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娶

　　刚靠近她坐下的蔺珩听到这句话，身体有些僵，脸上的笑意也有些勉强，“我都有结发妻子了，谈何未婚妻？”

　　“听你的意思，是我这个结发妻子，耽误你谈未婚妻了？”秦婉心里不痛快。

　　见她故意曲解自己的意思，蔺珩无奈：“也需讲些道理吧。”

　　“哦？又觉得我不讲道理了，我不仅不讲道理，我还不矜持，没涵养！”秦婉定定直视蔺珩，握着茶杯的手指也开始收紧。

　　“我从未觉得你不矜持，没涵养…那都是…”

　　蔺珩几不可闻地叹息，肃亲王府马球会上魏兰玉找茬是因他而起，他为了息事宁人，不得已站到了秦婉的对立面。

　　中秋前他还能条理清晰，口齿伶俐地应对秦廷茂和他刑部门生长达两个时辰的考察。

　　可一和秦婉吵架，他却时时语塞。

　　“都是什么？都是太想和魏小姐喜结连理。”秦婉丝毫没有放过他的意思，步步紧逼。

　　“我并不想娶她。”蔺珩脱口而出。

　　“是吗？”

　　“是。”他没有丝毫犹豫。

　　与魏家的婚事，不过是各取所需，他和魏兰玉总共只见了两三次，能有什么感情？

　　及此，秦婉面色却并未有所缓和，只是黯然道：“可是你也并不想娶我，你娶我只是为了自己的前程。”她看向他的目光冷凝如冰，“对你这样的人来说，娶谁都是无所谓的。”

　　也不知是因她这句话，还是因她看自己的目光，蔺珩胸腔里一阵痉挛，五脏六腑都被冲击到。

　　他缓缓开口，声音极低，“不是……”

　　“不是吗？”秦婉自嘲地一笑，“也对，你心里当然有轻重，你会帮着别人欺负我！”

　　蔺珩胸腔里的痉挛更剧烈，甚至让他感到一种疼痛，他怔怔地看着她，眼眸中皆是受伤。

　　而他这样的反应彻底激怒了秦婉，在她看来这不过又是他迷惑人的伪装，当即将杯子里的水向他面门泼去。

　　他自幼习武，下意识地身子后倾，同时头也向后仰，大部分的水只泼到他下巴和脖颈上，再顺着喉结，一路流进衣服里。

　　二人目光重新相触，他看向她的眼眸不露任何锋芒，只是像水洗过的墨玉般润泽。

　　他沉默着给她空了的杯子里再次倒满水。

　　秦婉也不客气，第二杯马上照脸继续。

　　这一次他躲也不躲，只是闭眼。泼到他脸上的水大部分都飞溅开来，留于他脸上的水珠在他净白光滑的皮肤上滑落，凝聚成一股股小小的水流，最终在下颌滴落。

　　或许是怕呼吸时水呛到鼻子里，他半张着嘴，下唇上还挂着将落未落的水珠。

　　他本就鼻骨挺直，五官立体漂亮，此时脸上滴滴答答全是水，秦婉脑中浮现“出水芙蓉”一词，可她没有半点怜香惜玉。

　　见她泼完了，他又给倒上。

　　秦婉却不想再受他摆布，只是闷坐在那里。

　　“可解气了？”他语气冷淡，低着湿漉漉的睫毛不去看她，也不让秦婉看到他的眼眸。

　　蔺珩笑起来如朗月清风，面无表情时又给人一种不怒自威的气质。这样的人，不该在礼部，天生就该去刑部和大理寺这样的地方供职。

　　虽然秦婉看不到他的眼神，但他仅是像这样沉下脸便让她觉得凌厉，明明外面阳光明媚，鸟语花香，这房间里却有种冬日的寒意。

　　事已至此，她也不知道哪来的反骨，倾身用双手捧起他的脸，强行让他和自己对视。

　　他只好抬眼看她，眼睛红红的，脸上的水像泪，紧抿着双唇，看起来有几分倔强。

　　又像是有几分……委屈？

　　秦婉被他这样子搞懵了，他竟会有这样一面么？心里顿时空了下去，慢慢松开手。

　　正当此时，芸妈妈端着洗脸盆走了进来，看蔺珩满脸是水，衣领胸口皆湿，不用问也知道是谁干的好事，“哟，怎么了这是？快擦擦。”芸妈妈明知故问，给蔺珩递巾帕的时候还不忘回头嗔怪秦婉一眼。

　　秦婉深吸一口气，压住心中升起的异样，她有点后悔刚刚那样对他。

　　故而当芸妈妈用她的巾帕让蔺珩擦干脸上的水时，她没有出言反对，当芸妈妈又让她用那条巾帕洗脸时，她也没有抗拒。

　　“等等。”蔺珩突然开口。

　　秦婉转顾他，难不成他这会儿才意识到那是她洗脸的巾帕，要嫌弃一番吗？

　　他随手拿了梳妆台上一根绸带，和言道：“栀栀先把头发束起来，方便些。”

