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刃

　　淮安闭嘴不言，剩下的一只眼睛恶狠狠地盯着青芒。他是疏忽大意了，养了一条恶犬却没有清醒意识。青芒救了明欢的事他知道，青湖杀了那个女人他也知道，但他不知道这激起了恶犬滔天的恨意。

　　那晚青湖甚至连声音都没发出就被击晕，他不知何时青衣也归依了青芒，自己中了消解内力的软筋散，拔出剑来却连举起来的气力都没有，就被青芒轻易斩断了手臂。

　　青湖，那个对自己绝对忠诚的孩子，在他眼前被活生生扒了皮，那时青芒眼眸中的狠意他看在眼里，在之后的每一次虐刑时那样的眼神他都会看到。

　　淮安同样没想到的是，他对明欢竟然有这样的执念，青芒从前让明欢庇佑他不是不知，现在想来也许也是蒙蔽他的小手段罢了。

　　这次青芒说要让明欢来听他亲诉过去，也不能太不体面，这才拾掇了他，还为他治疗了那些形状可怖的外伤。

　　青芒的再三警告，在见识过那些折辱他的手段之前，或许他还会嗤之以鼻，但现在，他不自觉就带了几分畏惧，而且，青芒开具的条件太过诱人，除了还活着，自己剩下了什么？不如得个痛快，还有人陪着，黄泉路上也不会寂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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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欢闭着眼静静坐在马车内调息，她已服下了第二剂解药。车厢内只有她和青叶二人，青叶再次解释称解药分了许多份只是为了确保她能回去。

　　明欢听闻轻轻笑了：“他放出了身世这个饵，还会怕我不回去。”青叶只是沉默不语。这半年不见，青叶长大了很多，不仅是容貌上越发长开，出落得亭亭玉立，而且……这种感觉明欢不知该如何形容，她更像是槐荫阁的人了。

　　明欢回想起她与程行瑜到了百花谷，正在周珉生给她把脉时，青叶突然带了两个人进来，门口的小药童有些为难，说这位姑娘自称明欢的朋友，硬是要进来，他也无法。

　　青叶进来后也不多言，递上了一只小瓶，里面只有一颗药丸，说是可以缓解明欢现下的症状，她静静看着周珉生验药。

　　周珉生方才把脉时已经发现了，虽说明欢和程行瑜中的毒同出一脉，可他配给程行瑜的药似乎还会加重明欢的病情，明欢到现在还能维持清醒，也是靠着她多年磨练出来的意志力，但也已到了极限。

　　他拿了那所谓的解药闻了闻，一时间没有头绪，他有些犹豫，捏着药丸看向了程行瑜。

　　明欢也看出了他的为难，不等程行瑜再作反应，从周珉生手上拿过了那枚药丸，直接服了下去。

　　程行瑜和周珉生俱是一惊，已来不及阻止。

　　明欢看着青叶道：“若想我死也没必要这么大费周章。”

　　青叶点了点头，接道：“姐姐，阁主说他已经知晓了你的父母是何人，请你回阁里一叙。”

　　这下，是三个人惊诧了。

　　程行瑜和周珉生看向明欢，二人都知道明欢虽不提，但对自己的身世是有执念的。

　　明欢垂了眼眸，隔了好一会，才笑了笑道：“我跟你回去。”

　　程行瑜紧接着道：“我同你一起。”

　　青叶将视线从明欢身上挪下来，声音虽轻但格外坚决：“程少侠并没有在邀请的行列中。”她退后了一步：“这二位会暂时留在百花谷，还请程少侠和周大夫稍作款待。”

　　“哦，对了，还有周大夫的师兄和未婚妻那里，都有客人等着。”

　　这是毫不掩饰的胁迫了，明欢早有预料，她相信青芒完全做得出他所威胁之事。她转头拉住程行瑜，说道：“他不会对我如何的，你在这里等我的消息，马上就是元春他们的好日子，莫要冲动。”

　　不等他二人再说什么，明欢边起身边道：“不止如此，这解药怕也只能缓解一时，我是一定要回去的。”

　　青叶点了点头，说道：“姐姐愿意配合那再好不过。”青芒嘱咐过她，若是明欢说一个“不”字，尽可行些非常手段，事已至此，她恨他多一分还是少一分又有何分别呢？

　　明欢回头看了看二人，有些抱歉地对周珉生说道：“周大夫，对不住，给你平添了许多麻烦，大婚时我必会送份贺礼。”

　　周珉生皱着眉摇头：“你我不必客气，请柬我会送到你那里，你一定要来。”

　　明欢笑着应道：“好。”她又对程行瑜说道：“好好照看他们，待我这里事情了了……”她顿了片刻才又叮嘱一遍：“不要冲动。”

