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夜弥天

　　闻人贤扬声说了一句“稍等一下！”，就赶紧爬起来洗漱更衣。

　　昨晚临睡前，红绡盗才刚刚给萧少情盖章认定为“别有所图、居心不良”，结果今天一大早对方就堵在了他门口，让闻人贤觉得有些尴尬，就好像小时候和同伴在背后说别人坏话，结果一回头发现苦主就在背后不远处盯着他们一样。

　　“久等了，”闻人贤单脚跳到门前，半弯下腰，一手把没穿好的靴子拉上去，一手推开门，身形有些摇晃，“这么早过来，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找我吗，少情？”

　　萧少情听见了动静，伸出手精准地扶了他一把，“贤兄昨晚不是说想买书吗？我已经买回来了，玉海书局。”

　　“玉海书局吗？真是辛苦你了。唉呀，其实你没必要连夜去买的，我还想着今天下山的时候顺路买回来呢。”闻人贤终于穿好了靴子，直起身，十分高兴道。

　　玉海书局是大虞境内最有名的书局之一，名取“书如玉之珍贵，若海之浩瀚”之意，乃是前朝某位翰林所创办的。它们家的书籍品质上乘，不仅全部采用均净细腻的白棉纸装订成册，而且印刷清晰，不像别的书局还会出现错字漏字、刊印错误的疏漏，乃是全天下所有读书人都梦寐以求的珍品。

　　当然，价格也不会太便宜。

　　不过，既然买书是为了教红绡盗认字，闻人贤一开始本也打算买这家书局出版的书籍，力求给自己的学生提供最良好的学习体验。

　　“你买的是百家姓还是千字文？多少钱，我现在给你。”闻人贤伸手进怀里想要掏钱，他的月例银子虽然所剩不多，但是一本书还是付得起的。

　　萧少情对他想要付钱的行为似乎有些费解，“本来就是不值几个钱的东西，我送给贤兄就是了，何必贤兄掏钱。”

　　“那可不行，这是我要买的东西，麻烦你跑一趟已经很不好意思了，怎么好意思再让你掏钱。”闻人贤坚持要给钱。

　　萧少情似乎迟疑了一下，“贤兄如果执意要给我钱的话，还是先看看我买回来的东西吧，万一不合心意的话，还有更改的余地。”

　　他说着，从袖子里抽出一张轻飘飘的纸，递给闻人贤。

　　不是说买书吗？这张纸又是什么……闻人贤接了过来，低头一看，只见手里拿着的是一张契券，也就是用于买卖的法律文书。

　　契券上清楚地写着玉海书局已经以三十万两白银的价格出售了自己的所有权，书局的公章和官府的印章一应俱全，只有接收人那栏里还空着。

　　“三十万……两……”看着这张纸，闻人贤心里涌起了一个荒谬的猜想，双手都要抖起来了，“这，这是什么？”

　　“这是玉海书局的转让契券，我不是已经说过了吗？”萧少情显得更加疑惑了，“贤兄想要书，所以我把书买回来了，有什么问题吗？”

　　闻人贤深吸了一口气，感觉头晕目眩，“我想要的只是一本书，而不是一整个书局……所以你昨晚是连夜去找了玉海书局的继承人，从他手中把这座书局买回来了是吗？”

　　“是的，我让人调查了一下，只有这家书局的继承人恰好住在苏州，我想着贤兄急着要，所以就买了这家。贤兄若是满意的话，只需在接收人那里按一下手印，这家书局就转入你的名下了。”

　　“……”

　　萧少情听闻人贤半天没开口说话，试探道：“当然了，贤兄若是不喜欢这家书局的话，能否多给我几天时间，我让人把其他几家也买回来……”

　　“千万别！”闻人贤生怕他说干就干，立刻回绝道。

　　闻人贤把券契还给他，十分头痛道：“少情啊少情，我只是想买一本开蒙的书教小五认字而已，你怎么把人家祖业都买回来了？再说了，就算你买回来，这么贵重的东西我也不敢收啊，三十万两，把我卖了都还不起……”

　　他心算了一下，哪怕他不吃不喝，把每个月的例银都一分不少的攒下来，也要攒八千多年才能还清这笔债款！

　　八千年，只怕到时候他连骨头都化成灰了。

　　和他的失态相比，萧少情倒显得十分平静。他并没有接过闻人贤递过来的券契，而是开口问道：“我并没有让贤兄出钱的意思，贤兄为何急着拒绝？买一本书和买一座书局对我来说没有任何区别，甚至后者还更方便一些，一劳永逸，以后贤兄想要什么书都可以让他们直接送过来。”

　　“对我来说是不一样的，少情。”闻人贤难得强硬地牵起他的手，把契券放在他手上，“虽然很感谢你这份心意，但是这么贵重的东西我是无论如何也不会收下的，你拿回去吧。”

