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川往事

　　“吃饭了。”
　　我把最后一道菜端到饭桌上后，便朝着客厅大喊一声。不经意间，瞧见两老又在悄悄地对话，甚是投入，一点都没有察觉到我的叫喊。我爸什么时候回来的？刚刚在医院还说有急事要处理，处理完了？
　　话说回来，现在是角色互换了吗？我明明就可以享受我的大好青春，怎么反倒是要我操心家务事了！
　　心里默默地吐槽完后，我不得不走过去打扰他们：“两位大人吃饭了。”
　　我妈满脸的诧异，惊得往后微仰，抚了抚心脏：“凌云你走路怎么没声音的？”
　　“是你们太投入了。”我无奈地告之真相，然后回到饭桌上自顾自个的吃起饭来了。
　　我妈来到饭桌前坐下，细细打量我做的菜。红黄相接番茄蛋，酱里通红醋排骨，再加上白米饭，简直完美！不愧是我，也只有本大厨才能做出如此美味的佳肴。
　　“这不会是你偷偷在外面买回来，再加热的吧。”我妈指了指冒着热气的菜。她虽然这么说，但她心里也是清楚，我一开始炒菜的时候，她也是在场的。但她还是十分难以置信道，“卖相这么好，什么时候学会的？”
　　听到我妈的九曲十八弯的夸赞，我自然毫不吝啬地全盘接受，并且沾沾自喜道：“我呀，一学就会，不像某人，是下不了厨房的了。你们快尝尝！”
　　“不错不错。”我妈夹了一块排骨，浅尝一口，给出一个特别敷衍的回答，然后又夹了一块。明明就是好吃，点评却是如此的模糊，看来我妈是没有当美食评委专家的天赋，只有当吃货的可能了。
　　我又期待地看向我爸，他夹了一块鸡蛋送进嘴里，咀嚼了几下，慢悠悠地给出一句评价：“色香味俱全。”
　　从他们的点评里我听不出什么有用的信息，一个比一个含糊，就不能说说盐放多了，饭太柴诸如此类的。不过这不就意味着我做的不错，无可指摘。我就说我的厨艺还是非常不错的！算他们有眼光。
　　“你什么时候学会做饭了？以前总不见你肯来帮忙？”我妈似乎想起以前每次她做饭的时候，我不是在房间里看小说，就是在一边看她手忙脚乱，但就是不会主动问或者说去帮忙。
　　我清了清嗓子，用着大人教训小孩的腔调说：“大师肯定是在关键的时候才会出手的。妈，我这是放手让你自己去尝试，要不然你怎么才能学会做饭。我这不也是通过经年累月的尝试，才做出一桌的好菜。希望您多向我学习。”
　　我妈若有所思，想了想，居然还认真地点了点头。
　　居然这么听话？！我妈竟然还当真了？话说回来，她有那么多时间做饭吗？根据我对我妈的了解，她锻炼厨艺，还不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到最后还是得吃她单位饭堂的饭菜。我对她是不会抱着太大的希望了。
　　“你在你奶奶家也是你在做饭吗？”我爸突然间问了一句，他的意思似乎是不太相信我这种懒人会亲自动手下厨。
　　居然还不相信我？刚才吃的不就是我做的！这可都是我重复多次实验出来的完美作品。我双手抱胸，不服气地马上反驳道：“那可不是，奶奶身体不好，爷爷也不在了，叔叔他们又不跟我们住，不是我做饭还能是谁做饭。”其实我还没有说完时，感觉到气氛越来越凝重，他们俩的神色也不太对劲，所以到最后一句话的语气越来越弱，最后弱到乖乖不说话了。
　　其实我也不怎么操心家务事，做饭什么的，也是偶尔的事情。奶奶牙齿不好，也吃不了别的，她都是自己煮粥。我通常都是吃饭堂或者在外面买熟食，其实自己做饭的机会也不多。而且我会做的菜也就是这两道，刚才纯属夸张。
