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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pisode 48
月光温柔地辉洒在森林里,在小月人的侧脸上折开了一扇珍珠色的微影。
拎着死兔子走在林间的黑发少年看上去已经是十岁左右的模样,一边走一边哼着一首找不到旋律的曲子,十指随着曲子的节奏微微起伏,显然走路的时候也想着练琴的事。
——那时候的我还真是勤奋啊。
透明的斩月人站在一棵树下注视着小月人悠悠走近,他哼唱的旋律也渐渐清晰。那曲调传入他的耳朵,一霎间竟让他心头掠过一阵悚然寒意——
——这是……菲耶的第一钢琴奏鸣曲第三乐章?
一刹的凝滞后,他目光倏移,看向被小月人拎在手里一晃一晃的兔尸。那是一只罕见的黑毛兔,短尾巴因被火龙龙息击中而变成了既秃又焦的诡异模样。几乎条件反射地,他“蹭”地从树下弹起来,伸手挡住了小月人的去路,低声叫道:“不要回去!”
清凛夜风从他掌心滑过。
黑发男孩毫无所觉地穿过他透明的手臂,迎着隐隐露出在重林后的光线走去。那片灯光下,镶着优雅绿边的白桌布上永远瓶花馥郁,火炉燃烧时会有松节香味,偶尔当他在森林里游荡到很晚时,母亲指下的流丽钢琴声总会从远方飘来,提醒他回家的方向。
今天也很晚了,但却没有琴声。
似是害怕妈妈生气,小月人的脚步加快了几分。在他身后,那道黑发飞扬的透明影子眼睁睁看着他走远,手指无意识地分分抽紧,手背上暗青的血管一路蔓延而上,消失在了暗沉袖管里。
——不要回去……不要回去啊!斩月人!
心里这样呐喊着,但却无论如何都无法叫喊出声。
也许是因为——此刻的自己,已经什么都无法改变。
什么都……
右脚下意识向前迈了一步,顿了顿,终于朝小月人离开的方向跑去。飞奔的透明身体被枝杈荆棘悄无声息地撕裂又愈合,林影后摇晃的灯光渐渐放大——
“妈……妈妈!”
远方难以置信的尖叫声让奔跑的脚步蓦地停落,黑暗中的火色瞳孔,骤然收缩如针!
——已经……发生了。
果然还是什么都不能改变。
前面那幢木屋里,一推开门看到倒在钢琴前的母亲尸体的我。
跪倒在再也不会微笑的母亲面前,将刺眼的血泊深深印刻在眼底的我。
浑身发冷,无法移动的我。
喜欢着寂杀的我。
此刻站在这里,一根手指都提不起来的我。
一直地……都是这样,放肆地嘲笑别人、毫无罪恶感地斩杀生命、肆无忌惮地毁灭城池……这样一点都不介意地肆意妄为的我,却总在对自己最重要的人面前无能为力。惧怕着小小毛虫的神圣火龙,无法守护心爱之人的斩月人……可悲的、可笑的我。
冰河是正确的吧——那个混蛋!
突然,浩瀚森林被一阵战栗拂过,成群夜鸟“嘎嘎”乱叫着惊飞而起,远方木屋中,悲极怒极的魔兽嘶吼声震动了天地!
“聆蓝·梅农维拉!你这个白痴混帐!!!!!!!”
“轰”一声沉闷低响,火光冲天而起。映着黢黑树影后熊熊燃烧的火焰,一道红影哗然展翼飞起,那是年轻巨龙初露狰狞的轮廓。隔着一大段距离,斩月人也看到了幼时自己满蕴泪水与怒火的眼睛,看到了獠牙倒竖、喷吐龙息的口腔。小龙朝木屋吐出一团又一团烈焰,不留丝毫余地地、烧毁了自己曾经的家。
一直都在肆意妄为的我。
斩月人盯着狂暴的小龙,拳头又握紧了一点。
那时憎恨着父亲的我,与此时渐渐开始明白父亲的我,到底哪一个更可悲呢?
