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中的花

　　喜欢的人？

　　林之夏完全愣住了。

　　她有喜欢的人。

　　“那——那她喜欢什么颜色？”

　　“抱歉，这个我不太了解。”

　　不太了解，所以是刚认识不久吗？

　　“就按你的喜好来包装吧。”

　　“尺寸呢？”

　　喻子念思考了一会，还是决定寻求专业帮助：“你有什么建议吗？”

　　“你是要去告白吗？”

　　不对，她怎么开始答非所问了。

　　“对，我要把我的心意告诉她。”

　　墨黑的眸子透出温润的笑意，仿佛盛夏的阳光都从里面溢出。

　　“祝你成功。”

　　“谢谢。”

　　喻子念眉眼弯弯的，似乎是真的很喜欢这个祝福。

　　“有你这句话，我踏实多了。”

　　林之夏感到不解。

　　“其实我很怕她拒绝我。”

　　“为什么？”

　　空气突然安静下来，她没继续问下去，毕竟那是别人的私事，她一外人，问多了总归无礼，于是扭头去仓库选包装纸，顺便把配对的纸绳和装饰品一起拿出来。

　　“林老师，你觉得我这个人怎么样？”

　　“你不会是没自信吧？”

　　林之夏觉得好笑，这样的话竟然从喻子念的嘴里说出。

　　“我想听听你的看法。”

　　她怎么，有点紧张？

　　林之夏放下剪刀和胶带，认真思考了很久，她与喻子念相识也快半年了，这期间不乏误解和意外，也不乏释然和理解，如果非要比拟，她觉得水是最好的象征词，涓涓小溪，汹涌河水，如镜湖面，汪洋大海，这些都可以在喻子念身上看到，或者说，她都体验过。

　　“总之，既然她身上有吸引你的地方，说明你们在某些方面是相似的，你是一个很好，很好的人，不要没自信。”

　　说完，她感到脸有些微微发烫，于是赶紧低下脑袋，借着裁剪包装纸的动作掩盖。

　　“真的假的？你没骗我吧？”

　　她点点头，继续手里的工作。

　　一股灼人的目光蔓延过来，好似下一秒就要攀上她的衣角，点燃那颗躁动的心。

　　“这件事困扰我很久了，我有点拿不定主意。”

　　婷婷之前说的心事，难道就是这个？

　　林之夏在心里推算时间，至少是一个月前的事情了。

　　原来在那个时候，她就已经有了喜欢的人。

　　“你不是常和我说平心而论吗，怎么轮到自己就不管用了？”

　　喻子念先是惊讶，而后牵起唇角：“说的也是。”

　　既然是告白，花束就不能太小气，林之夏问她有没有准备其他的礼物，这样就可以在风格和颜色上相互搭配。

　　“没有。”

　　相当意外的回答。

　　“她不会答应我的。”

　　喻子念还是那个姿势，左手撑在桌上托着下巴，只是眸子里的光被乌云遮住了。

　　“而且我们之间，”她顿了顿，似乎是在斟酌措辞，矛盾？吵架？应该没那么严重吧，最后她选择了“闹别扭”，虽然这个词也怪怪的。

　　说完，她看向林之夏，似乎在暗示她们之间的问题还没解决。

　　林之夏一心放在包装花束上，就错过了那一瞬的眼神。

　　“有问题就去解决，告白也是一种态度。”

　　“话是这么说没错。”

　　桌上很快就被包装纸和装饰物堆满，林之夏仔细比对花束的长短，剪到合适的长度才放心地放在一旁，喻子念也没闲着，一边帮忙切割花泥，一边收拾塑封膜。

　　“这条绳子可以吗？好像风格不是很搭，但颜色是相呼应的，或者换包装纸看看……”

　　哪有人抢答自己的问题啊。

　　像浸透纸张的墨水一样，喻子念唇角的笑意慢慢地晕上眼尾，让那轮弯月也难以幸免染上一身玄色，可惜的是，玄月并没持续多久，就被一阵呜咽的风吹走了颜色，那风像是一团被揉皱的信纸，或是被夹在书中未寄出的遗憾。

　　只希望这份自私的遗憾不会变成伤害。

　　“叹什么气呢，今天是好日子。”

　　喻子念被这个说法逗笑。

　　“你看，你今天笑的次数都多了很多。”

　　“你也是。”

　　林之夏一惊，伸手去摸嘴角，竟真摸到了弧度。

　　“看吧，今天的你也很爱笑。”

　　她是真的感到惊讶，从听见喻子念要买花的那一刻起，她就开始惊讶了，但仔细想想，为朋友感到高兴难道不是人之常情吗。

　　“或许今天真的是个好日子。”喻子念看向低头处理绳结的林之夏，说话的语调都是向上的。

　　愉悦的情绪总是能轻而易举地感染他人，林之夏不知道为什么，心情出奇的好，仿佛要去告白的人是她一样，所以才对花束这么上心，连花蕊都是经过精心挑选的。

　　“有贺卡吗？”

　　“当然有。”

