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林长安

　　姜南第二日醒来，屋外面天还没亮，转转晕乎乎的头，四肢有些乏力。扫一眼外面，都还冷清着，便自去烧水洗漱。

　　元日穿新衣，自然要规规矩矩打扮起来，刷牙净面之后，涂上厚厚的香膏，接着涂铅粉，描眉抹胭脂，发髻上戴着一支灿烁的倒垂莲小双钗。

　　因昨晚吃了不少大鱼大肉，又了不少喝酒，晨间便吃的清淡些，姜南煮了甜甜的燕窝红枣粥，然后就看见祖母，周欣，桃花都起来了。祖母昨夜过了子时便睡下了，留着几个小的在街面上跟着人闹，周欣桃花这会子神思疲倦，倒是少了兴致斗嘴。

　　初一拜年，一般先从家里开始。三人依次向林太夫人行叩拜礼，祝福林太夫人健康长寿，万事胜意，林太夫人笑着取出三个荷包分给姜南三人。今日好不容易得闲，寺庙里多有庙会法事，姜南便琢磨带着桃花和周欣去慈恩寺转转，想必那里肯定热闹。

　　自家小娘子要带两人出去，周欣和桃花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心里都好似有一只肥猫在挠。

　　姜南小时候最期待的就是过年和赶庙会，套圈摆摊、吹糖人画糖画、扑气球、钓小鱼小螃蟹什么的，特别是冰激凌，每次看到都要吃。

　　有一次姜南买了个兔子糖画舍不得吃，放在书桌架子上，一夜过后糖画化成一滩糖稀，又不敢告诉父母长辈，自己躲在屋子里擦糖稀。快乐来的简单，失落也来的平常。

　　捯饬利索出门时辰也不早了，晋昌坊的元日却是并不热闹的。

　　没有舞狮子、龙灯、踩高跷，也没有跑旱船，没有‘大头和尚戏柳翠’，没有花担子、茶担子。很多地儿都兴‘元日逛庙会’，晋昌坊里的慈恩寺，却是静悄悄的。

　　既然本坊没有庙会，姜南带着两人先给父母兄长和祝娘子上了香，换了贡品，化了纸，然后便带着两人去新昌坊青龙寺。

　　同样去青龙寺的还有苏悦，因一早起身，靠着软垫随着车轿晃动昏昏假寐。怎奈马车里坐着实在憋闷，迷糊中又痛苦辗转，捱了好半天，听见外头隐约禅唱钟声，便知快到了。

　　低头整理自己的妆容，在车内闻的外头人声渐多，有郎君娘子的声音，也有不少孩童稚嫩的声音，似乎不少人过来，又有淡淡的檀香味漫进车里来。

　　忽然马车猛地一震，苏悦一个没坐稳，直直往前一冲，险些扑倒。饶是车内铺设了棉垫，还是撞得脑门生疼。

　　车外传来一阵抱怨与呵斥怒骂。

　　一位锦缎裘衣的男子坐于马上破口大骂，苏悦隔着有些远，听得不太真切。只是暗骂，“定又是一个纨绔。”

　　青龙寺门口有摆摊表演的，也有卖吃食的，与后世车水马龙的庙会亦不遑多让。三人驻足看送麒麟，一个举着纸糊扎的麒麟，一个敲小锣，一个打镲，咚咚当当敲一气，齐声唱着一些吉利的歌。

　　唱完了，姜南赏给了他们一些钱，跟桃花买了荷花酥、蝴蝶酥、糖渍梅子，蜜枣，各式各样的，边吃边走。

　　越往里走人越是扎堆，里头一片混乱，哭耶喊娘吵成一片，马车人流堵着均无法通过。

　　姜南被人潮簇拥着往前走，这一看顿时吓了一跳。又仔细听了才知道，几个鲜衣怒马的少年纵马飞驰而过，将原本摆放在路边的几处小摊尽数踢翻，连带造成马踩踏事故。

　　一位看着面熟老丈面容疲惫，神情萎靡，额头口角皆是鲜血，奄奄一息靠在路边。另外一个倒在板凳旁边，抱着膝盖发愣。

　　此时路上的马车行人越来越多，又有一些堵在后面的马车遣了仆从上前询问，俱是过来容易，想回去，且等着吧！

　　很快就有着黑色服饰，带黑色幞头帽的军士过来疏导，姜南认得衣服，那是折冲府的官服。后头那位同样黑色服制，只是暗纹更加精细一些，骑在马上显得肩宽背挺，不是那崔都尉又是谁。

　　青龙寺内就有悲田养病坊，作为社会救济事业的一部分，归朝廷所有，实际是僧尼管理的。

　　姜南暗忖，这是古代医院门口出事故正好赶上了交警？！

　　没一会儿人众渐渐散开了，余下马车行人又继续前行，往山上赶去。姜南心念方才伤重的老丈，约莫来善和堂诊治过，还是治的吐血。

　　“姜小娘子。”

　　姜南扭头，只见苏悦的婢子走过来。

　　“我家小娘子在那边儿，问姜小娘子是否有空去叙叙话。”

