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综主暮光】三千年

　　凯厄斯最痛恨的一点，就是无论发生什么，他在艾格尼斯心中的地位永远都要排在忒提亚后面，哪怕是在她已经知道忒提亚做下的歹毒事情的现在。
　　比起流星女神利用神术操纵青铜人类的情感记忆，剥夺她的过去和自由，克里特王只不过是比常人更冷酷了那么一点，粗暴了那么一点。
　　在三千多年前的世界，他的问题根本不能被称为问题。
　　那个残忍又危险的时代中，宽容和仁慈才是绝对的少数，麻木的冷漠随处可见。

　　然而艾格尼斯依旧愿意站在这里听忒提亚狡辩，却始终对他耿耿于怀，不断地拒绝他，否定他。
　　这真是不公平。
　　吸血鬼愤愤地闭上嘴巴站到神官身侧，红色的瞳孔因为生气显得越发鲜艳。

　　流星女神见他被神官驳斥，满是忧愁的心中不免涌出一丝属于被偏袒者的窃喜，苍白的脸颊爬上一抹异样的红晕，“艾妮，我就知道你……”
　　“你也闭嘴。”艾格尼斯狠狠皱起眉头，摇摇晃晃的深渊之女看起来状态实在差劲。
　　她虽然愤怒于忒提亚的做法，但仍然不想让女神陷入危险的境地。

　　流星之女一怒之下召令夏季三宫泰半星辰降世，远远超出她现在所能调用的神力范畴，完全是在透支本源强撑，继续下去甚至会损伤神格。
　　不管是出于情感还是一些其他因素的考虑，这样的后果都是艾格尼斯所不能接受的。
　　青铜人类说道：“把其余小星都送回去，留下三主星座封锁空间。”

　　深渊之女有些迟疑，她小心翼翼地觑着神官，见她面色铁青，不由得屏住呼吸不敢作声。
　　忒提亚又瞥了一眼像座雕像一样杵在那里的吸血鬼，实在不想让这个破坏她美好生活的异端活过今晚。
　　最后，流星女神的视线回到位于他们三个中心那片泛着散碎红光的区域上。
　　她的脸上露出十分挣扎的神色，弱弱地说道：“艾妮，刻耳柏洛斯和宙斯还没处理掉呢……”
　　忒提亚终于为自己找到了一个合理的借口。

　　艾格尼斯严厉地看着她，她很少这么严肃——至少很少会这么严肃地对待忒提亚。
　　神官说道：“他们会和贤者之石一起湮灭，不需要你动用这么多星星，区区一只落水狗和一片残片而已。”

　　艾格尼斯会跟着刻耳柏洛斯出来可不是为了单纯散步的，青铜人类和地狱三头犬的交情还没有好到那个份上，神官早有计划处置掉不听话的鬣狗。
　　就在几分钟前，艾格尼斯手里那把光秃秃的短剑剑柄上还镶嵌着一块硕大的红宝石。
　　对于一把经常会沾血的武器来说，这样浮夸又累赘的装饰相当不合适。
　　然而，如果剥掉它华丽的外衣回归本质——一颗从神代开始冶炼至今的魔法石，那么一切就都恰到好处。

　　前段时间回到尼格索斯宝库时，艾格尼斯特意将剑柄上已经使用过多次有些衰减的魔法石替换成这颗全新的，其目的就是为了对付刻耳柏洛斯。
　　虽然现在多了一个宙斯的残片，倒也不是什么大问题。
　　这颗魔法石在漫长的时光中积聚了磅礴的力量，自爆瞬间产生的强大能量吞噬一只怪兽和一个主神残片绰绰有余。
　　此刻，它正静悄悄地躺在刻耳柏洛斯的熔岩神域中等待绽放。

　　忒提亚还想再找借口，她始终没有放弃杀死凯厄斯这个诱人的想法。
　　流星女神蛮横地将所有罪责都归咎于克里特人，一切的崩坏都是在吸血鬼出现之后！
　　如果他早点死掉就好了。

　　然而，在艾格尼斯严厉的眼神中，她又不得不放弃。
　　火上浇油在这个时候显然不是什么明智的选择。
　　流星女神不情不愿地放飞了星星。

　　被召来的小星立即化为亮晶晶的星屑，顺着夜风飘飘荡荡游回苍穹。
　　自初代神王乌拉诺斯逊位之后，大地头一次与天空产生连结，璀璨的织带飘扬在天地之间缠绵蜿蜒，银河也要逊色三分。
　　比起它们气势汹汹的降临，星辰回归的场面显得格外梦幻缱绻。

　　现在，森林里只剩下巨蟹、金狮与室女三宫。
　　黄道十二宫里主管夏季的三座星座褪去具象的外表，凝聚成三颗闪亮的光点分散开来。
　　稳定的三角形魔法阵将这片区域封锁，只要流星女神没有点头，不管是人类还是吸血鬼，生人亦或死魂灵，谁都不能离开。