有一点……只是有一点,想见到你了,老爸。
“诶,让我滚?”
突然响起在他面前的男人声音带着惊讶,让他一怔之下迅速抬头。
世界竟然又不同了。
像前两次一样,完全没有半点征兆地,周围环境就变成了另外一副样子,像是有人对他施了一个了无痕迹的空间系魔法。此刻他所处的地方依然是夜色之下的森林,繁茂植株遮天蔽日,但那些挂在树上的艳丽花果和奇形怪状、枝枝挂挂的叶片,都透着一种潮湿闷热的气息,而对于这样的气息,斩月人绝不陌生。
——龙界南疆的路西法之森。
这是他在烧毁家园独自出走后,渡过了五十二年的地方。
想要看看母亲曾经战斗过的地方——正是怀抱着这样的想法,他才来到这片死亡森林的。在血腥与杀戮中挣扎求存,野兽般地生活着,毫不在意地抛弃龙族的高贵与尊严,甚至遗忘龙族的语言。化身黑暗中的魔兽,用滚热血液清洗无处倾泄的悲伤与愤怒。
直到,再次遇到那个男人。
不远的前方,“那个男人”正站在一棵缠满鸟巢蕨的巨树下,有些无奈地摸着鼻子说:“月人竟然让我滚,好伤人心啊。真是的,还以为你很想看到爸爸我呢……”
……老爸。
被一堆蕨围在中间的男人,他的侧影依然像抓着两个捣蛋鬼踏雪而来的那天一样,有着要让人仰望的高大身形。但,从前凌厉的气场却被脸上随和悠闲的表情取代了,夹杂灰白的黑发松松束起在脑后,袍角上沾着一片可疑的亮黄色黏液。
枝杈摇动间,露出了深空中浑圆的月,血一样的绯红色。
“少废话,快滚。”童音未退的少年声音从树顶传来,带着十分的不耐。
聆蓝无奈地叹了口气,不甘不愿地问:“为什么月人这么讨厌我呢?”
树顶上隐隐露出了奇怪的树屋轮廓,此刻,屋子里寂静一片,住在里面的人明显一句话都懒得说。
触到这片毫无转圜余地的沉默,聆蓝露出了气馁的表情,慢慢转身,在一截长满苔藓的枯树上坐了下来。
“是因为,”他轻声说,“妈妈?”
一只亮橘色的瓢虫急匆匆地从他手指上爬了过去。他注视着那颜色鲜艳的小生物,悠悠道:“当我得知月人一直住在路西法之森后,就知道月人真的很喜欢妈妈呢。这也是理所当然的吧,妈妈那么温柔善良,充满智慧又自信坚定,全世界的人都会喜欢她,而我就是最喜欢她的那个人……也许,比月人都还要多喜欢一点。”
过了几秒,树屋中的少年傲慢地抛出一句——“放屁。”
“啊啊,月人当然会这么想。”聆蓝小心翼翼地垂下手,把爬来爬去找不到出口的瓢虫放到一朵蘑菇上,带着平静的表情说:“妈妈去世以后我一直在想,如果我没有让她受伤失去战力,如果当时我和她生活在一起,如果我能昭告全世界:聆蓝·梅农维拉娶了骨龙族的琉璃夜公主为妻……事情就不会变成这样了。但是,世界上是没有‘如果’的吧,无夜离开我以后,我才发现了自己真正的软弱无力。月人,你这被称作‘龙界战神’的父亲,其实只是个连自己的妻子都无法保护的无能男人罢了。”
这次的寂静延续得更久,直到树上传来毫无感情的冷淡声音:“你到底想说什么?”