　　这时我觉得我很有必要解释一下，可是现在的形势也不容我多说，我还是闭嘴吧。免得越抹越黑。
　　搞半天原来是我会错意了？难道我爸的意思是我在奶奶家有人照顾，我也使不着自己下厨？我爸接着说的话验证了我的猜想。
　　“我不是请了保姆了吗？”
　　“她哪是保姆，简直就是祖宗，来家里又不干活，天天不是吃瓜子，就是聊天，还要我奶奶给她斟茶倒水。”想到她那副指天骂地的嘴脸，我就来气，不满地吐槽，挥挥手说，“后来我看她不顺眼，就把她给辞退了。”
　　我爸深深地叹了口气，揉了揉太阳穴。他没有说话，像是在思考些什么。
　　“你婶婶办事怎么还是这么不靠谱……”我妈也叹了叹气，又问，“那他们是什么时候搬出去的？我们这么不知道？”
　　“早就搬了。”我也是十分地疑惑，照理说他们不应该不知道。婶婶跟奶奶不合，又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她们要是一直在同一屋檐下，那才是人仰马翻。叔叔买了房，他们还不赶紧搬？！
　　“奶奶她见我可怜，对我多了点偏爱，堂弟他不就自然少了点。你也知道婶婶这人就是性子直，见不得不平等的，她们不就吵了。”见他们如此苦恼，我反倒是有些不理解。过去的事就让他过去，何必耿耿于怀，况且我堂弟也没觉得自己被亏待，也就婶婶想不开。我就特别随意地说，“分了就分了，也没什么不好的。”
　　“也是。”听语气，我觉得我妈以前肯定也深受婶婶那雷厉风行、盛气凌人的架势的荼毒。我妈又继续问，“你婶婶除了不满你奶奶偏心，还说了什么？”
　　“婶婶她不满的东西多着呢。比如爷爷去世那时候，所有事都是他们家负责，婶婶就拿叔叔出气了。还有奶奶的葬礼，婶婶还说你们俩没良心，生了儿子又不养，父母死了，也不回来……”这时我才回过神来，我妈这是扯着我聊八卦，想从我的嘴里问出点什么来。这下可好，我嘴巴不严说出了点不得了的事情。
　　其实只要家里有事，他们俩不出现，难免婶婶会一顿骂。久而久之，我都发现规律了，只要我带着堂弟乖乖地躲得远远的，也就没什么事了。
　　我记得有一次闹得最凶，家里的饭桌都被拍翻了。打翻的汤水溅在婶婶的拍桌的手上，吓得她四处跳蹿，叔叔想要递湿毛巾给她擦手，都被推翻在地，四脚朝天。而毛巾在空中划了个弧形，直溜溜地盖在婶婶头上。总之那一次，人仰马翻。而且第二天我发现她的手都肿了两倍。现在想起那个场景还是十分的滑稽可笑。
　　可我妈似乎没有我想得开，直接把筷子往桌子上一拍。这一拍虽然没有多用力，但是我看出来了，我妈生气了。换作别人都是要破骂几句，踢踢桌子，砸砸花瓶什么的。她怎么就独自在这里生闷气，这气撒得也太小儿科了。
　　“我们不可能让所有人都满意。”我爸给我妈夹了一块排骨，轻声安抚道，“没必要与她置气。”
　　对此我也表示赞同，确实没有必要让我婶婶对我们一家满意，让谁满意也不会让她满意。
　　“凌云在那里可真是受尽委屈了。”我妈看向我，她本想摸摸我的头。我也发现了她的意图，想着这也太像安慰外面可怜巴巴的流浪狗了，我有点接受不了，便侧了侧头。于是她便收手了。
　　我就知道不该提这些，这些家事能不烦人吗？我以后还是得管管自己的嘴，不要图一时嘴快把什么事都给招了，省得大家心烦。我想了想，我当时也就是被骂作寄生虫的时候，觉得有点不好受而已，其实后来听多了也没什么感觉了。
　　现在我却想起了赵雪宁，她也寄居在他叔叔家，不过她应该比我惨多了。我只是被我婶婶一个人骂，我的家人很关心我，我还有父母朋友。她可是被所有人骂作是贱种，没爹没娘没朋友。与她相比，我是幸运的。如果我遭受了同她一样的痛苦，我会不会也变成她那样，或者说比她更坏。