　　——

　　星星走后，忒提亚的脸色好了很多，脑子不再昏昏沉沉无法思考。
　　她用力眨了眨眼睛驱散困意，带着雾气的眼眸望向神官。
　　艾格尼斯的神情略有松动，与她相伴多年的忒提亚立刻察觉出来。
　　女神抓住机会，换上一副怯生生的表情，她仔细斟酌着措辞：“艾妮，我不是故意瞒着你的，我只是不想失去你。”
　　深渊之女收敛起所有暴虐罪恶的念头，初生的幼鹿也不会比她更加无辜。
　　时间不止赋予了忒提亚强大的力量，更叫她学会了虚伪的、做作的表演。

　　凯厄斯闻言发出响亮的冷哼声，不屑之意溢于言表。

　　忒提亚竭力让自己无视那只该死的多余的吸血鬼，她将所有精力都集中在艾格尼斯身上。
　　早在数万年前就准备好的回答终于派上了用场，流星女神呢喃道：“艾妮是第一个发誓会永远爱我的人。”
　　“我拥有的东西总是太少太少，少到每一个都无比珍贵。”她的神情变得勉强，笑容很是虚弱，忒提亚觉得自己似乎又回到了冰冷威严的神庙里面。
　　弱小的半神永远也无法逃离那个光辉灿烂的世界，双子神无处不在的神光明明那么耀眼夺目，却始终没有丝毫温度。
　　温暖……温暖与爱是神庙中最稀有的礼物。

　　即使如今忒提亚已经摆脱了可悲的笼鸟生活，当她回望过去仍然倍感痛苦。
　　她低声哽咽道：“我知道艾妮不会离开我，我知道你爱我，我明明都知道的。”
　　“我只是，我只是无法控制我自己。”
　　女神带着哭腔的声音在寂静黑夜响起，“这份爱意是由你施与我的，如果有一天艾妮决定不再爱我了，你收回你的爱了，我要怎么办啊？”
　　“我没有办法想象失去你的日子，我不想再回到那种孤独的生活，欧特鲁斯说葡萄籽可以让你只属于我！”
　　忒提亚哀声哭嚎着。
　　从谎言被拆穿开始，不，从她喂艾格尼斯吃下第一颗葡萄籽开始就积聚的惶恐有如波涛灭顶，狠狠地将溺水的女神拍打进不见天日的海底，艾格尼斯是汪洋大海中唯一的浮木。

　　凯厄斯十分鄙薄忒提亚这幅做派。
　　不断强调自己的苦楚而弱化错误本身，甚至不着痕迹地将责任推卸到无法开口的死者身上……
　　啧，这种拙劣的说辞只能用来骗骗蠢货，同样精通此道的艾格尼斯绝不可能相信。

　　但——正如克里特王心甘情愿被王后骗得团团转一样，谎言最重要的从不是精湛的演技，它更多的取决于受害者本身。

　　凯厄斯愤恨地发现艾格尼斯摩挲剑柄的手越来越迟疑，她已开始动摇。
　　吸血鬼多想撕掉女神脸上那虚假的面具，多想摇晃着王后的身躯叫她清醒一点，睁开眼睛好好看看这个谎话连篇的女神，可他什么都做不了。
　　星星并不喜爱黑暗生物，辉光的照耀也不全是垂爱。
　　被三宫重点关照的吸血鬼现在连动一动都是奢望。

　　艾格尼斯的心神尽数被忒提亚牵动，并没有注意到凯厄斯的异样。
　　青铜人类长久地沉默着，幽寂的夜里只剩下女神的呜咽声，如怨如慕，如泣如诉。

　　过了很久很久，久到空间裂隙中的红色炫光都开始黯淡，刻耳柏洛斯与宙斯大抵已决出胜负；久到星星的冷芒在黎明中隐没，厄俄斯驾着神车收起漆黑天幕。
　　艾格尼斯哑着嗓子问道：“是谁提出来裁切我的记忆？”
　　如果这是一个从万万年之前就开始的谎言，最初的主谋不该是一个长不大的孩子。
　　当年的忒提亚或许比一般的孩童聪明，但受限于躯体和成长经历，她始终不能如成年人那般思考。
　　孩子只会哭闹着想要得到她心爱的礼物，不会去想该怎么处理这份礼物背后带来的麻烦。

　　“是欧特鲁斯。”流星女神立刻出卖了她曾经的宠物。
　　“双头犬说，虽然珀耳塞福涅吃了冥石榴必须留在地下世界，但是春神心不甘情不愿，一直憎恨着哈迪斯，从未放弃过寻找脱离冥府的方法。”
　　“它说如果艾妮知道了，一定会怨恨我把你束缚在身边的，于是教我裁切了艾妮的记忆，让你以为自己是自愿留下的。”
　　“冥石榴是地下世界的产物，生者食之即死，所以我用神力培育了一株葡萄藤。但是我的神力不够，葡萄的效力会衰退，必须要不停地使用下去才行。”
　　“后来随着我的成长，葡萄能维持的时间越来越长。这些年里，艾妮一共吃过十三次葡萄，我也……总共修改过十三次记忆。”
　　忒提亚鼓起勇气，将所有事情一下子交代了出来。
　　她忐忑不安地看着艾格尼斯，等待最终的审判被宣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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