“并没有特别想说的话,只是觉得有点寂寞啊,于是就来找月人了。如果说无夜的离开让我明白了什么事情,那就是对于想做的事情,永远不应该妥协迟疑,无法坚定的人就无法幸福。曾经的我因为优柔寡断而间接地杀死了自己最爱的女人,现在,我唯一的心愿就是不想再失去月人,所以,尽管已经预料到了你对我的憎恨,但还是来见你了。”
他抬头看向树枝间那团黢黑的木屋影子,沉默良久,唇边终于牵起了淡淡的柔和弧度——
“你愿意回家吗,月人?”
——我的家早在妈妈去世的那一天就不存在了。
我应该是想这么说。
但为什么,竟然没有说出口呢?
透明的斩月人站在远方凝视着父亲的侧影,任由视界边缘慢慢涌上的黑暗淹没了树屋和雨林。
——为什么,会没有说出口呢。
暴雨早就停了,乌云却没有散,从天边渐渐侵染过来的黑暗温柔地覆住了森林、大地,还有……无垠无际的灰烬。
篝火“毕剥”燃烧着,为阴沉的世界传递些许温暖光焰。坐在火边的炎烙瞳打了个长长的哈欠,习惯性地想回头跟冥樱飞抱怨自己有多困,但他刚动了一下,就想起来某个白衣飘飘的家伙早就已经离开了。
忍不住,他无聊地“啊啊啊”叫了一声,朝后直直仰倒“砰”地躺在了地上。
——会怎么样呢,梅农维拉……
他躺在那里朝旁边侧了侧目。远方,独立夜色中的侧影依然和他刚来这里时看到的一模一样,翻飞起落的袍角中阴影幽暗,苍白的脸颊深深隐没在黑发后,如同吸血伯爵般难以琢磨的暗沉气息。
你是在想些什么啊,月人。
作为龙族的你,也有着没办法解决的烦恼吗?嗯……肯定是有的吧。就好像继承裂炎公爵之位的人注定是姐姐而不是我一样,对你来说,那像影子一样难以摆脱的命运,又是什么呢?
沉默片晌,他突然眼睛微亮,站起来走到斩月人面前重新坐下来,温暖的火球绕着他飞来飞去,映得他清爽的轮廓时明时暗。
“我说啊,反正你也听不到,那我可以跟你说话的吧?”
说完这句话,炎烙瞳有些紧张地偏头看了看斩月人的表情,待发现后者没有露出任何反应后,不由微松一口气,开心地坐直了。
——很好,果然人只有和别人交谈生活才会有意义啊~!
“嗯……从哪里说起呢?” 他托腮思索了几秒钟,慢悠悠地回忆道:“我呢,是被你们称作‘五大魔法家族’的火系炎家的后代,我的名字是炎烙瞳。据说,很久很久以前,火系大精灵莫西比阿斯选中炎家成为他在人间传承力量的血脉,同时,他与龙界的火龙族梅农维拉签定契约,以赋予梅农维拉家族强大的战斗力为条件,要求每一代的梅农维拉火龙都要成为炎家魔法师的伙伴,帮助他们学习战斗……诶呀,这些事情你肯定早就知道了吧,否则你是不会和我在一起这么久的。”
大概是因为腿有点麻,他换了个抱膝而坐的姿势,继续说道:“现在炎家的家主、同时承袭‘裂炎公爵’之位的人是我爸,以后就是我姐姐啦,反正和我没什么关系。小时候我觉得老爸能做公爵好威风啊,每一个人都很尊敬他,说出去名号也很响亮,所以我也很想做公爵……”
说到这里,他眼里浮起了亮晶晶的笑意:“嘿嘿,很傻的想法吧?而且,在我十一岁被告知只有身为长女的姐姐才能成为公爵时,真是失落得想去死啊。那时候我就下定决心,一定要做一件跟以前的炎家人完全不同的事,以此来获得我想要的万众瞩目——我就是想要被人尊敬,被人羡慕,被人关注……即使被认为是虚荣心泛滥也好,这就是我想要的东西。”
“所以呢,我就建立了‘炽炎佣兵团’,”金红色的眸子光芒闪闪,语速也因兴奋而加快了几分,“我的梦想是让炽炎成为S级的佣兵团。喔~那可是S级啊,全大陆现在最强的佣兵组织也不过是两个A级团而已,而S级比它们还要厉害,是站在佣兵界巅峰的存在!要实现这个愿望的话,只有我一个人肯定是不行的。所以,我要先游历大陆,寻找志同道合的伙伴……啊啊,要是月人愿意帮我的话那就太好了,但是啊,”他的表情柔和了一点,带着少许难以察觉的遗憾,“你肯定要和我姐姐在一起吧,毕竟她才是未来的家主。”
忽然降落的沉默中,小火球燃烧的声音有着让人安心的散碎节奏。
终于,炎烙瞳的眼睛微微一弯,抬头露出了明亮的笑容:“不管怎么说,月人也要努力啊!想做的事情如果很麻烦,就纠结三秒钟再去做好了,不过总归是要做,否则死也不会瞑目的!喂,月人,你可以听到的吧?”
