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落而眠

　　从印度归来，回上海休假前，晏洋短暂停留柏林，正巧他八年大学室友居夜宸也在。某晚，他们约在了酒吧。
　　晏洋和居夜宸当年在学校是出了名的双子黑白配，外型相当，一动一静。一位桀骜不驯，玩世不恭；另一位禁欲闷骚，冷峻寡语。如今，晏洋是米其林三星厨师，居无定所还不忘拈花惹草，到处留情；相比之下，居夜宸显然安定得多，他是科隆大学法学系教授，有一位美丽而睿智的未婚妻，名叫玦影，是一名小提琴演奏家。
　　当晚，居夜宸和他的妹妹居夜莺一同赴约，柏林洪堡大学医学院在读高材研究生，晏洋的小迷妹。
　　“晏洋哥哥，好久不见。” 居夜莺一头微卷的蓝黑色秀发，身材高挑，眼眸深邃动人，面容难得露出原有白皙的肤色，浑身上下散发着娇柔可爱的性感。她踮起脚尖给了晏洋一个贴面礼，紧随其后的居夜宸无奈摇了摇头。
　　晏洋颇有绅士风度，替居夜莺拉出高脚凳，礼貌回复道：“这次是挺久的，怎么样，回学校了吧？”
　　居夜莺点头道谢，跳上高凳，手支吧台，像调酒师甩头示意要了一杯和晏洋同款的酒，语气故作老成道：“是啊。还是玦影姐姐说得对，把人生寄予在不靠谱的男人身上，本身就是天大的不靠谱。”
　　“哈哈。说的是。这可是一箭双雕呢。” 晏洋转身看了眼缓缓上前的居夜宸，与他击掌问候，不怀好意地笑道。
　　“这次留多久？” 居夜宸在晏洋另一侧优雅落座，挥手要了一杯琴酒，漫不经心道出些许言辞，目光淡然，藏在了一副金链眼镜之下。
　　晏洋语气轻佻地说：“一个多礼拜吧，处理点酒店的事，老妈催我回上海相亲呢。”
　　“活该。” 居夜宸哼笑一声。
　　晏洋不禁摇了摇头，手顺势搭上居夜宸的背，突然施力猛拍一下。他见居夜宸终于不耐烦地斜睨了自己，继续道：“我老妈竟然替我口头答应了去女方家族企业帮忙，我要再不回去，被卖了都不知道。”
　　“呵呵。你要能捡回本行，也不错，还能帮我一把。管你卖给谁。” 居夜宸道。
　　“还是不是朋友了？” 晏洋故作生气地推开了居夜宸。
　　一旁喝闷酒的居夜莺终于逮到机会，眉眼闪烁兴奋回应：“晏洋哥哥，我支持你。做你最想做的事情。”
　　“还是妹妹懂我。” 晏洋向着居夜莺挑了下眉，突然又想到了什么。“来，我们拍个照，难得一聚，下次见面还不知道什么时候。”
　　晏洋掏出手机，将一脸嫌弃的居夜宸又拉了回来。一旁居夜莺趁机凑过去，挽上晏洋的臂膀，紧贴他的脸颊，与他一起露出了皓齿，展颜而笑。
　　晏洋非常满意这张照片，随手将它发布在了脸书社交页面上。
　　居夜莺餍足地按下了保存键，像是刚享用完一顿丰盛的晚宴。她欣喜若狂，笑容如一朵含苞待放的蔷薇缓缓在泛红的脸颊上绽放。她不想让人发现自己在害羞，便故作正经地甩了句“我去跳会舞”，抛下两位英俊的男士，向舞池跑去。
　　居夜宸望着自己大大咧咧的妹妹，一脸无奈，回望了眼晏洋又止不住摇起了头。他语气冷冽中带着一丝嘲讽，声音低沉道：“怎么把照片放脸书了，还显示位置，就不怕你那些女人来这堵你？”
　　“密友可见，没事。” 晏洋一边不以为然回复着，一边举起玻璃杯轻碰了下居夜宸的琴酒，最后饮下大半杯。
　　他们两人默契十足地都没有继续说话，间或碰个杯微抿一口酒，望着彼此各自委婉拒绝前来搭讪的性感女郎们，露出一丝不怀好意的微笑。
　　“你说你单身六年多，怎么突然间就想要和一个女人结婚了？” 晏洋犹豫半天，最终还是问出了口。他承认在今晚无数次被搭讪的情景下，他突然想起了一个人。
