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朝穿书遇天命

　　气始而生化，生三才，生五行，乃至万物生。人之生也，享天地之元气，为神为形。元气不绝，则神形不灭，得以俱存于世，此为长生。

　　世人求长生不过是畏死，龙宫视人命如草芥，苦心炼药也是为长生不老，可千万年的孤独又有几人能忍受？

　　换做以前，林子安一定会说，一百年太长，每一天都备受煎熬。但现在他遇见了沈无言，坏掉的时钟重新拨动齿轮，飞速地转着，一百年远远不够用。

　　若是与他一同，倒也不是不能做一做这仙人。

　　“修练途中怎可心存杂念、那样浮躁？”

　　林子安微微一惊，缓缓吐出一口长气，睁开眼撑着膝盖站起来，“师父轻功了得，我竟没察觉到动静。”

　　“行了，分明是有心事，少拿为师当借口。为师说过练功时不专心容易走火入魔，你莫忘了。”

　　“是，弟子知错，弟子无论如何也静不下心来。”

　　林清泉左右环视，都没发现沈无言的身影，心里立即明了了，只不过有些诧异，“沈师侄怎么不等天亮了再走？你也不留他一下。”

　　“他没走，他只是去赴约了……不让我跟着。”林子安觉得心情糟透了，也许在沈无言心里，他的分量并不重，所以可以像物件一样丢弃，等需要时再捡起来。

　　但比起自己的感受，他更在意沈无言的安危。

　　尽管沈无言让林子安放心，让他相信自己能处理好一切。可明知来者不善，依然选择单刀赴会，他要如何放得下心？

　　在这个世界里，沈无言不仅是除他以外唯一能被真正称作“人”的东西，也是他想要好好活下去的依靠。穷极无聊的生活因他的出现而产生了乐趣，沉睡了八年的心也苏醒过来，在他的触碰下律动。

　　林子安不知道这样能不能算是爱，男人也能像女人一样让他生出喜欢吗？但不论是否，沈无言对他来讲都是特别的。

　　“师父，在外时我听闻，诸掌门有断袖之癖。”

　　“咣当！”

　　一只冰裂纹茶杯彻底成了裂冰。

　　林青泉身体僵硬，故作镇定地收拾桌上的碎片道，“掌门你也敢妄议，就让流言随风去罢。”

　　“……弟子不过是想知道，这里的男人也会爱上男人吗。”

　　“这里，是指天剑门吗？”

　　林子安没有答话。

　　林青泉叹了口气，怪他将人关在泉清崖八年，不知道诸云鹤那卑微的爱情在门内是禁忌之谈。其实有点眼力见的都明白，诸云鹤钟情已故掌门数十年，只是谁也没戳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过去了。

　　天剑门掌门之位原本也该是诸云鹤的，却让贤于掌门，甘愿在他身旁辅佐。甚至还做了他的迎亲人，亲自带着八抬大轿去把断绝自己念头的掌门夫人接来。

　　爱一个人得不到回应已是不幸，还要眼睁睁地看着他娶妻生子，看着他倒在血泊中一点点没了气息，由始至终都没能将心意说出口。

　　“男子之间，自然可以相爱。但——”林青泉拉长尾音，一只手搭在林子安的肩头，语重心长地继续说：“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孤独的爱是很沉重的。若是无法心意相通，就该试着放下，别越陷越深尝尽单思苦。”

　　“难道师父……”林子安突然有些同情林青泉，能有这么深刻的见解必定是经历过、伤心过、痛苦过，正因为想通了才会像如今这样清心寡欲。

　　“嗯？”

　　“无事。”林子安摇了摇头，这个秘密还是装作不知道吧！

　　“为师也没想到你会问出那种问题，难道你不是因为心悦沈师侄，才将血玉给他的？”

　　“我……我也不知道。”

　　都说当局者迷，林青泉作为旁观者观察数日，早知他们是两情相悦，偏偏林子安还不自知，他这个如兄如父的师父除了推波助澜还能做什么呢。

　　林青泉弯腰拾起桌上的白虹剑，交到林子安手中，“既然在意就别干坐着。他今日去赴师妹的约，明日去赴师姐的约，等你想明白时该赴他的喜宴了。”

　　林子安知道林青泉的意思是让他追上去，可沈无言摆明了想一个人去解决，关键是他们约在哪儿他也不晓得，就是想去也去不了。

　　“愣着作甚？还不快去！”

　　“是。”

　　师父都开口了，林子安不得不听从命令，直接御剑从头顶上方的天然窗笼飞出洞府，飞往主峰。

　　然而两人并未在主峰上，林子安一路询问下，有个起夜的弟子说，下午来做客的灵药阁弟子们去了梅园观光，回来后却不见陈皓身影。

　　如此说来，陈皓和沈无言约在梅园的可能性很大，林子安二话不说直奔小山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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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另一方，几番拉扯后，陈皓终于松口透露了几句，沈无言因此获知了极小一部分信息，虽然这些信息只是验证了他的猜测。

　　陈皓默认了龙宫与灵药阁的关系，炼制不老丹也是事实，并且沈无言从他的话语间听出这背后还藏有更深的秘密，不是他所以为的那样单纯。

　　陈皓拔剑架在沈无言脖子上，玩笑道，“沈师兄，现在我可以放了你，但你别和我耍心眼，我这个人啊特别记仇，睚眦必报。”

　　“行了，我双腿已经失去知觉了，师弟就那么想对我的下半辈子负责吗？我倒是挺乐意的。”

　　“哈、哈哈？哈哈哈哈！”