穿越重林而来的风扬起丝丝绵密的灰烬,落在了他的发梢肩头,他甚至可以听见残灰飘零的细碎声响。情不自禁地,他气馁地低头叫了一声:“什么啊,这个家伙真的什么都听不到啊!”
“这是明摆着的吧。”
平静的声音毫无征兆地从他身后传来,吓得他大叫一声见鬼般回头,脸上暖色调的火光顿时被身后某人的影子取代了。
那是一道窈窕纤长的人影,站在焰色不能触及的黑夜中,仿佛无冕的灵界女王。
在炎烙瞳匪夷所思的目光中,水墨目不斜视地朝斩月人走去。过了好几秒,准S级佣兵团团长大人才有些呆滞地蹦出一句:“我以为你去找小飞飞了。”
“我为什么要去找他?”水墨平静地从他身边走过,袍角扬起一阵微风。
炎烙瞳想了想,露出了些许拘谨的表情:“这……从我听到的故事来看,我以为你喜欢他。你是叫水墨·赫拉茨吗?”
“我的外表也许喜欢他。”水墨在斩月人面前停了下来,注视着他毫无血色的苍白脸庞,轻声道:“但,外表不是真正的我。”
镜片之后,黑瞳沉定深澈。
——月人……
她一分分抬手,按住了鼻梁上的眼镜。
月人,我终究,还是不像自己以为的那样坚定。
就像那边的火系法师说的一样,我应该去找冥樱飞吧。
一直地,为了自己的目的,想要把他从你手中夺回来的我,现在正是最好的机会吧。可是,竟然就那样眼睁睁地看着他离开了,想要追上去,却没有办法移动。
放弃他,就是放弃一直以来的信念和战斗。任由他的离开摧毁努力至今的优势局面,甚至,抹消我存在至今的意义。
但,就是无法认为那些事情更重要。
没有办法认为,那所有的一切……比你更重要。
曾经几近无所畏惧的我,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已经开始深深地恐惧着……恐惧着让你悲伤愤怒的每一种存在。我啊,我啊,说到底……
她的唇边掠过了一抹浅浅的弧,无声闭眼,摘下了眼镜。
……只不过是一个喜欢了你以后,就再也无法铁下心来的软弱的人罢了。
“呐,月人,回来吧。”
她安然伫立长夜之下,绻曲的墨色长发,起落如云海。
“这是此刻的水墨·赫拉茨与你定下的最后约定。如果,你能真正地打败我——”
纤长睫毛像掀动的蝶翼般缓缓扬起,夺魂摄魄的深黑眼瞳,瞬也不瞬地注视着光影彼端的少年脸庞,语声淡淡落定。
“——我就把雪寂杀还给你。”
如果你能真正地打败我,我就把雪寂杀还给你。
飘渺不清的这句话,带着空旷的尾音浮荡在黑暗一片的世界里,让独立世界中央的斩月人倏然瞳孔收缩,抬头——迎上了面前虚空般的黑暗。
——水墨……带走了寂杀?