　　见两人又和好，芸妈妈便借故出去。

　　蔺珩到她身后半跪着，轻轻拢起她的头发到后背，一只手握住，拇指按住绸带的一端，另一只手将缎带一圈一圈紧紧缠绕在发丝上。

　　束好头发，他用手背抚过秦婉微凉的发丝。

　　从始至终他一直在为她破例，为她做任何事都是那样自然而然，心里更未有半点不情愿。

　　芹园雅集那日，秦廷茂特意提醒他魏国公家有几个未出阁的女儿，届时去了之后不要忘了拜见一下魏国公，言外之意就是想撮合他与魏国公家的亲事。可是他全程注意力都放在了秦婉身上，知道她没吃饭怕她饿着，点心太干又怕她噎着，他甚至没有留意到当日雅集上魏家到底是去了几个姐妹。

　　遇到秦婉之前，他处事的风格一直是杀伐果决，他从未想过自己还有如此优柔寡断的一面。给她选安眠香就选了整整五日，问了好些大夫，查了好些书。

　　知道安眠香没有用后，他又寻了其他法子，却依旧是收效甚微。

　　直到除夕过年，秦婉仍是作息混乱，日夜颠倒。

　　蔺珩在外间等到近中午，秦婉才起床。

　　“压岁钱。”蔺珩递给她一个沉甸甸的荷包，又补上一句，“旁人都有，栀栀自然也有。”

　　“姑爷一大早就给大家都发了赏银了。”芸妈妈笑道。

　　秦婉这才接过来，道：“蔺大人出手可真阔绰。”她都不用打开就知道里面至少得有十两银子。

　　蔺珩只是挑眉，不置可否。

　　秦婉低头打开荷包，却发现颜色不太对，仔细一看，竟是黄金。她原本还因刚起床有些不清醒，此时却无比神清气爽。

　　她侧首再次和蔺珩对视，蔺珩看到她表情的变化，很满意地弯起唇角。

　　“栀栀真不打算去秦府吃年夜饭吗？”他坐下一边喝茶，一边看她梳妆。

　　“嗯，不去。”

　　秦廷茂早在腊月二十八便对蔺珩道：“年三十晚上你过来吃饭。”

　　须臾，蔺珩才答话：“是。”

　　“把秦婉也带上吧。”秦廷茂尽量把自己的真实意图表达得不着痕迹。

　　这一次的沉默更长一些，蔺珩道：“我会把岳父的意思告诉栀栀的。”

　　如此回答似乎有些出乎秦廷茂的意料，他转向他：“怎么？你是她丈夫，她不听你的不成？”

　　蔺珩脸上仍是温和平静，只淡淡地说：“岳父知道她的性子。”

　　这一任务最终还是落到了两位姨娘身上，刚吃过午饭，两位姨娘便登门了。

　　闲聊过后，趁饮茶时，两位姨娘相互传递着眼色，接着方姨娘先开口道：“等晚些的时候，栀栀同我们一起回去吧，当然还有姑爷。”

　　“我不去。”秦婉语气平和，却是直接拒绝。

　　“大家在一起也热闹些，老爷中秋就想你回去呢，别置气了。”曹姨娘也劝。

　　“我不喜欢热闹，我喜欢清净。”

　　方姨娘又道：“大过年的，我们也想和栀栀好好聚聚吃顿饭。”

　　秦婉笑道：“那你们就不要回去了，我们晚上在这里吃饭，也能好好聚聚。”

　　两位姨娘都被她逗笑了，“我们来劝你，怎么变成你劝我们了。”

　　最后还是曹姨娘拉着她的手道：“栀栀就算不愿意回去见老爷，也该回去给拜拜夫人才是。”

　　秦婉默然垂首，半晌才道：“那好吧。”

　　天色渐暗，两辆马车出现在秦家门口。

　　下马车后，两位姨娘一左一右地走在秦婉身侧，怕她跑了似得。

　　到了内院，秦廷茂看到秦婉身后跟着的冬禧，虽然当初他把冬禧撵出去了，但现在既是跟着秦婉一起来的，便也没说什么。

　　只看着秦婉道：“天寒地冻的，你穿这么少，莫非热得很吗？”

　　秦婉并不答话，蔺珩上前解围道：“栀栀这件裘衣只是看着轻薄，足够御寒了。”

　　“我看她是光顾着好看，已经嫁人的人了，岂能跟小姑娘一样。”

　　瞥见秦婉脸色越来越沉，秦廷茂终于停下了口中的数落。

　　这次的饭桌上，不再有江氏等人，却仍见到立侍一旁的秋蓉，打扮虽朴素了许多，精神却比往日更佳。秦婉下午的时候听姨娘们说，张桦被斩首之前江氏就急火攻心死了，秦廷茂原打算给秋蓉一些银子，让她回家嫁人，但秋蓉却只愿留在秦府干份差事。

　　家宴中，秦廷茂一般不怎么喝酒，这次却喝了不少，话也逐渐多了起来。

　　“我福薄，膝下无子，幸得有你这样的贤婿。”

　　“你和秦婉，要多生几个男孩，日后也好建功立业，光耀门楣。”

　　“你不可凡事皆依着她，她不喝药身体怎能养得好？身体不好又如何给蔺家延绵子嗣？”

　　秦婉冷笑，“延绵子嗣”是秦老太太最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现在她死了，把这句话传给她儿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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