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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影
罗重衣颓然,僵硬倒向姜浮玉,姜浮玉双手接住她,动作已然熟练,一如火山中,抱住奄奄一息的她。
冷意中寻到一丝舒爽的温暖,罗重衣越靠越近,直至半个人倾倒在她臂弯,犹如猫妖在姬无许怀里那般。
姜浮玉下巴搁在她头顶,灵力遇到壁垒,在她的经脉周边打转,罗重衣抬头看一眼她,抿抿唇,那层阻碍消失了。
略带不情愿的表情,与鼻尖相撞她慌乱躲避时一样灵动可爱。
姜浮玉回以笑容,罗重衣觑她,手获得自由做的第一件事,用指尖戳她的鼻梁。
“怪你。”若不是你突然出现,她不会露出破绽。
姜浮玉揽责,“怪我出现,扰大师姐清净,惹她不快。”
话语诚恳,罗重衣听来,拐着弯点她。毕竟先踏入前山的是她,浮玉才会找过来。
这错她不愿开口认,无理取闹地归咎在姜浮玉上,“知道就好。”
指腹顺次往下,停在鼻尖,倾吐的热气萦绕蜷起的掌心,一面热,一面冷。
姜浮玉低眉,恰到好处地乱了一拍呼吸。
收回手,她掌心向下,反手撑在地面,喉咙耸动,腥甜味涌上来,她俯身吐出,暗红的血洒在洁白雪地,宛如傲然绽放的红梅。
“毒已解,速速离去。”姬无许清冷的嗓音自天外飞来。
罗重衣茫然,“我中毒了?”
饶是姜浮玉都没反应过来,罗重衣中了毒。
“大师姐啊大师姐,终究是心软。”洛妘爪子踩住桌上飘飘忽忽的书页,尾巴在空中摆动,哼笑道:“于有情人,这算不上毒。”
“明日我送你下山。”姬无许语气果决道。
洛妘耳朵耷拉下来,双侧胡须向后贴,罗重衣中的毒,当初姬无许也着了道,毒性不强,落在她身上,至多情绪外显,时有波动。
于旁人看来不影响,于无情道却是大忌,稍有不慎境界跌落。
当时她恰巧在,及时告知姬无许解毒法,免她灵气逆行。这回受伤姬无许默许她住下,还的便是这道人情。
伤势痊愈,人情还尽,一人一妖,再无纠缠的必要。不过她单方面纠缠灵枢宗大师姐数月,让她那些长老、师妹们知晓,一人一把剑,她的毛都不够拔。
“再等几日可好?”她趴伏在书案,问得乖顺,姬无许侧目,点了头。
“呜呜呜呜,大师姐我错了,多谢大师姐。”窗外咿呀的喊声她竟不觉噪耳,淡淡看着罗重衣手舞足蹈。
与之相反,姜浮玉神色懊恼,绕着罗重衣上上下下将她看了个遍,喃喃自语,“怎么会。”
是她疏漏,还是毒藏得太深?
“许是在钟楼沾上的。”罗重衣勾着她的肩,心情愉悦,“如今我好好的,不必担心。你是剑灵,合该与我并肩作战,哪里能顾及方方面面。”
姜浮玉勉强一笑,不与她解释,同她一块回了后山。
按罗重衣的性子,屈于后山一隅,简直和杀了她一般,她想过偷溜出去透气,考虑到后果,默默在出口加上一层结界拦住自己。
“浮玉,接剑。”
罗重衣无事可做,拉着姜浮玉练剑,姜浮玉耳边恍惚一声,她仿佛回到荧惑海,定睛一看,一把素剑迎面落下。
姜浮玉接剑,与她缠斗在一块,两人一进一退,你来我往。
在荧惑海时她见罗重衣惯用枪,百兵之王,加之主人实力强劲,枪的杀伐气重。姜浮玉望着她,剑法精湛,出招时隐隐有浩然之气。
她总算理解,为何仙家失了仙界的身份和修为,仍愿意轮回来人界。
剑阵起,罗重衣手持参商,时而靠近,时而远离,剑有章法,剑气纵横。
许是曾并肩作战过,过两遍,姜浮玉记住罗重衣的身法,每每参商刺来,她都能提前闪身避开。
罗重衣落下风,鼓着嘴闷声继续,姜浮玉起了逗她的心思,等她劈来,人绕到背后,一把剑拦在她身前,与参商交锋,另一只手格挡她的肘击,远远看去,像是将她圈在了怀里。
罗重衣仰头,咬牙问:“为何你每次都能提前避开?”
