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护

　　令狐九镜的声音没有响起，昭昭知道了他的态度，这件事，交给自己决定。
　　他在犹豫，到底该怎么选择，他也不知道啊！一个选择错误，真的会引发战争吗？那他会不会辜负卷轴上那前世的慷慨激昂的演讲？
　　清辉仙尊摆出了“请”的手势，昭昭看向东皇骏和，前者立刻笑道：“雷耀，不如你陪着你儿子进去吧。真言泉只是一潭泉水，泡一下，很快的。”
　　东皇骏和看了一眼盯着自己的公孙峰峰主和宗主，闭了一下眼睛道：“好。昭昭，走吧，就在通天峰凌霄殿后殿，不远的。”
　　半夜时分的通天峰半山腰以上部分不见一个人，那是宗主的私人领域。
　　穿过凌霄殿，走过蜿蜒曲折的小径，笔直来到后殿。
　　清辉仙尊，宗主和陌上上尊都停留在了入口处，东皇骏和带着神色有些恍惚的昭昭走了进去。
　　头顶是剔透的水晶打磨片镶嵌的穹顶，一汪乳白色的泉水雾气氤氲，两侧还堆砌着卵圆石头为壁，看起来就像是一个普通的温泉池子。
　　看到这个，昭昭的紧张感几乎跳到了嗓子眼，终于忍不住道：“上古妖王们当年可都是协助妖帝开辟九界结界的功臣，后来主动留在上清宗禁地沉睡，为什么一定要戒备它们？”
　　东皇骏和深深的看了他一眼，淡淡道：“凡事，都要未雨绸缪。况且，自古有言，非我族类，其心必诛！”
　　“那是偏激之词，妖帝，曾经也是一个人类！是佛修！”
　　昭昭义正言辞道，他盯着父亲，可东皇骏和目光低垂，竟然不敢与他对视，他这是做出了一副准备大义灭亲的姿态吗？
　　简直令人心寒！
　　昭昭的目光沉了下去，自己究竟想要从生父身上期待什么？是前世里母亲姜岚对自己的包容所以对亲情充满期待吗？
　　他带着最后一丝希望道：“如果，我，做出了错误的选择，你是不是要大义灭亲？”
　　东皇骏和抿嘴，竟然不说话了！
　　这个态度，不就是默认了？
　　昭昭眼里的光一点点黯淡下去，转身，纵身跳下了温泉池子。
　　一刹那间，看似只是温热的池水竟然滚烫如同岩浆一样，在池水覆盖皮肤之时，如同浑身燃起了火焰，这股火焰甚至波及到了魂海，昭昭看见闭着眼睛沉睡的冰龙和火凤倏然睁开了眼睛，平静的魂海如同涨潮般激荡起来。
　　当昭昭浮出池面的时候，双足一冷一热，手臂温热着，他一抹眼皮，看见了冰霜巨龙银应龙冲破水晶穹顶，水晶碎片如同缤纷落花般坠落。
　　他还听见父亲的低呼声，宗主的惊呼声，还有长剑出鞘之时，大乘境界的赫赫威压。
　　池水瞬间干涸，一丝雾气都没有逸散，昭昭站直了身体，感觉自己浑身干爽，而身前被一头巨大的火凤九黎拦住，身旁站着已经化为山丘般巨大的九尾狐狸，整个大殿已经被有翼的冰霜巨龙夷为平地，它盘旋在他身后，昭昭在它面前，都不足一只瞳孔大。
　　三大上古妖王身上散发的凛凛然威压，血脉天赋展开，他们完全无惧大乘境界的威压！
　　“怎么会？”
　　东皇骏和的表情可以说是呆滞了，他不可置信的盯着这一幕：三大上古妖王真的听从昭昭的指挥！
　　他，果然是妖帝转世！种种迹象都没有此刻证据直击人心！
　　陌上上尊已经取出了自己本命剑，但他的表情和东皇骏和一样，震撼的看着，充满了戒备，不敢轻易出手，而宗主，他不是不想出手——他的眼里充斥着滔天战意，浑身冰寒之气已经逸散，四周以他为中心的地方已经结冰——却止于火凤双足所立的十丈远处。
　　清辉仙尊瞬移到了他的面前，他身上的威压被他拦下了。
　　“果然，你是妖帝转世。”
　　清辉仙尊微微一笑，如沐春风般的气息散开，好似让人看见他背后都是一片春暖花开，而不是杀气潜伏。