　　陈皓笑得浑身颤抖，沈无言脖子一缩，悄悄把脑袋往没有刀的那侧偏。

　　这小神经可别再抖啦，他脖子又不是木头，经不起锯的。

　　“师兄啊，你究竟用你那张嘴骗了多少人？林师兄……你也是这样骗得林师兄对你死心塌地吗？”

　　沈无言肩头一轻，架在他脖子上的剑被移开了，正当他松了口气的时候，下巴上却贴上个冰凉的硬物，随即传来一阵刺痛，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鲜血顺着脖颈下流，疼痛使他高扬下巴，宝剑刺眼的寒光透过黑布底下的缝隙射进来，沈无言眯起了眼。

　　“啊啊啊——宿主！！！”

　　“师兄待人可真廉价，我竟有些同情林师……！”

　　利剑随着陈皓的噤声消失了，随之一缕微风在脸上扫过，沈无言不知陈皓为何后退，还处在一片茫然中。这时又一阵狂风从身后席卷而来，掠过他时衣发乱舞。

　　“轰！”

　　雪地里响起一声沉闷的巨响，像是发生了雪崩，炸开的雪子飞溅到沈无言脸上。

　　沈无言打了个寒颤，两肋下忽然一热，他被人提了起来，蜷着的腿终于得以伸直，试探着踩在雪地上。失去知觉的双足无法独自站立，沈无言身子一斜靠在扶他起来的人身上，闻见一股熟悉的皂角香。

　　“林子安！是你吗？”

　　林子安还没来得及开口，陈皓就狂喜着替他作答了，“林师兄，你这是英雄救美还是美救英雄啊？那是甚么功法，神妙，神妙！”

　　林子安不经意地瞥了他一眼，扶着沈无言替他烧了手腕上缠的绳子，不紧不慢地挑开那蒙眼的黑布。

　　沈无言抬手抹了抹下巴，林子安看见他白皙的腕上有几道草绳磨出的血痕，不由瞳孔一缩。而后又见他擦下一手的血，那根理智的弦终于崩了。

　　“找、死。”

　　沈无言才听林子安嘴里蹦出俩字，便是一阵疾风卷过，早已停歇的飘雪又飞满天，他失去支点摔回雪地里。

　　沈无言只想给林子安扣一堆问号，反正要扔回地上，那扶他起来作甚！

　　不远处传来叮咚响，在寂寥冰冷的夜晚格外震耳。沈无言撑起半个身子望去，两人正拿剑在雪地里缠斗，林子安占尽上风，招招致命。

　　“林师兄，你是看不起我吗？”陈皓吃力地接下每一剑，无论是速度还是力量都逊于林子安，却仍要作死挑衅说，“你是不是以为用最寻常的剑招就能赢我？为何不使出方才那招，好让我输个心服口服，就算是死也不能留有遗憾。”

　　“你不配。”林子安剑锋一转，朝下刺去。

　　陈皓一个反应没跟上，没完全躲开，腿上多了道伤痕，顷刻间鲜血就渗透了衣服，“不愧是武痴林青泉的徒弟，打到现在气都不喘一下，还能伤到我。”

　　“是你太弱了。”

　　陈皓一笑，不顾腿上伤势，挥剑迎上，又与林子安过了几招，满脸兴奋道，“那些冰是如何用雪变的？难道真正的秘密在你身上？”

　　林子安不想再理睬他，出招愈发狠了。

　　陈皓渐渐跟不上林子安的节奏，只顾得闪避，全身被划出大大小小十余道伤口。加上雪地湿滑，他已是力不从心。

　　白虹剑对准陈皓露出的破绽蓄势待发，林子安面无表情地说道，“死吧。”

　　静夜，冷月，冰雪，寒光。

　　林子安运转内力，将全身真气凝聚在右掌，人剑合一，如疾电突刺。

　　陈皓深知自己躲不过，动都懒得动一下，笑着闭上眼，这样也好，一了百了。

　　眼前这一切发生得太快，沈无言根本来不及出手，吓得魂飞魄散，“住手！不要——”

　　林子安听见沈无言的叫喊，手上的动作一顿，急忙扭转剑锋，可也是于事无补了。

　　白虹剑笔直刺入陈皓的胸膛三寸，真气在他体内炸开，猛地吐了口鲜血。

　　陈皓看着喷溅到剑上的血液，艰难地开口道，“师、兄，好疼啊……”

　　陈皓缓缓闭上双目，带着白虹剑倒在湿冷的雪地里。

　　梅园忽然安静，仿佛一切都随着这一剑结束了。

　　林子安内心慌得一批，咽了口水慢慢转过头去看向沈无言，一不小心没留住人，要是与他生了嫌隙该怎么办……

　　“孽徒——看你干了什么好事——”

　　诸云鹤震耳欲聋的声音从二人上方传来，响彻整个剑山。

　　抬头，只见一众人御剑朝此处飞来，司徒麓赫然在列。

　　“啧！”

　　沈无言使出浑身解数站起来，真是怕什么来什么，一定是方才动静太大，把他们给引来了。早知会变成这种局面，还不如让他来下这个杀手。

　　眼下顾不得陈皓了，沈无言连剑带鞘从梅园石亭召回，一屁股坐上去飞到林子安身旁，拎起人就跑。他回头看了眼赶来的大部队，念咒起风诀来阻碍他们靠近。

　　沈无言两手抓着林子安的后领向上用力一抛，把人丢到剑上，加紧速度逃离，就是两个人坐着有点挤。

　　“师兄，我是不是闯祸了？”林子安异常失落，可怜巴巴地问道。

　　“你也知道你闯祸了！”

　　“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还没那个时间去想，先逃出去再说。”

　　“好，全听师兄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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