　　想到这里我的心莫名酸酸的，不行，我可不能哭！为了让他们不担心，我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摆摆手说道: “我也没有什么委屈的，平时也吃好住好，婶婶那个是偶尔，对我没什么影响的。” 我放下手中的筷子，正襟危坐且郑重其事地说：“其实你们也不用太担心我，我自己就能管好自己。”
　　我妈欲言又止，湿润的眼睛里满是愧疚。我知道她是想说这些年对不起我，没有让我过上别人家小孩能过的日子等这类的话语。可这种话说多了也没什么用，过去了也就过去了。我也知道她一直都在想办法补偿我，比如说上次带我去旅游，还有她最近也想尽办法给我做吃的。我知道她尽力了。但我希望我们最好还是心有灵犀一点通，大家光看一个动作就能心领神会就好。毕竟那种要说要作的母慈子孝的场面着实是让我头皮发麻。
　　至于我爸，他还是一如既往的沉稳，单手扶额，一直听着我们的对话，只有在关键的时候才会发言。我一直都看不懂他究竟在想什么，我也知道他不会像我妈那样直白地表达自己。可那又有什么办法，谁让他是我爸。真是不是冤家不聚头，我是他儿子，我不得不体谅他；他是我爸，他不得不给我收拾残局。他没有空陪我，我也能理解，没人管我也是难得的自在，毕竟他是一年从头忙到尾，我是一年到头闲得慌。他是当官的君子，而我却偏偏要做了那惹麻烦的小人。他摊上我这个不是让人省心的主，也真是够倒霉。我被抓进警察局，他先来保释我，然后丢尽了脸面；我逃学，他还要忙里抽空，陪我去给别人认错。他堂堂一个市长还得陪我去给老严道歉，这样他也能拉得下脸，着实让人佩服。
　　又想起今天他是因为胃炎犯了才去的医院，我不由心生疑惑，趁着现在大好时机，便壮了壮胆，问了一个一直想问但没有问出口的问题：“爸，我只是问一句，既然你现在都已经当了这么大的官了，怎么还饿出胃病了？有必要那么拼命吗？”
　　“无私奉献，一心为公。”
　　啊，这不就是政治课上要背的那些看起来漂亮，实际上派不上用场的话吗？想不明白……可这也不是不按时吃饭的借口。换做是我，我饿了，肯定会想尽千方百计吃上饭。我想我爸这种工作狂，如果他不饿的话，说不定一天整天都能不吃饭。长此以往，他不胃病谁胃病。
　　“虽然我不明白你为什么会为了大家而舍弃小家，但你想干什么就干时候，不管你做什么我都会无条件支持你的，谁让我是你爸！等我放假了，我每天做饭，然后送到你单位看着你吃饭。你觉得这样怎么样……”
　　讲到一半，我感觉我算是疯了，佯装镇定，硬着头皮，自然地结束话题。
　　我也不清楚我为什么会脑子发热，拍着胸膛说出这种话来。肯定是平时在学校里跟耗子他们说太多“你爸爸我可以……”诸如此类的话语。现在好了，条件反射了，说话也不考虑对象，而且我好像还把我和我爸的角色给互换了。可是离了嘴的话就像是泼开了的水一样，想收也收不回去了。现在我恨不得找一条缝钻进去。
　　目前情况有点尴尬，我爸妈的表情都僵住了，不知道是不是听出我的话里存在的问题，我赶紧埋下头扒拉几口饭。没过多久，实在忍不住，我尽量保持脑袋不动，悄咪咪的抬起眼皮，看了看我爸的反应。
　　起初他依旧右手扶额，没有任何反应，但后来我看见水珠沿着他的脸颊滑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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