在他急促闪烁的目光注视下,几道隐约的线条从幽黑空间里浮了起来,仿佛被施了魔法一样,线条们延伸、分枝、交叠、盘曲……渐渐地勾勒出了城市街道的轮廓。紧接着,片片色彩挣脱黑暗,为这幅白描画抹上了生动真实的光影。待他回神时,他发现自己已经站在了一条长街正中央,道旁覆盖白雪的幢幢屋宇安然伫立,沉静而美好的样子。
这里是奥兰托城。
为鹅毛飞雪笼罩着的龙界圣城。
奇怪的是,这条平时相当热闹的大街上不仅一个人也没有,连永不息止的粼粼马车声、孩童笑闹声、商铺吆喝声都失去了踪迹。通衢长街之上,唯有夜色浩瀚,雪落无声,夹雪的风吹过他的脸,有凛冽的刺痒寒意。
……这是又一段记忆?
斩月人条件反射地抬起右手——动作立即僵住了。
面前的手掌有着真实可触的形质,与前几次透明的样子迥然相异。
……
“嘎吱……”
细微的金属摩擦声,让他条件反射地侧了侧目。顿时,垂落身侧的五指收紧了一点。
身边的小公园里立着一架秋千,悬吊的金属链每每荡起时都因生锈而发出倾轧声,一道纤细人影背对着他坐在秋千上,起落的风拂起亮红裙摆,耀眼雪光映亮了皓腕间的蔷薇手链,樱桃一般惊艳虹膜的颜色。
“嘎……”
伴随着这声音,秋千又荡了起来,雪白长发悠然飞扬,与红裙相映,几如童话。
斩月人的身体僵硬了。
血管中封印太久的温度悄然无声地缓缓升腾,双唇微微一动,几乎已到口边的呼唤又凝固住了。他紧紧注视着那道悠闲荡秋千的背影,仿佛只要眨一眨眼,“她”就会带着让人火大的轻蔑笑容转过身,露出冰河招牌式的挑衅表情。
一分钟过去了。
两分钟过去了。
雪发小人依然没有回头。“嘎吱嘎吱”的单调声音,起落无定的明红长裙,明明灭灭的红玉蔷薇,单薄的肩膀,纤细的身形,优雅而娴静的背影。
飞雪连绵,浩大深沉。
……那是她。
真的是她。
心里明明已经这样确定着——或者希望着,却偏无法唤出那个名字,只在心中不住地默念。
寂杀。
寂杀。
寂杀,寂杀,寂杀。
秋千晃荡的声音戛然而止。荡秋千的人突然停住了动作,如有所感般轻轻侧目。
飘拂的白发遮住了她的下半张脸,面容似隐若现。她只朝后淡淡瞥了一眼,便回头跳下秋千,顺着铺满紫褐色卵石的小路离开了。但,就那一眼,只一眼,便已足够。
足够让他看到那雪银蝶翼般微微上翘的睫毛。
足够让他看清那样温柔沉静的神容。
暌违太久的,让他所有桀骜不驯的外壳渐次融化的清丽容颜。
凝滞,如果有的话,只持续了一飞秒,他霍然提步追了上去,追上——那道裙带飞扬的纤柔背影。
……寂杀!
前方的她只是悠悠迈步前行,他却忍不住跑快了一点,又跑快了一点。在冥樱飞面前,在炎烙瞳面前,在水墨面前,在全世界面前……深深隐忍的想念,如同塑成玄武岩平原的岩浆,顺着覆雪的地缝缓慢流淌。
——谁允许你一个人走掉了,你这个没胸没屁股的女人!