　　昭昭盯着他，眉头微微皱起，他看出来了，上清宗真正能够主事的，不是宗主，而是他！
　　“东皇昭昭，我们上清宗没有一丝恶意，让你跟宗主订婚，也是为了结盟，我们上三界与妖界的和睦关系，一如你最初希翼的那样，保持和平。”
　　清辉仙尊微笑着，也不知道他暗中说了什么，陌上上尊将武器收回去了，宗主收敛了气息，也将自己的本命剑太阴收了回去，剑拔弩张的气氛消失了。
　　昭昭眨眨眼，看着清辉仙尊，他看着他，目光平静，神色温和，好似对待友人那般，可他这种活了千年的老妖怪，即便挂着一张只有二十多岁的青年面孔，也依旧不敢令人小觑。
　　昭昭冷哼一声，摆出一张冷脸：“结盟？让我跟修无情道的人结盟，不就为了让他以后杀夫证道，他既能飞升，又能铲除妖帝，一举两得的好算盘，谁都算计不过你们！”
　　清辉仙尊眸光闪动了一下，笑意微微加深了，更加温和：“以妖帝当年风华绝代的才情和风姿，能够与你并肩而行的，也只有宗主这惊才绝艳的天才啊！你们年岁相差不大，修为也会很快拉近，这不是天作之合吗？”
　　“话说得这么好听，年岁不是差了两千六百岁？还不是被强制绑定？如果你真心想要妖界跟上清界联盟，那就先解除我跟他的婚约！不然，我看到的只有你们居心叵测！”
　　“东皇昭昭，你的父亲——”
　　“停，别跟我提什么亲情，他都要大义灭亲了，我还会被亲情束缚？东皇峰主，其实我不是你亲生儿子吧？”
　　东皇骏和沉下脸：“这点，毋庸置疑。”
　　“哈？我不相信！清辉仙尊，现在这个时代，不比一万年前灵力充沛了，我的九位妖王如果放手一搏，你觉得会有什么后果？你在这里跟我谈感情问题，是不是有点搞笑？”
　　清辉仙尊微微叹口气：“我竟不知，原本性情温和的你，在觉醒了从前的记忆之后，变得这般……罢了，我知你也不希望引发战争，那你希望用何种方式结盟？上清宗的非无情道弟子，你可以任选一个成亲。”
　　昭昭失笑，嘲讽道：“除了联姻，就没有别的方法？谁不知道整个上清宗里只有宗主修行无情道？难不成我连你都能选，跟你成亲？有没有一点底线？”
　　东皇骏和听见这话，神色骤变，张口欲言，想到什么，却又闭上了嘴巴，一张脸异常难看。
　　清辉仙尊那张温和的脸似乎也有点绷不住了，他眼里闪过一丝暗芒：“能够驾驭九位妖王，只有上古秘法，用自身的三魂六魄跟它们结契，既如此，想要跟你绑定的唯一方法，自然也只有结成同生共死的契约道侣，让天地共鉴，歃血为盟。你如果不介意，我确实可以跟你定下婚约。我修行的是君子道，最是讲究一言九鼎，一诺千金！你我的联姻，等同于上清宗和妖界的坚固联盟！”
　　昭昭简直要被他的厚脸皮给惊骇到！他只是一句气话呀！
　　东皇骏和和陌上上尊听到这话，也露出了震惊的表情，齐刷刷的转头看他，连宗主都露出了不可思议的表情。
　　令狐九镜在昭昭耳边嗤笑：“主人，看见了吗？这就是人类无耻的表现。”
　　在昭昭简直不知道如何开口说话时，清辉仙尊微微一笑：“既然妖帝沉默，那么就是默认了。抱歉了，宗主，他以后就是你的长辈了。东皇骏和，这是我的庚帖。为免夜长梦多，今年之内，我们挑个良辰吉日就把好事定下吧。”
　　令狐九镜道：“主人，你怎么不说话？赶紧拒绝呀！”
　　昭昭脑海里转过无数念头，最后用神识对他道：“他是上清宗真正主事之人，你看见没有，公孙峰峰主和宗主加起来都对他充满忌惮，他已经达到了大乘巅峰境界，要不了多久就会飞升离去，道侣契约会伴随着他离开而自动解除，到时候我就自由了。再说了，即便他打着因为道侣离开而另一方遭受心神重创的好算盘，我对他又没有感情，能有多大的打击？他打着好算盘，我也觉得对自己有利。你不觉得这是最好的退步吗？各自退一步！”
