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D号楼的最后一个冬天

　　Chapter 51

　　*

　　四月初，春天真正在全国各地降临，花开始成片地开，风也带着独属于春的轻柔悠悠吹着，动人的春意在每个角落盎然。

　　苏嘉青和江愿带了些茶叶和酥糕去看苏蕴和，江愿埋头摆花，苏嘉青轻轻擦拭着墓碑。

　　照片里，苏蕴和扎着马尾，脸侧有几缕碎发，抿唇开朗地朝镜头笑着。照片下方，是浅金色的碑文——爱女苏蕴和之墓。

　　扫完墓，两人踏上前往北港的航班。

　　北港解封不久，街上到处都是闷了一整个冬天的人，来来往往的脸上都挂着笑，总之现在看到什么都觉得是欣喜的，恨不得一天二十四小时都住在街上。

　　苏嘉青和江愿像两个完全格格不入的人，闯入这欢欣之地，无言以对。

　　到了芷江公寓，入目即是繁盛的植被和经过精心打理的凉亭。两人朝03D号楼走去，推开门，王宇坐在前台处，见到两人，脸上有微微的讶异，上前来询问：“您好，二位是？”

　　苏嘉青朝他点头，“您好，我是苏蕴和的哥哥，今天来把她的东西拿回去。”

　　王宇骤然听到这个名字，竟然产生了种恍如隔世的感觉。这段时间，他也多多少少知道一些有关苏蕴和的事，迟疑着问：“蕴和姐她……”

　　又连忙刹住。

　　看两人这神情，又说要拿东西，那肯定就是……

　　王宇无法想象苏蕴和那么好的一个人竟然就这样永远地离开了，一时也红了眼睛，表情愣怔着，不知该说些什么。

　　倒是苏嘉青沉稳地开口了：“蕴和住在这的一段时间，多谢你的照顾了。”

　　王宇僵着脸摇头，语气顿顿的：“不、我……我才要谢谢蕴和姐照顾我。”

　　苏嘉青笑了笑，没再说什么。

　　王宇这才想起什么，匆忙说：“我给你们拿验证卡啊，稍等一下。”

　　苏嘉青点头，默默地等着。

　　王宇那的东西都很乱，他找了半天，终于在抽屉的一本杂志里翻到了，不好意思地递给苏嘉青，“二楼。”

　　苏嘉青接过，道了声谢，领着江愿上去了。

　　王宇站在原地，看着两人的背影，还是无法从那一阵悲伤里缓过来。

　　蕴和姐快递室里的快递还一直放着没拿走呢。

　　到了二楼，苏嘉青把门打开，江愿只稍稍地扫了眼里屋，鼻子顿时酸起来。

　　屋子设施和布局都是很典型的苏蕴和的风格，看着就让人心情变得明朗舒畅起来，好像下一秒，她人就会从房间里蹦跶出来，欢天喜地地迎接他们一样。

　　苏嘉青拍了拍江愿的肩膀，“我先去收拾东西，你坐着歇一会。”

　　江愿点点头，说不出话。

　　过道的温度有些凉，江愿望着对面03D7的门牌号，从包里拿出苏蕴和拜托她给祁昭的东西。

　　乌压压的大门，好像沉寂许久。

　　不知道这样睡了多久，也不知道到底过去了多少天，门铃响的时候，祁昭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可门铃太锲而不舍了，吵得他头疼。

　　他撑着地面，想爬起来，头却重重地砸到茶几尖锐的一角，发出一声闷响，他似没有知觉般挣扎着终于站起来。从沙发到门口，他一路踉跄，即使扶着墙，脚步也虚浮得仿佛下一秒就要飘起来一样。

　　好不容易打开门，外面的光犹如要刺瞎他的架势般，争先恐后地射进来，没一点留情。

　　祁昭又以为这是梦了——

　　对面的门开了。

　　有个人站在他面前。

　　“你好，你应该就是祁昭吧？我是江愿，蕴和的嫂子，我和她哥今天过来收拾她的东西，这是她托我交给你的。”江愿望着他凌乱的头发和青黑的眼圈，心有些发涩。

　　说完好半天，祁昭都没有任何反应，恍若未闻。

　　不开口说话，也不接过东西。

　　江愿侧了侧身，把东西放在他门口的柜台上，转身朝对面走去。

　　祁昭在这时开口了——

　　“她人呢？”

　　江愿被他粗粝沙哑的嗓音惊到，脚步一顿，微微别过脸，“何必再问呢？”

　　祁昭不依不饶：“我问你她人呢？”

　　还未待江愿做出回答，他又自顾自道：“你是她嫂子？那你应该管管她啊，谁家像她这样啊？吵个架就再不回来了？她以为躲在卿城就行了？你让她过来，我根本就……”

　　“蕴和在天之灵不会希望你这样的。”

　　江愿如实、而又冷漠地打断他。

　　祁昭的身体定住，浑身血液固住，一点一点地变冷。

　　但很快又恶狠狠地瞪着江愿，质问的语气：“我他妈问你苏蕴和人呢！”