　　顺着那婢子手指着的方向，苏悦对姜南招手。

　　姜南带着桃花他们俩走过去。两人对面见了礼，苏悦笑问；“姜小娘子也来这里进香的吗？”

　　“只是来这赶个热闹，倒是还未曾进香。”

　　“不若咱们同行可好？”苏悦又问道。

　　姜南笑眯眯点头，“嗯。”

　　一行人便随着知客僧引着进了大殿，才见到主持圆觉亲来迎接，苏悦与他一阵寒暄后捐了一大笔香油钱，姜南随后也捐了些。之后从正殿开始，由左到右依着佛像一处处都燃香磕头，暗自祝祷心愿。

　　姜南想到原身与前世自己的父母亲人，便诚心实意地多磕了几个头。拜了一圈，苏悦又拉着姜南去配殿求签子。

　　苏悦拿过签筒，念念有词的摇了起来，然后掉出一支来，本就不信这些说签解签的姜南，却被苏悦瞧着，“姜小娘子也求一签吧，求完了一起去解签。”

　　姜南刚要拒绝，被苏悦拉到蒲团前，既然到跟前了，那就求一个吧。一边摇晃签筒，一边想起昨夜祖母对她说的一番话，其实她也想弄明白事情原委，姜家每一个人都想弄明白，只是她又认识多少人？又要从何查起？

　　殿门口便是解签处，一位老僧坐在那里，世家贵女一般由仆妇或者婢子陪着去解签，苏悦只让仆妇与婢子在一旁稍后，与姜南同去。

　　老僧面前簇拥着一群人，有妇人有少女，老僧摸着胡子道；“只要把握方向，不听信谗言，谋事可就。”

　　问疾病，得愈；问婚姻，谈可成；问财利，多进，百事亨泰。

　　姜南苦笑，解签万金油的回答，不论哪个签子都受用。

　　看一眼那解签队伍绵延不绝，姜南便收了签纸。

　　“姜小娘子不求解吗？”

　　姜南笑道：“横竖都是谋事在天，成事在人，知道与否，反而没那么重要了。”

　　“也是，儿也不解了，咱们去耳房吃茶歇息吧 。”

　　耳房在东院，西院便是病坊所在，作为郎中的姜南对考察别家医院，比拜佛求签都更有兴趣，关键还有山门口那位吐血的老丈，病情恐不似磕碰那么简单。

　　因也算在陪苏悦，姜南也不好开口去西边。过中堂时迎面一个妇人，妇人跟姜南打招呼，“姜郎中也在？”

　　姜南想起来，便是那位老丈的夫人。

　　姜南颔首，“老丈的伤无碍吧。”

　　姜南不问便罢了，一问那夫人面露难色，“原先病情还反复不见好，眼下又被马撞了......”

　　不见好？姜南皱眉问道：“柏叶汤可按时服用了吗？”

　　夫人点头：“花了钱，自然是要按时吃的。”

　　这老丈是周欣诊治的，方子也是姜南看过确认无误的，按时服药吐血两日内就能完全止住。

　　姜南略带歉意朝苏悦看去，“儿想去看一看病人。”

　　苏悦抿嘴，摆摆手：“救人要紧，小娘子去忙吧。”

　　周欣桃花也紧跟在姜南身后。

　　病人嘴角还有一丝脏污，身边放着一个木桶，用来接他吐出来的血。姜南给他做完面诊，因为吐血，舌象被污染，要清理之后才方便舌诊，比较麻烦。

　　姜南便直接给他做了脉诊，比上次还要严重。一时间也迷惑了一下，明明是对证下药了的。

　　半晌之后，姜南问：“昨日喝的酒吗？亦或吃了是大热大补的东西？”

　　病人靠在床上，难受的紧，也未做回答。

　　那夫人回答道：“对，年宴上只喝了一杯。”

　　又想起什么，“看他身子不适，家里郎君交代给熬了十全大补汤，说是放了不少药材，值十几贯钱呢。我也吃了，吃完手脚都和暖了。”

　　说完，病人轻声嘀咕了一下，“比你们开的药强多了。”

　　姜南无奈摇摇头，“老丈难道没发现，就是在吃了这顿大补之后，才变成这样的吗？”

　　病人抬眼疑惑看着姜南。

　　终于找出原因，周欣也松了一口气，“某当时同老丈说了，用药期间，饮食清淡。不要过食荤腥，不要饮酒，不要过食辛辣，不要吃各种滋补之物。”

　　姜南让周欣去找僧人借了笔墨，重新给他开了方子，方子开完，姜南就起身准备回去了。

　　出了寺，一个戴着帷帽的小娘子带着一堆婢子奴仆站在寺门不远处。看衣着服饰，不是苏悦又是哪位？

　　“既见了小娘子，怎好让你独自回去，儿送你一程。”苏悦笑道。

　　姜南挑眉一笑：“苏小娘子儿盛情本不应推辞，只是并不顺路......我们自己走回去也使得。”

　　苏悦确实是专程等着姜南，也确实有事商议，妥妥的黑心资本家，年初一都不放过打工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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