　　他没有说的是，清辉仙尊假扮“父亲”二十年抚养他长大，之后有陆续伪装成“晏海”和“钟情”待在他身边，监控也好，透过他看别人也罢，至少他是在这个地方唯一一个最熟悉的人。
　　令狐九镜不说话了，他先消失了，随即，巨龙沧海和火凤九黎也消失了。
　　在昭昭清醒的意识下消失，他才知道原来自己的魂魄还连通着一个更加广阔的二次元世界，他们的本体就在那里面沉睡着，这个二次元世界应该叫做本命空间吗？还有九黎和应龙都出来了，为什么摆出一副不愿意跟他多交流的模样，他们都忘记了以前的事情了吗？
　　那边，东皇骏和已经不做任何表情变化了，他收下了清辉仙尊的庚帖，将昭昭的庚帖递给他，欲言又止。
　　清辉仙尊微笑道：“东皇昭昭，你可愿去我钟离峰暂住一段时间，缓一缓心情？”
　　昭昭冷着脸道：“我确实需要缓一缓，但我不想去钟离峰，更加糟心不是？”
　　清辉仙尊微笑道：“一万年前妖帝跟我们三峰先老祖约定之事，我一直是承认的，妖族得天独厚的眷顾，万物有灵，皆可在有了机缘之后化身为妖。妖是除了人族之外最多的生灵，他们也拥有特别的天赋，成了我们的盟友之后，也可以抑制鬼界和魔界的蠢蠢欲动。东皇昭昭，你的选择是对的！”
　　昭昭开口道：“那就先说清楚，你们不能阻止我释放其余的妖王出来。”
　　“当然不会阻止，凭借你现在的力量，释放三个是极限了吧？”
　　昭昭神色微变，他太聪明了，聪明得令人有些生厌。
　　“今天搞了一天事，我累了，要回去休息了。”
　　说完，昭昭也不管他们几个人变幻的脸色，驾驭着雷霆|枪，返回了东皇峰。
　　他们竟然也没有阻拦。
　　东皇峰后峰有一块凸出的悬崖平地，昭昭在二十岁的时候在那里搭建了一座木屋，偶尔会去小住，算是他的个人领域。
　　崖顶上有一棵一年四季都会盛开的巨大的粉红色樱花树，花树下有一个五米见方的温泉池子，被昭昭用白色卵石细心铺了，成了他私密的澡堂子，周围栽了一圈碧竹，风景独美。
　　花树下有一套金丝楠木制作的茶桌凳，可以眺望东边那乌云翻涌，雷电滋滋响的雷谷。
　　多年来，他就一直在那个雷谷当中接受天雷的锻造进行锻体法修。
　　回到这个熟悉的地方，昭昭从空间里取出一副卷轴，卷轴自动铺开，隔离神识探查的结界展开，点亮木屋的灯笼，拂去桌凳上的花瓣，昭昭坐了下来，唉声叹气。
　　世事无常，说的大概就是他现在的状况！
　　昭昭可不想回去跟东皇骏和尴尬的相对，特别是在了悟他本性无情，自己和他又说了那些话之后。他的思绪混乱，以后还要如何跟妖王们相处呢？
　　昭昭正在给自己煮灵泉水，准备泡一杯灵茶定定心神，东皇峰上响起了浑厚的钟声，一下又一下的撞击声，振聋发聩。
　　那是东皇峰镇峰至宝，太一钟，只有在发生影响整个宗门大事之时才会被敲响的，声音可以传遍整个宗门，即整个上清大陆和莲花大陆，还有上三界！
　　昭昭猛地抬头，原来天色已经黎明，鱼肚皮在天际线露了出来，这个时间正是修士们早起晨练的时间点。他拿起卷轴，结界自动消失，可以听见声音了。
　　九声钟响之后，响起了东皇骏和传达给整个上清宗的浑厚声音：“东皇峰少主东皇昭昭与上清宗大长老、钟离峰峰主、清辉仙尊钟离昧喜结良缘，定下八月十五举行道侣结契大典，普天同庆！”
　　果然，他们还真是迫不及待呀！
　　清辉仙尊钟离昧在声音落地的时候出现了，他气息内敛，看起来就像一个毫无灵力的凡人，正是只有大乘巅峰的人，才会有这种返璞归真的本领吧？
　　即便上一次他请他吃饭时很是和颜悦色，但现在身份不一样了！
　　昭昭一边遗憾自己来不及将结界展开，一面冷着脸瞥了他一眼，低头给铜炉加入了炭火。