　　江愿回过身，静静地望着他，淡然开口：“按礼数来说，蕴和在北港受你照顾，度过了她人生中非常美好的三个月，我是要好好谢谢你的。但抱歉，我现在没心情说这些，不过……还是谢谢你。再见。”

　　空荡的过道，沉寂许久的灰尘不安地浮动着。

　　他孤身站着，背影无限寂寥，还是问：

　　“她人呢？”

　　回答他的，除了沉默，还是沉默。

　　*

　　苏蕴和的东西很多很杂，但苏嘉青还是坚持都带回去，他不想让妹妹的遗物留在离他们这么远的地方，他得带她们回家。

　　等终于把东西都收拾得差不多时，苏嘉青打电话喊了搬家公司，来把东西搬走，王宇也上来帮忙。

　　全部装完后，苏嘉青朝王宇颔了颔首，“多谢你了，我们先走了，保重。”

　　王宇望着他眼中难以掩去的悲伤，连忙摆手，“不谢不谢，慢走啊。”

　　送走了苏嘉青和江愿，王宇意识到，这次是真的要和苏蕴和彻彻底底地说再见了。

　　真的就萍水相逢一场，就这样匆匆过去了。

　　而楼上，另一位，还不知道怎么样。

　　*

　　隔音太好，祁昭不知道外面在做什么，但大概明白，这栋楼空了。

　　半晌，他头靠着沙发勉强坐起来一点，开始拆那木盒。很轻易地就打开了，里面有一封信，他把旁边的灯打开，看那封内容并不是很多的信。

　　展信佳：

　　好久不见，最近过的还好吗？春天来了，心情应该有变好吧？建议你春天可以去北港大逛逛哦，那里的花开得非常好看。（不过我也只是听说，就劳烦你帮我求证一下啦。）

　　从小到大，这是我第一次去离家这么远的地方，还一待就是三个多月，虽然有些陌生和害怕，但还是觉得很开心。遇见你尤其。

　　第一次见你的时候，觉得你简直莫名其妙，完全搞不懂你的脑回路，后来相处久了，我才发现你其实是一个心地非常善良，但又很敏感脆弱的人。你需要被重视，需要被呵护，需要有人给你温暖，而如果恰好，我曾经给过你这些，那么我无憾。

　　你总是能轻而易举地看穿我究竟在想什么，我想过，是因为你特别会洞察人心吗？还是我表现得太明显了？可好像都不是。或许，就真的是一种魔力。

　　提笔写之前，我有好多话想和你说，但写到这，又好像觉得可以了，停止吧。

　　我要啰嗦喽，一日三餐要好好吃，不要为了耍帅穿那么少的衣服，多尝试一点亮色的衣服吧，你穿肯定会好看的。还有，要把身体照顾好，好好地生活，祝愿你开的店都生意兴隆哦。

　　最后，抱歉当时分别对你说了那么多过分的话，希望你不会怀恨在心，但其实，你怀恨在心，我觉得也不错。

　　北港下初雪那晚，你说我们去结婚那晚，我在你怀里哭着希望你永远不要忘记这个冬天，你还记得吗？我那时知道我很快就要离开了，所以我好害怕，好害怕你忘了这个冬天，好害怕你也忘了我，所以我固执地想要你那一句承诺。抱歉，自私的我，让你痛苦了。

　　所以，后来我想想，算了，祁昭，算了，你还是把这个冬天忘了吧。

　　——苏蕴和

　　空气中弥漫的是什么不可名状的味道开始具体，但是否眼泪无色，文字扁平，立体的悲伤该如何表明。

　　零碎雪花下的吻，微风渡过河流，重复一千遍的旧电影，飞驰而过的半空，角落的秋千与鲜花，树叶在疯狂下坠，滚烫的拥抱，鉴于光与阴影间的，什么，什么……

　　他的眼泪把信纸砸出一个湿漉漉的洞来，正中那个“忘”字。

　　他看见木盒里的另一样东西——一枚男式戒指。

　　很久很久以前，一个冬日的夜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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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影片很快来到两人一起在天台看海的场景，女主路小雨患有气喘正在服药，男主叶湘伦担心地看着她。

　　祁昭冷不防开口了：“结局是女主因为气喘去世，男主为她殉情了？”

　　苏蕴和神思被拉回一些，眼睛却仍盯着屏幕，笑着回道：“哪有那么烂俗，结局在某种程度上是圆满的，而且……”苏蕴和不赞同地觑一眼祁昭，“不管是男主还是女主去世，都没必要殉情吧，带着另一个人的希望好好活下去不是更好吗？”

　　电影光线柔和暗淡，她弯弯的柳眉细细地落下来，澄澈的眼中有光影涌现，侧脸隽秀而流畅，嘴角挂着淡淡的笑，像月牙，勾着人。

　　“是么，”祁昭注目了她好一会，又不紧不慢地收回视线，喃喃道，“都死了一个了，另一个怎么可能活下去……”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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