　　她相信她无需尽数言明程行瑜也会明白她。

　　程行瑜此刻几乎要红了眼睛，青芒此人跟明欢过去描述得完全不似一个人，否则他绝不会引狼入室，也不会在发现了他种种卑劣的心思之后，顾及明欢的感受而没对他下手。

　　但现在他什么都做不得，明欢只要离开，那百花谷众人就会安全，这样的选择，答案显而易见，他只能站在这里，看着明欢的背影消失在台阶下。

　　可恶！可恨！

　　周珉生看了看了屋外，又看了看程行瑜，终只是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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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青叶同样给她备了马车，明欢一直恹恹的直到服了第二剂药。

　　明欢睁眼看着青叶撩了车帘，看着窗外闪过的行人车马，不知心里在想些什么。

　　明欢开口道：“半年前还觉得你是小姑娘，如今真是成长了许多。”杀人从她嘴里说出来如此轻描淡写，仿佛真的是做客。

　　青叶放下车帘，低头绞着手指，这时才有了一点点从前的样子。

　　“姐姐，你突然离开后阁主突然像变了个人。”青芒不再有所掩饰，变得有些暴戾，完全听不得反对他的声音。

　　他本不太理会各堂事物，对于任务的时限也远不如淮安卡的那般紧，投入了更多在线人与情报上，遏云楼对槐荫阁的附属从淮安那时起就渐渐松散，淮安另立了分管情报的鸿堂，留鹤死后遏云楼几乎脱离了槐荫阁的管控，青芒为了收权回来费了很大的心思。

　　在理顺遏云楼的事务之后，青芒突然开始收紧阁里的各项规则，他将自己设立的信堂同从前分管情报的鸿堂，以及遏云楼合并，统归自己管理，这等于彻底掌握了槐荫阁的命脉。

　　过去那些没人愿意接的单子，他强行分派到人。这些变动起了小小的波澜，本就有人不服他，尤其是明欢与他曾经所在的鸢堂，明欢这个堂主不尽职不说，且已离开多时，几个有些资历的早就盯上了这个堂主位置。

　　借着青芒把事毒药医理的鸩堂划给青衣，几人闹到了青芒面前。话里话外又提起了他和明欢的往事，讽刺他耽于男女之情，将槐荫阁搅合得一团乱，这阁主他着实配不上。

　　若在从前，青芒可能会置之不理，但这次他亲自动手，狠狠教训了他们一顿。有一个被打了个半死。

　　既然已经撕破了脸，几个亡命徒暗中商量夜里蹲守青芒防备最弱时，要彻底了结了他。

　　“那天晚上阁主杀了十好几个人，有些没在那晚参与的，但他知道有异心的，都一并杀了。”青芒是借此清除异己，随后大胆委任了很多新人，还剩一些老人不是很快就要下山，就是被他所震慑了的。

　　青叶当夜也被惊起，她清晰地记得她去时青芒站在堆叠的尸体中间，抹开了脸颊上飞溅的血，面孔都有些狰狞起来，但他轻声细语道：“若说我不配，那你们更不配。”

　　青叶第一次看到了槐荫阁的残酷和血腥，自那时起，她觉得不能再站在青芒他们的身后，若是想留下，明欢姐姐就是她的榜样，她也要为阁主分担更多。这次守着百花谷就是她主动要求而来，杀人她不行，但至少，她是可被青芒所信任的。

　　明欢听了她的一片“雄心壮志”，不禁苦笑，还以为她是长大了，却还是这般不谙世事。

　　青叶仿佛看出了她的想法，她坚定地说道：“姐姐有所求，我也有。哪怕是利用。”

　　明欢怔了怔，是啊，不过都是执迷不悟的局中人罢了。她沉默了下去，青叶也不再开口。

　　快到时，青叶才又道：“阁主似乎是想把新整合的遏云楼和鸿堂交由姐姐管，无论他说什么，姐姐先听听别急着驳回。阁主现在……脾气真的不大好。”

　　明欢朝她笑了笑，谢过她的好意。

　　驳回？这次回来，她哪里还有驳回的余地。她已有准备，可能再也无法离开这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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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了槐荫阁，明欢并未立刻被带去见青芒，而是去了他早前说给她准备的阔敞屋子。

　　她踏过地上的印着斑驳阳光的青砖，慢慢踱进了房间，一张紫檀木雕花床榻靠墙而立，床幔上的花鸟绣样样式精美，一看就造价不菲。床边摆着一张红木梳妆台，台上的铜镜映出了她的影子，桌面上还整齐地摆放着胭脂盒和首饰匣。

　　墙角的花架上一盆兰花与书案上青瓷瓶中插着的几枝梅花让房内有了几分生气。这张案上文房四宝齐全，还有几封书信散落着，她捡起大致扫了一眼，看来青芒也常在这书案上处理事务。

　　明欢刚将信笺放回桌上，就听青芒在身后问道：“第五剂解药服了吗？”

　　明欢吓了一跳，她抚着胸口转身道：“你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一点声音都没有？”

　　“就在你看信的时候。”他走到案前将信笺重新收拾整齐，“解药服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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