　　萧少情动了动手指，“贤兄真的不要吗？”

　　“是的。”闻人贤态度坚决。

　　萧少情没有强迫他的意愿，低头思考了一会，就把契券收了起来，十分失落道：“好吧，既然贤兄坚决不要，那我便暂时先替贤兄收着，什么时候贤兄改变主意了，随时来找我都行。”

　　这份礼物被毫不留情的拒绝后，萧少情转而建议道：“既然贤兄仅仅只是想要一本书，我这就派人下山去买……”

　　“不用了！”闻人贤现在一听他说要买什么就头皮发麻，生怕他又豪掷千金给自己整出个新的惊吓，连忙道：“反正我今天也是要下山的，到时候我自己买就好了，不劳烦你了。”

　　“……抱歉，是我的行为给贤兄造成了困扰吗？”萧少情的脸变得更苍白了，整个人肉眼可见的消沉，“明明贤兄难得开口向我求助一次，我却没能让贤兄满意，还害的贤兄为此苦恼，贤兄再怎么生我的气都是应该的。无论怎样的话语都代替不了我愧疚的心情，如果能让贤兄原谅我的话，不管什么事情我都愿意去做的，还请贤兄告诉我吧。”

　　“我并不需要你帮我做什么，我本来也没怪你的意思，”闻人贤安慰道：“更何况你是因为我才会去把书局买下来，也有我没事先把话说清楚的错，这怎么能怪你呢？”

　　“贤兄当真一点也不怪我？”

　　“当真。”闻人贤保证道。

　　萧少情狐疑道：“可是昨天贤兄也保证晚饭前就回来……”

　　闻人贤语塞，“……那是遇到了特殊情况，这次绝对不会再欺瞒你了。”

　　萧少情嘴角勾起一个隐秘的弧度，“哦？贤兄保证以后都不会欺瞒我了吗？”

　　“自然不会了，少情。”闻人贤心中有愧，没注意对方话语中把“这次不会欺瞒”的范围扩大到了“以后都不会欺瞒”的小陷阱。

　　得到了对方的承诺，萧少情微微侧过头，让两人的脸凑得更近。

　　闻人贤产生了下一秒两人就会肌肤相贴错觉，甚至对方眼罩上的铜钱已经快要挨到他的脸了，就听萧少情在他耳边得寸进尺道：“那么，贤兄昨天在外面到底遇到了什么“特殊情况”，可以讲给我听听吗？”

　　说到案子相关的事情，闻人贤仰了仰头，避开他的呼吸，有些迟疑。

　　萧少情抿了抿嘴，“不是上一句才保证过不会对我有所欺瞒吗，贤兄想要食言不成？当然，贤兄若是真的食言了，那也不是贤兄的过错，而是我没有表现出足够让人信服的样子，所以才没能取得贤兄的信任，错在我身上。”

　　闻人贤发现自己对萧少情的这一套没有任何办法，总是不知不觉间就心软了。他反手合上门，叹了口气，“我们边走边说吧，正好我也有问题想问你。”

　　两人并肩朝用膳的暖阁走去，闻人贤问道：“金老板以前应该不叫这个名字吧？金这个姓氏，应该是他入赘以后才改的。”

　　“贤兄猜的没错，金富贵以前的确不叫这个名字。”萧少情坦然道，似乎根本不觉得随意跟外人讨论自己上司的名讳是一件如何了不起的事情，虽然闻人贤早就知道他的地位不一般，甚至还远在金富贵之上，但这是演都懒得演了吗？还是说，他觉得闻人贤即使知道了也没关系？对一个没见过几次的六扇门捕快就信任至此吗？

　　“昨天我在外面打听到了一些事情。”闻人贤简单地描述了一下从县志上看到的事情，顺便提到了在那场火灾后就失踪的私盐贩子戚柳，但是没有把小蝶和谢家相关的事情说出来。

　　“之前我们怀疑有人暗中与金老板有仇，所以才会盗走雕版，意图让昌盛钱庄发生挤兑，从而使金家破产。但是少情你也说了，金老板经商多年，向来与人为善，没什么和别人结仇的机会，顺着这个方向去查也一无所获。但如果这个仇，不是和“金富贵”结下的，而是在多年以前，和他之前的那个身份结下的呢？”

　　“少情，我不知道金老板是什么时候入赘金家的，也不知道你是什么时候认识他的，但我想问你一句，你对他之前的人生了解多少？”

　　“金老板在隐姓埋名，改头换面以前……有没有可能，就是戚柳？”

　　萧少情停住脚步，露出一个有些古怪的表情，“不，他绝无可能是戚柳。”

　　——“关于这一点，我可以向你保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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