姜浮玉道:“我是剑灵,自然对剑的动向了如指掌。”
“你使诈。”罗重衣挣开她的手臂,停了下来。
姜浮玉无辜道:“你并未问我这些。”
罗重衣把参商丢到她怀里,和她换了把剑,“再来。”
结果还是没变,每次差半招。
“我已认你为主,我们心灵相通,你换哪把剑都一样。”姜浮玉编了个谎话安慰她。
“心灵相通,我为何不觉得。”她手掌捂住自己的胸口,左右移动,看着她,“我感受不到。”
反而是在偷窥大师姐时,姜浮玉靠近,她好像听到她胸口下的声音。
姜浮玉别开脸,不敢正眼看她起伏的身段,低声道:“兴许是因为时日不长。”
暖阳当空,练完剑躺在柔软草地,罗重衣神色惬意,“许久没这般酣畅淋漓。”
“我看其他娣子练剑,一天到晚是常事,你平日不是吗?”
“我没敢说,师傅的要求对我而言实在不高,偷点懒怎么了。”
常兑给她十日,她两日练会,余下八日用来偷懒玩乐。
困在清平峰这几日,罗重衣便如这天一样拉着她切磋,烦闷无聊,便拿她逗趣消遣,若静得下心,便拉着她拆解她受陷害种种因果。
罗重衣托着脑袋,叹了口气,“师傅答应今来看我,快子时了。”
在师长的羽翼下,她这些时日又回到了无忧无虑的过去,但总有区别,平静令人生出不安,她一整晚都在数星星。
“好看吗?”她指着苍穹聚拢的星云,歪头枕着姜浮玉的左肩,姜浮玉嗯了声,沉默几息,她打断了如此温馨合乐的氛围,“罗重衣,常兑不会来。”
罗重衣不便露面,她可以。不久前罗重衣独自琢磨阵法,她乔装到主峰,拓跋卿她们一行返回,驭曦宗,空山宗的话事人皆在,三宗附属宗门的宗主也来了不少,阵仗颇大。
没寻到罗重衣,扑了个空,“意外”发现远郊钟楼地下洞穴,藏于暗处的腌臜被掀开,露在赤裸的目光下。
有人在常兑发难后出来请罪,半句不提旱魃,推托说是走火入魔的修士拿百姓试药,他们监管不力。
为了不牵连罗重衣,现场姜浮玉处理过得差不多,本就不多的证据也没了。说试药,活人炼药这等丑事,不止一宗一派会干,比之炼制旱魃,显得无足轻重。
苦于没有证据,这事如同火舌烫了衣角,不痛不痒。
朱炎客套几句,“此乃驭曦宗疏忽,自会派人严查。今日,先说说贵宗娣子,罗重衣。”
旧事重提,常兑脸色淡淡,莫离维持体面,同她打太极兜圈。
“莫宗主护短,竟到了黑白不分的境地。诸位且先看看。”朱炎冷笑,侍奉在身旁的阳歌手心托着一颗白珠,里圈雕刻层层阁楼,剔透晶莹,银白光尘浮动在中央。
“此物,莫不是留影珠?”
“正是,出自自在市百朽阁,留影珠有市无价,它能重现过往场景。”
阅历深些,自然听说过自在市,人界前往危险重重,一不小心成了他人盘中餐,故而多数人仅仅是“听说过”。
灵力催动,光尘流转,一幕幕呈现眼前。
“师妹。”空山宗来的主事人是伏璃,甫一看到留影珠投出的画面,揪心地喊出声,“伏蝉师妹。”
罗重衣与伏蝉打斗不休,围观众人小声议论,直至留影珠中罗重衣剑抵着伏蝉,伏璃按耐不住,大声斥道:“罗重衣,是她,是她杀了伏蝉!”
秋若梦问:“面容不清,你如何断定她就是伏蝉?”
“她手上的青溪杵,是师傅赠予我们的生辰礼,只此两件。几日前师门传信,师妹命牌碎裂,我不信。”她举起自己的青溪杵,眼含热泪,目的不加掩饰,咬牙切齿道:“朱明长老的死你们说没有证据。如今罗重衣杀我师妹,证据确凿,你们不给一个交代吗?”