　　“说了，你懂吗？你有正经谈过恋爱吗？” 居夜宸轻晃了晃玻璃杯，浅浅而笑。
　　“说说看。让我也学学。” 晏洋以肘轻触居夜宸的臂膀，认真地说。
　　居夜宸意味深长瞥了他，后又眯起双眼，似在思考，片刻才开口道：“嗯… …用你能理解的方式说… …那就是… …突然有一天，你遇到了一个女人，令你再也不想睡其他女人，就想睡她。你懂了吗？”
　　“呵呵。别人都说我是流氓，你个老流氓倒是藏得挺深的。”
　　“是不是有喜欢的女人了？” 居夜宸问道。
　　晏洋无奈叹了口气：“就是遇上个和我一样难搞的女人，被她耍得团团转呢。” 可惜，应该也遇不到了。
　　“挺好。” 居夜宸见晏洋愁眉，便没追问下去。他俩接着又闲聊许久，聊大学种种，聊当年那些在他们眼中平平凡凡的同窗如今又成就了哪些了不起的事情。直到居夜宸和居夜莺道别离开，晏洋才觉这酒是越喝越愁，一种道不明也无法疏解的郁闷萦绕周身，他想自己一定是很久没去找艳遇了。
　　就在晏洋浑浑噩噩时，全场音乐声突然停下了。
　　十几秒后，响起一段琵琶弹奏的旋律，配着鼓点贝斯声反复着同一段音节。不久，音乐间隙中又钻入的钢琴声，如同滴水落在了硬如磐石的鼓点之上，以琵琶和弦周而复始，流淌出铿锵有力却又细雨缠绵般的和风旋律。
　　舞池中的人纷纷停下了动作。这般日式旋律，带点古典、有些鬼魅、却不失流行的曲子，竟让人一时之间不知要舞些什么。人群纷纷散去，留出了一片空旷。
　　这时，一个娇小身影却走了进来。
　　那女人闭眸聆听，极为享受。简单的曲调，三种乐器声，却是弥漫着战国时代的硝烟袅袅。恍惚间，那抑扬顿挫的曲调又突而急转，叫人恍若置身于一片落叶花零下，一时间也不知是在观战一场战乱纷争，还是品茗一段繁花似锦的曼妙舞姿。
　　那女人悠然自得朝着人群散开的方向望去，那里有一位金发少年站在电子键盘前，低着头，摇晃着脑袋，嚼着口香糖，看似随意敲打着键盘，却是凝成天籁。
　　那少年抬起了头，他们相望。没错，他们在用目光调情。
　　而那个人，竟然是曼小姐。
　　晏洋的眼神因她被点亮，却又在看清她所注视的方向后，顷刻间黯淡。晏洋有些焦躁不安，扣击吧台的手指最后攥成了拳。
　　曼小姐站在舞池中央，和着节奏踏着步子，轻柔摆动起身躯，举手投足间刚柔并济。她和着琵琶声跳着古典舞，却又能以干净利落的爵士与甩手舞动作巧妙定格在鼓点之上。她宛如一位沾满血迹的战国少女，楚楚可怜，又却散发着倔强与戾气，仿佛随时能从长裙裙摆中亮出一把武士刀，直戳人心。
　　就那么一瞬间，曼小姐对着金发少年鬼魅一笑。
　　曲子一声间隔后，切入了电子音，节奏加快，琴声不断，音符碰撞，越发激昂。全场金碧辉煌，金色光束洒下又聚焦。曼小姐宛如一只暗夜下的黑羽鸟，磐涅成凤。她的长发与腰间黑缎缠绕，侧颜镀上了金色的光芒。修长的双臂精准划破每一道电子音符，却又在金色之光烘托中软糯而下。那刀光剑影中一瞬间的慕然回首，轻柔，却不被轻易察觉，利落，伤人于无形。
　　曲终。全场欢呼。
　　晏洋怔怔望着曼小姐，直到看见她用唇语对着那位金发少年说：我挺喜欢你的。
　　他才回过了神，淡淡吐了句：“真是阴魂不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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