　　她连着马克笔一起递给喻子念，说自己会花体字，如果需要的话，她可以帮忙代写。

　　“林老师。”

　　她以为喻子念是要她写字，刚想问写什么，就听见一句：“你好像很兴奋。”

　　身边没有镜子，林之夏看不见自己的神情，只能看见喻子念的表情转为失落，目光还带了些委屈。

　　她怎么了？

　　一会笑一会哭的。

　　“不至于兴奋吧，只是为你感到高兴。”

　　喻子念还是那副表情。

　　“不要愁眉苦脸了，今天是好日子。”

　　“我紧张。”喻子念换了坐姿，让林之夏暂时放下手里的活，陪她坐着聊聊天。

　　林之夏突然有一种长辈开导晚辈的责任感，尽管她并没有这方面的经验，可年长者的义务推着她往前走，她觉得自己有必要疏导一下眼前这位掉进爱河的姑娘。

　　“好啦，不要紧张，放松一点。”

　　好苍白的话术。

　　果然，桌子对面的人紧抿嘴唇，肩膀也在轻微抖动。

　　“你想笑就笑吧。”

　　喻子念捂住嘴巴，使劲摇头。

　　“那我包花去了。”

　　“诶诶诶，别啊，我错了。”她又露出那副委屈的表情。

　　偏偏林之夏很吃这一套。

　　“怎么办啊？我第一次告白。”

　　“你之前不是谈过恋爱吗？”

　　“那是她主动递了信纸，我回了信，我们才在一起的。”

　　两个加起来七十多岁的人了，聊起情情爱爱的事情却无比生涩。

　　“我怕我到时候说话都结巴。”喻子念十指绞在一起，似乎真的在担心。

　　林之夏第一次见到她这样的一面。

　　原来陷入爱情的人都是这副模样。

　　“要不我们演练一下？就当提前适应了。”

　　花束的包装进入收尾阶段，正好可以填补道具的空缺，她抱起花束，正要递给喻子念，耳边就传来一句动人的告白。

　　“我喜欢你，你愿意和我在一起吗？”

　　她不自觉地抱紧花束，心跳竟快得要冲破胸口，这只是一场彩排，故事的主人公甚至都没有她，她却像一只受惊的蝴蝶，扑棱着翅膀不知落在何处。

　　“我知道你可能会感到惊讶，但你愿意给我一点时间吗？或者是给我们一点时间，让这份感情被接受，被祝福。”

　　舞台不会因为某位演员的事故而终止，女主角继续输出台词，她却没有拿到属于她的剧本，她要如何反应，给予怎么的互动才能配合演出。

　　“林老师，你说句话啊。”喻子念小声提醒，仿佛要她真的设身处地来回答问题。

　　“喜，喜欢我吗？”

　　真的会有人喜欢她吗？

　　“对，喜欢你。”

　　女主角握住她的手，这一次的目光不再炙热，而是如水一般缓缓淌来，她立刻想到了春天的溪水，也是这样温润潺湲，阳光下水波闪动的样子，正如那双黑眸一样，摇曳着粼粼微光。

　　“喜欢你的细心，会认真对待每一个客人留下的备注；喜欢你的真诚，即便是刚认识不久的朋友，也会毫不犹豫地伸出援手；喜欢你的善良，总是体贴地为别人考虑；我喜欢你的眼睛，喜欢你的温柔，喜欢你的一切。”

　　太糟糕了，她要化在这样温柔的眼波中了。

　　“你、你说完了吗？”

　　真正结巴的人好像是她。

　　“没有。”女主角眸光潋滟，故事即将迎来高潮。

　　“我们之间的种种，似乎天然就比其他人要难以接受，我很自私，所以才将心中的感情宣之于口，我也很疯狂，于是才会期待你的回复，我们认识的时间不长，相互了解的程度也不一样，这太不公平了，如果我们能在以后拥有更多的时间，我想要得到你更多的好奇，更多的对我这个人的渴望，不管最后的结局如何，我都不希望你停下追逐幸福的脚步，只要你幸福，我就心满意足了。”

　　初中的作文课，老师给过一个题目——幸福是什么味道，班上有人举手回答，说幸福是甜的。

　　骗人，明明是咸的。

　　“我比你大六岁。”

　　她不自觉地带入角色，那人不说话，只是看着她，满溢的情感沿着视线涌过来，再从她眼眶流出。

　　“我嘴笨，不会说好听的话。”

　　平整的包装纸很快变得皱巴巴的，仿佛一下午的劳动成果只是为了出演这场告白的见证者。

　　“我、我还有段不堪的过去。”

　　“但会拥有一段幸福的未来。”

　　喻子念上前一步，将她揽入怀中。

　　“不要，你不要喜欢我。”她推开喻子念，似乎在抗拒这个拥抱。

　　幸福这种东西，她早就不配拥有了。

　　喻子念耐心地为她擦去眼泪，然后轻轻拍后背安抚情绪。

　　“没事了，我们只是在演练，没事了。”

　　这话既是说给林之夏听的，也是说给自己听的，戏剧落下帷幕，这场告白还是按照剧本的走向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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