可以勉强，一上车就陷入昏睡。

　　林若风无声地流了一路眼泪。

　　到小出租屋，他强打起精神做了几个菜。
　　吃完后，洗了个澡便沉沉睡去。

　　他的朋友们都是过了一段时间才知道这回事。
　　然而这时候他已经虚弱地旁人一眼就能看出些不对。
　　他们安静地吃了一顿饭，而后朋友们散去。

　　他站在门口，久久恍然。

　　林若风回家取些东西，再来时见他坐在沙发上发呆。

　　她轻声走过去，他呆滞地看过来，“林若风，你来了。”

　　“我来了。”林若风意识到什么，“有话想说吗？”
　　“我有点喘不过气，等我缓缓。”
　　“嗯。”

　　林若风就坐在他身边，陪着他缓过气来，也不知道坐了多久。

　　“我应该，没有多少时间了。”

　　林若风不愿看他，说：“还有的，医生说还有三个月。”

　　“可我觉得我撑不住了，好痛。”沈常逢的气息很虚，“太累了。”

　　林若风心里的弦在此刻崩断。

　　她知道，再说什么都没有用了。

　　“其实我一直想不通，为什么一个身强体壮又没有隐疾的人，在一年半里面能得这么严重的病……”
　　她喃喃道，又在心里质问上天。

　　他说：“人各有命，只是那百分之零点一的概率发生在了我身上。”

　　“可是我舍不得你，你让我怎么舍得你？我现在还是很爱很爱你，你要是走了，我一辈子就忘不掉你了。”

　　林若风已经毫无办法。

　　“你想个死人干什么，活人总要往前看。”

　　“沈常逢，我好讨厌你。”

　　“嗯，顺便早点忘记我。”

　　—

　　林若风后来怎么也想不通，沈常逢为什么会患上肝癌。

　　但当她扒开那些不愿细想的经历，也能发现一些不对劲。
　　比如说在那一年半当中，他无时无刻不在承受着巨大的压力，因此他需要一件干脆的事来缓解压力。
　　他只能靠半夜喝酒来麻痹自己。

　　不顾身体的人不会被身体之神眷顾，久而久之，积劳成疾。
　　坏运气就找上了他。

　　在这年的春天，他回到了他的老家，和他奶奶葬在一起。

　　林若风过了一个月才去找沈东。

　　父子连心，他或许早已猜到些什么。
　　“小风，你直接说吧。”

　　“沈常逢，他死了。”

　　“死了……”

　　他明明是沈常逢生父，却是这个世界上最后一个知道这个消息的他的至亲。
　　他此时一定是无助的。

　　“怎么死的。”
　　沈东的声音在很短的时间就变得嘶哑，面孔也越发苍老。

　　“肝癌。”

　　“……”

　　沈东平静地可怕，眉头却越皱越深。

　　“傻逼，那么拼命干什么，死得这么惨。”他僵硬地耸肩，语气里满是无力的责怪：“死了算了，死了就不用替我还钱了，就不用被我拖累着过苦日子了。”

　　“可是叔叔，他把钱都还清了。”林若风努力控制好情绪，“他，很爱您。”

　　…

　　沈常逢死后，江琴和林庚旸没再张罗相亲的事，两人都默契地关心起林若风的精神状态来。

　　虽然她再三强调自己没有事，他俩依旧不放心，轮番着来看管她。

　　两个月后，南亭又到盛夏时节，林若风陪着唐茹和她儿子在湖边玩。
　　草地上铺了垫子，她前一晚才熬了夜，就这么躺下睡过去。

　　她见到了沈常逢。

　　他还是乐呵呵的样子，跟她介绍他新研究的菜品。

　　她问，你不是死了吗？

　　他故作生气说，怎么天天咒着我死？你舍得吗？

　　林若风说，当然舍不得。

　　他说，那就是了，我怎么可能这么早就死了，没娶到你，我怎么会死。

　　林若风赶紧说，呸呸呸……

　　林若风是被宝宝的声音唤醒的。
　　唐茹坐在宝宝身边，面色沉重。
　　“又梦见他了？”

　　“嗯，他找我说话呢。”林若风说。
　　唐茹递来纸巾，说：“好事。”
　　林若风胡乱擦一把泪水，“这也过去好几个月了，怎么还是忘不掉他。”
　　“没有这么快的。”

　　“一年应该可以了吧？”

　　她虽然这么问着，但主要是对自己说的。
　　一年，一年她应该可以坦然接受他的死亡。
　　毕竟，她还要好好的往前走。

　　—

　　林若风终于有勇气打开沈常逢的日记本，是在这年的冬天。

　　他有好几本日记本，前几本内容比较分散。

　　后来，他们遇见了，日记上的内容也随之丰富。

　　写到重逢。

　　他说：没想到还会再遇见林若风，其实很巧。她模样变化好大，性格也变了很多，看着真不好惹。

　　写到后来的羁绊。

　　“我觉得我和林若风是注定要被搅和在一起的，不是她需要我，而是我想时时刻刻待在她身边。”

　　他同样将挣扎写下。

　　“今天很想答应她赤裸裸的坦白，她把话说到那份上，我怎么可能听不出来，她确实也骂了我胆小鬼。”
　　“她说她最讨厌胆小鬼，可是不做胆小鬼好难。”

　　看者泪如雨下。

　　她好想他，想得不得了。

　　以后的春夏秋冬，她都失去了他的拥抱。
　　他不再与她讨论春风；不再为她遮去阳光；亦不再同她感受秋天的萧瑟和冬天的凛冽。

　　她再没有机会和他重逢。

　　全世界各个角落都没有他了。

　　林若风不敢再往后看，只能将日记合上。

　　沈常逢就这样莫名其妙回来，和她相恋一段时间，然后丢下她。

　　一点都不道德。

　　沈常逢走之前，给林若风留了一张卡，说里面的钱用来应急，林若风收了下来，一直没去看里面有多少钱，她也没兴趣，一直好好收着，打算过几年给沈东。

　　她会让沈东把钱取出来，把卡留给她。

　　去年五月二十号她不断追问他存钱做什么，他避而不谈。
　　那天他拿出卡，林若风不肯要，他隐晦地说，其实是因为他的决心。
　　他说，这笔钱本就是她的，只是很遗憾，时机并不刚刚好。

　　她问他是不是想要存钱娶她。

　　他却说，夜深了。

　　……

　　林若风把卡夹进笔记本，将笔记本好好锁着。

　　然后翻身上床睡觉，期待着明天是一个好天气。

　　身边的人都怕她在每一个夜里辗转难眠，只有她自己清楚，她不会。

　　毕竟。

　　日子还得好好过。

　　—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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