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友软绵绵

　　第二天的上午九点，徐淮如约而至，这回换了一个司机，面相老实忠厚，他替林杬一把行李箱搬上后备箱。

　　拉开车门，林杬一上了车，车子里就他跟徐淮两个人。
　　车门一关，他的尴尬症就犯了。

　　先是打了个招呼。
　　“早呀。”
　　“早呀。”

　　然后低头系上了安全带。
　　“今天天气还好。”
　　“是，没昨天那么热，应该会是一个阴天。”

　　司机钻回驾驶室，打方向盘。车子开动。

　　“昨晚睡得好吗？”这回是徐淮先问。
　　“好……好的，”林杬一像脑子迟钝了一样，停顿了两三秒钟，又问，“你呢？”
　　“也好。”徐淮回答得要比他沉稳得多。

　　真是尬得可以。

　　林杬一不再说话，低下头玩手机。徐淮见他如此，也闭口不言。

　　手机玩了没一会儿，就开始发困，脑袋后仰，往座椅上一靠，睡着了。睡得相当熟，中途是让徐淮给摇醒的。

　　以为是到了目的地，但睁开眼发现还在服务区。
　　高速公路相当拥堵，车子排着长长的队伍，稳稳的一动不动。

　　“先下车吃饭，”徐淮说，凑过身来打开了林杬一那边的车门。

　　林杬一无比困倦地下了车。外面的日头又开始热辣辣起来，照得路面亮晃晃的刺眼，涌动着一股又一股的热浪。
　　他的脸很快就发红了，额头上渗出一层细密的汗水，眯着眼睛，神思放空。

　　服务区里人满为患，充斥着各种嘈杂的声音。他们在一家面馆里点了两碗牛肉面，牛肉是一点也没有，面条也很坨，味道十分完蛋，还不如买两桶方便面，热水一泡也能吃。

　　“路上会不会很辛苦？”徐淮问他，在树荫底下点了根烟。
　　那还能怎么回答，林杬一当然是“不辛苦”。
　　他眯着眼睛看徐淮抽烟，不觉间，额头上的汗水就流进了眼睛里，刺辣辣的，当即睁不开眼了。他用手背去擦，擦了几下，眼眶红了，眼睛里溢出来的水沾湿了睫毛。
　　相当的难受。

　　“给，”徐淮把一包纸巾递给了林杬一。
　　果然是基佬，连纸巾都有，正常直男哪个会带纸巾？
　　林杬一接过来，轻轻地擦拭眼睛，等过了几分钟，才恢复正常，但眼睛还是被揉得发红。

　　上车后又长长地打了个盹，到下午两点，才到目的地。
　　是在上海了。

　　车子在一条繁密的林荫道上缓缓行驶，透过车窗，林杬一看见远处有一片湖泊，湖水在阳光底下泛着白色的波光。湖岸边是一大片无比宽阔的草坪，草坪高低起伏，向远处绿茸茸的树林蔓延而去。
　　车子拐弯时，林杬一才看见那栋庞大的欧式别墅。
　　华丽得让人叹为观止。

　　他们的车子才停下，就有一个女人从大门里走了出来。这女人身姿婀娜，浓密而柔顺的长发随性地披散在肩膀上，穿着一身嫩绿色的雪纺裙，裙摆自然垂落到小腿处，脚上踩着一双米白色的浅口皮鞋，露出极其优雅的脚踝。
　　整体给人一种轻盈纤细，澄澈高贵的感觉。

　　林杬一几乎没有在生活中看到过如此漂亮的女人，她神情慵懒，面容温和，一看到徐淮，一双眼睛就眯得如同两道弯月，盛满了笑意，她伸出双臂抱了上去，“宝贝，你终于到了。”
　　徐淮比她高很多，他略微地俯下身，一只手揽在她后腰上，也轻轻地抱了抱女人。
　　女人却紧紧地拥住了他的脖子，闭着眼睛用自己的脑袋轻轻蹭了蹭徐淮的侧脸。
　　过了一小会儿功夫，女人才放开他，手掌托着他的下巴，用十分温柔的语调说：“一路上累了吧。”

　　“还好，”徐淮回头看着林杬一，对女人说：“这就是我那位同学，林杬一。”
　　他又对林杬一说：“这是我母亲。”

　　这竟然是他的妈妈！林杬一心里惊诧起来：为什么看起来如此年轻？像二十八九岁的女人，两个人站在一起看着像姐弟，一点都不像是他的妈妈。

　　“阿姨好，”林杬一打了个招呼。
　　那女人当即喜笑颜开起来，神情像是摆脱了阴云的阳光，眼睛里似乎放出光亮，她走上前来，拉住林杬一的双手，凑到他跟前细细地打量着他的面孔，“原来你就是林杬一呀，你长得可比我想象中的要好看得多！”

　　这种举动过于亲昵，林杬一有些不知所措，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来，赶紧进去吧，外面热，”说着，她一把挽住林杬一的胳膊，拉着他往别墅走，走到徐淮跟前，也去挽他的胳膊，她就走在两个少年的中间，带着他们往大门里走去。
　　忽然的，她又站住了脚步，回头对不远处的司机大声说道：“李叔，你去找刘妈，把客人的行李箱拿到客房去，我跟她说过了客人要住哪间客房，她知道的。”

　　“李叔，你去找刘妈”。一句话，让人当场梦回上海滩。
　　林杬一站在直射的太阳底下，阳光把他的眼珠子照出了琥珀的色泽，他忽然觉得自己那只五百钱的行李箱可真是寒碜。
　　“李叔，还是扔垃圾箱吧。”他在心里戏谑地打趣自己。