她的背影只若无闻,依然是那样从容不迫的步履,却始终与他间隔着一段若即若离的距离。空荡长街中,清晰回荡的脚步声让他心头渐渐浮起了陌生又熟悉的心情,像那天在乌茨克城下凝视着伪装成雪寂杀的冰河背影时,一分分侵染血液的情绪——
惶恐。
在这条长街的尽头,是什么?
永远无法再触及你的……我?
还是永远只能注视着你背影的我?
为了内心的软弱而放弃寻找你的我。
为了害怕酿成不可挽回的后果而开始迟疑的我。
为了一个把头发卷成可笑形状的白痴骨龙的几句话而竟然开始考虑“放弃”这个词语的我。
为了母亲的离世而一直地一直地一直地无法摆脱恐惧的我。
除了毛虫,原来还在恐惧着重要之人消逝的我……
来源于爱的软弱,来源于恐惧的软弱,来源于“想要守护你”这种心情的软弱,来源于渴望着幸福的软弱……什么龙界战神,什么裂炎魔神,什么张狂无忌,什么肆意妄为……那看似强大的梅农维拉只是笑话。如同无法保护母亲的父亲一样,名为“斩月人”的我也只是一条软弱无能的龙……而已!
北风袭卷,飞雪中的白发突然微微一滞,停在了极远的前方。
——但是……
斩月人奔跑的速度顿时更快了几分,黑发飞扬而起,划出不服驯教的弧度。
——软弱的我,却依然想要和你在一起。不会问你是不是愿意,甚至不会问我这是不是正确。什么正确或者错误,都死到一边去;为了你的幸福而牺牲我自己的意愿,这种高尚的事情也死到一边去!父亲只做了一半的事,就由我来完成全部……我喜欢着你,喜欢着你,所以无论如何,都再不会去尝试没有你的世界!
夹雪的风从他袍角高高掠过,狂奔之中,眼角的余光隐隐扫到了静立街边的高大身影。
聆蓝·梅农维拉站在那里,带着无奈又赞赏的表情看着他,眼里是他再熟悉不过的神情——你总是这么胡来啊月人,早知道就不把你捡回来了。
“……嘁。”
睥睨的弧在斩月人唇边一掠而过。他从父亲面前流星一样冲过去,一分分燃起在眼底的光芒,仿佛容纳了全天下的火焰,永不息止地燃烧。
——虽然承认这一点很不爽,但这一次,我们家老头说的话……还算有那么一点道理……
火红瞳眸深深倒映着伫立长街尽头的雪发少女,似想把那样纤细安然的背影刻印进骨髓最深处。
……无法坚定的人就无法幸福。
而我啊,对我来说……
愈加地靠近她,几已能看到她发梢肩头未融的晶莹雪末——那曾让他在一回头的瞬间哗然心动的美丽景色。
……对我来说,让我坚定的最大的理由……
仿佛感到了身后飞奔而来的温度,伫立路口的少女有些疑惑地回头,雪银睫毛下,瞳光明净,如同最璀璨的红宝石。
没等她来得及有任何反应,整个人已深深陷进了那迎面而来的暴烈灼热中。斩月人一把将她罩进怀里,把这个纤细柔软的小人嵌进了自己永远、永远都不会再放手的臂弯中。
……就是你。
连绵的雪纷纷洒洒地落,落进少年的黑发里,落在光秃的枝杈上,落在莹白无垢的天地之间,将这世界映得一片宁静。
“啪。”
极轻的响动,似是雪融水落。
“噼啪。”
不。
这不是水声,那么……
斩月人的眼皮微微一动,缓缓张开——迎上了一张似笑非笑的美丽脸庞。
“我猜,”水墨·赫拉茨轻一牵唇,看着他悠悠道,“等你死了以后,如果我对着你的坟墓唤出‘雪寂杀’三个字,你大概会变成丧尸爬出来吧。”
在她身后,燃烧着的篝火正不断发出“噼啪”爆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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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第51章 Episode 4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