铁证如山。常兑递了个眼神给拓跋卿,拓跋卿摇头,她也不知,可以说灵枢宗无人料到会走到如今这个结果。
“越长老!按灵枢宗戒律,残害同道,该如何惩治?”
当初坦然承诺找到证据,定不姑息,在一众人面前,已是骑虎难下。
越坎之素来不偏不倚,出声道:“杀害同道,按律当废除一身修为,终身囚禁于思过崖。”
修道者,废除一身修为,何等残忍。道心破碎,从头修炼几乎不可能。
空山宗娣子愤愤不平,“如此轻巧,就该以命抵命!”
灵枢宗一干人等神色严肃,秋若梦指着留影珠,“伏蝉披头散发,双目无神,所用功法也与空山宗不同,似乎有些…邪性,当真还是同道吗?倘若是为求自保,重衣师妹不得已杀了她呢?”
“灵枢宗身为三宗之首,行包庇之举,君子不耻。”说话的人外袍绣了灵枢宗的徽标,显然是附属灵枢宗的一宗之主,他昂首阔步走入众人视线,“本宗略通相术,伏蝉受戮时,眼神惊诧,唇微张,分明与常人无异。她如此面貌,至多是中了毒。空山宗娣子救死扶伤,以身试药亦是寻常,难道因此中毒,就该白白丧命吗?”
他的身份以及他的言语,临阵倒戈,彻底将局面搅乱。莫离出言安抚,“灵枢宗绝不会行包庇之举,道友慎言。”
“我看未必。”
“听说罗重衣人狂妄,却是个根骨极佳胚子,灵枢宗押宝在她身上,换作其他娣子,恐怕早推出来大事化小了。”
唇枪舌战,你来我往。
莫离虽是宗主,但常兑是罗重衣的师傅,她看向常兑,常兑吐出一口气,环视一圈,沉声道:“逆徒罗重衣,逐出宗门,与灵枢宗再无瓜葛,人任由空山宗处置。”
“她人在何处?”
常兑两手一摊,“我亦不知,自空山宗一别,我再未见过她。”在莫离眼神警告下,她不情愿地放下,改为负手背后。
空山宗娣子:“灵枢宗欺人太甚!”
伏璃按下声讨的师妹们,笑了笑,伸出手讨要,“如此,烦请现在常长老将罗重衣的命牌交于我。”
拜入宗门后,取一滴精血滴入命牌,身死则牌碎,除此似乎别无他用。伏璃索要命牌,许是有什么术法,能追踪到罗重衣。
常兑暗暗朝拓跋卿打了个手势,维持平淡的语气,应了声好,“我去玄塔峰取。”
伏璃要求一同前往。
拓跋卿一抬脚,被朱炎身边的阳歌缠住,脱身不得。
姜浮玉预感不妙,当即回峰,长话短说讲清原委。
罗重衣愣了愣,“留影珠?我们在垒州那座道观,是不是发现过一枚碎裂的留影珠?”
“是。”
略微思索,她猜到其中联系,一次不成再来第二次,她苦笑一声,“下山吧。若被她们寻来,于宗门不利,我不能连累师门。”
好在她并未追问下去,譬如谁拿留影珠记下当时场面,姜浮玉松了一口气。
夜色浓郁,乌云遮月,正适合潜行。
两人犹如逃出新雨山那次一般,逃出灵枢山。罗重衣不是没想过会有这一天,头顶的利刃落下,反倒有几分解脱。
“如今我无宗无派,做什么都与灵枢宗无关。”她哈哈大笑,仰头望天,表情却是悲伤无奈。
“乾坤许大,当留我名。”绵延万千的山脉上,她张开双臂,豪言壮语。不是灵枢宗罗重衣又如何?总有一天,她会叩开仙界大门,在人界留下她的名字。
姜浮玉一阵心疼,与其说这是少年的志气,不如说罗重衣自我慰藉——冤屈咒骂,流浪逃亡,压不倒我,我会用实力击碎你们的阴谋诡计。
得意时尽欢,失意不失坚韧。
“哈哈哈哈…”嘲笑声来自四面八方,罗重衣敛眸观察,姜浮玉皱眉,她们都感受到威压。
但又有不同,姜浮玉抬头,这威压的主人,不来自人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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