　　***

　　江赫这一天比林杬一更早就出门了。钱理闻硬要叫他下工厂，说是交货仪式，意义重大。
　　江赫出门时还打着哈欠，眼皮都睁不开，下楼时差点一个跟头栽下去，简直不知道人生到底有什么意义。

　　他到钱理闻家时，钱理闻正在穿西装打领带，一边整理着装，一边叽里咕噜地背演讲稿，他说他要在交货仪式上发表演讲。
　　江赫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从钱理闻他家到工厂有几个小时的车程，江赫就睡了几个小时，中午快十一点，才到那厂子，一下车就看见大门后广场上搭的那个台子，跟乡镇农贸市场门口推销洗衣粉的那种台子差不多，台下摆着一百来张塑料椅子，台上拉着横幅，放着两只巨大的音响，里面正在播放《好运来》。
　　声音震耳欲聋，方圆五公里都能听到。

　　钱理闻等会儿就要在这样的台子上发表演讲，真的是相当的掉档次。七八百号人的五金厂，大是真的大，食堂、员工宿舍、行政楼，还有小卖部和健身房，整得相当齐全。

　　一号这天本来是法定节假日，这一天上班得给三倍工资，按理来说，资本家是不会选择在这一天举行交货仪式的，但挑别的日子吧，钱理闻要上学，就没空了，所以他老爸为了满足他的“事业心”，大手一挥给了厂里人三倍工资，让他们来捧儿子的场。

　　那些经理们早就在大门口候着了，钱理闻一下车，全一窝蜂拥了上来，有人给他打伞煽风，有人给他倒茶递水，一口一个地说，“小总经理热吗”、“小总经理大老远赶来，累了吧”……相当地会怕马屁。

　　钱理闻有一种皇帝出宫来体恤民情的心理，微微地皱着眉，只关注正经事情，“李经理什么时候到”，“礼品都准备好了吗”，“厨师请来了吗”……
　　那些经理们一一回答，“李经理还在路上，十五分钟后到”，“礼品准备好了”，“厨师请来了”……
　　钱理闻煞有介事地点头，“嗯嗯嗯”地说话，那种神态表情像极了市里的副部级干部，要多老气横秋有多老气横秋。

　　江赫觉得他，好会装哦。

　　厂里到处挂满了横幅，写着《热烈欢迎罗峰集团李国庆经理莅临本司》之类的标语。
　　等李经理到达以后，交货仪式才开始。那个时候差不多十一点半，太阳公公当头照，底下坐着一百来位的身穿厂服的工人，全部面孔通红，汗流浃背。
　　地面上滚烫滚烫的，江赫都有点站不住脚。

　　钱理闻开始上台发言，先是发表了一下爱国之情，说我们的国家多么多么的好，社会多么多么的和谐，百姓多么多么的幸福，然后开始给工人们打鸡血、画大饼，说他们公司正在准备上市，将来争取让每一位工人都能拿到原始股，争取把市值做到一百亿；最后感恩一下客户，吹嘘一下他们合作的客户多么多么的牛，说李经理这个人多么多么的有内涵……吧啦吧啦地足足说了半个小时。

　　底下的工人没一个在听，全低着头玩手机，要不是看在他老爸给了三倍工资的份上，这破太阳他们早就不晒了。

　　等钱理闻说“好了，我的发言到此结束”时，底下的掌声才雷动起来，一些调皮蛋在那里喊“哇哦”，一些调皮蛋在那里吹口哨。随行的摄影师乘此机会咔擦咔擦地摁快门，他回去还得写公司新闻稿，到时候他就说：“现场气氛无比活跃，工人们的情绪无比高涨。”

　　高涨倒确实应该高涨，因为到饭点了。

　　托李国庆经理的福，他们食堂今天全员加餐，每个人多一份大排和一份麻辣小龙虾，还有罐装饮料和饭后水果。
　　钱理闻连员工就餐都要带李经理视察一番，搞得跟干部领导一个作风。

　　他们食堂楼上有包厢，专用来接待客户，楼下视察完，钱理闻就带着李经理等人上楼吃饭。
　　那是不亚于五星级酒店的排场，连大厨都是临时从外面餐厅里请来的。席上，钱理闻一个劲地跟人敬酒，一举一动都是老男人作风。

　　江赫好几次都强忍住不笑。

　　吃饱喝足，送走客户，江赫才得以休息。

　　行政楼里配备了客房，跟四星级酒店的商务客房差不多，带有独立卫生间，空调一开，无比惬意。
　　江赫看了，都想来这里打暑假工。

　　才躺了二十分钟，钱理闻又来敲门，他一手插着裤兜，一手向江赫招了招，“来，来一下。”
　　神情和姿态像混了二十年的老江湖。

　　江赫只得勉强起来，钱理闻把他带到另一扇房门前。
　　“进去之前，你要不要先闭上眼睛？”钱理闻忽然笑眯眯地对他说，那副表情带着点似有若无的……宠溺。

　　江赫两腿一抖，感觉不好。
　　妈的，里面不会有一张铺满了玫瑰花瓣的大床吧？

　　“好好的闭眼睛干什么？”江赫牙关打颤。钱理闻他是打得过的，这个不用怕，怕的是钱理闻会不会有帮手，万一从里面冲出一帮壮汉来，那岂不是很吃亏？

　　“怕你眼珠子要掉出来！”钱理闻说着，一把推开了房门。

　　里面的大床上堆着小山包一样的人民币！
　　一叠又一叠的百元大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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