　　钟离昧目不转睛的看着他，知道他此刻不会抬眼看自己，所以自己才能这样肆无忌惮，近乎贪婪的将目光近乎化为实质的一一滑过他的眉眼，当年的小孩子已经长大成人了。
　　“现在是二月中旬，距离你四十二岁生日只有一个月，距离大典只有六个月，时间仓促了些，你可别见怪。”
　　昭昭冷哼一声，低头泡茶道：“如果不出意外，不久后原本也会宣布我跟宗主举行结契大典，你应该庆幸，那年我二十岁的时候没有宣布，不然，这又是一段耐人寻味的宗门秘闻了。”
　　钟离昧微微一笑道：“是啊，不然，我定是那抢亲话本里的主角吧？”
　　“你脸皮堪比城墙，佩服！”
　　“呵！”钟离昧低头看了一眼桌子，微笑道，“雷耀说你素来喜欢人间之物，这般煮茶，确实只在人间可见。”
　　昭昭将拨弄炭火的铁钳搁在一旁，终于抬头看了他一眼：“你还是先酝酿一下，结契之后，看见东皇峰主该叫岳父吧？”
　　钟离昧脸上竟然没有一丝尴尬：“我今年一千零五十岁，刚好比你父亲小五十岁。”
　　“那也是老牛！”
　　“嗯，你确实是嫩草。据说，当年妖帝兵解之时，未满一千岁，即便加起现在，你还是比我年岁小些。”
　　“怎么？这么就迫不及待的想要探听情报了？你不当宗主，真是太可惜了！这般利益至上的心胸，让人自愧不如！”
　　“昭昭字字珠玑。”
　　昭昭神色更冷了：“不要叫我的名字！”
　　“雷耀以前有一次抱怨说你很不喜欢昭昭这个名字，可昭昭日月，离离星辰这个来源，不是非常美好吗？”
　　昭昭愈发不耐烦：“我说，你是话痨吗？没看出来我不想跟你说话吗？你烦不烦呀！”
　　钟离昧露出一个宽容的笑：“我是来送聘礼的，既然已经定下了六个月之后的日子，我的聘礼准备仓促，希望你理解。”
　　昭昭看着他两手空空：“聘礼呢？”
　　“按照礼数，已经给了你父亲了。”
　　“既然话带到了，你走吧。”
　　“好。”
　　钟离昧还真的干脆走了，昭昭松了一口气。
　　等昭昭喝着灵茶，看着不远处天空增加的飞剑和飞禽往宗门飞回，知道这事不出一天，肯定会传遍整个上三界！啊，烦躁！
　　这一天才刚开始，就已经感觉好漫长了！
　　昭昭无心修炼，心情烦躁，不知道干什么的他，喝饱了茶水，双目放空的躺在了花树下的秋千长椅上，任凭清风推动，摇啊摇。
　　修真人可以这般肆意享受时光，若是人界凡人五十岁时，已经垂垂老矣，子孙满堂。此时此刻，他不知为何想起了黄昏秘境时相处了二十年的钟情，在那个村子里见惯了凡人生老病死的更替，他们被命运束缚，自己何尝不是？难道出身高位，注定担负的责任也同样重大吗？需要用一生来承担。
　　东皇骏和就在这时来到，他敲了敲结界，结界荡漾出彩虹光芒，提示有人触碰。
　　昭昭收回结界，看着东皇骏和取出一套大大小小的玉石匣子，刚好九个，他深沉的目光看了他一眼道：“这是清辉仙尊送过来的聘礼，你拿着吧。”
　　昭昭没有说话，双手交叠枕在后脑勺，望着万里无云的天空发呆，好似没有听见。
　　“这半年，你安分一点，等结契大典结束之后，一切自然会更好些。”
　　昭昭终于转头盯了他一眼，嗤笑一声：“我现在回想一下，过去时光里，我的生活枯燥乏味得毫无乐趣，我去秘境试炼，四周从来没少眼线，我的一举一动早就堤防着？”
　　“你只是猜测，并不肯定。”
　　“呵，果然！”
　　东皇骏和幽幽的叹口气，再没说什么，转身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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