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辣余温

　　几秒钟后，传来“咔哒”的车门开启声，脚步声频率稍急，迈得很大，几步就已经跨到身后。下一刻，郑禾恩后背被克制的力道轻撞了一下，一具温暖的躯体覆上来，宽阔的怀抱将他全然包裹。
　　室外，酒气散了八成，和alpha的信息素味混杂不清了。
　　郑禾恩喘了口气，一点一点放软身体。同时他暗骂自己不争气，难道连beta这样的绝缘体都无法对这个alpha的信息素竖起屏障吗？
　　“禾恩，不生气了，嗯？我下班来接你，我们回家吃饭。”俞温咬着他耳朵，潮气喷洒在他耳廓上。
　　“别在这说...”郑禾恩一瞬间紧张的心弦儿直颤，顾不得恼怒，下意识抬眼，和一旁路过的小张对上目光。
　　像只炸毛的猫，郑禾恩腾的一下涨红了脸，张口愣是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急的往后狠推了俞温一把，甚至没和小张打招呼，埋头步子飞快的走远了。
　　俞温茫然的看着郑禾恩的背影，揉了揉隐隐发疼的胸口，心头快被他手足无措的可爱反应淹没了。又见满脸尴尬僵在原地的小张，无奈朝他笑着眨眨眼，“嘶——还挺疼。禾恩就是有点...脸皮薄，你回去可别调侃他了。”
　　“啊...啊...好的...”小张也红了脸，年纪本是和俞温一般大，神情截然不同，更像是俞温弟弟，脸上还带着刚出校园的青涩。
　　“唔...他如果身体不舒服的话，可以直接让他回家，他最近...”
　　“好的好的...”小张忙不迭答应。
　　俞温和小张道别，心道，怎么一个研究所出来的，连跑路的姿势都那么相似。后知后觉回过味来，撇嘴的弧度满含酸意，像挂了颗柠檬。
　　郑禾恩居然在同事面前把他推开了！
　　…
　　郑禾恩下意识想叫小张去准备阿瑞斯项目的复审材料，但话到嘴边还是收住了。那时的惊慌暴露的太彻底，再做什么都像是欲盖弥彰。
　　他不知道自己和俞温搂抱在一起时是什么表情，总之一定不够严肃，不像往常在办公室那样端方。何况单从身份上来说，当着下属的面和客户亲热，已经让他违背一贯的原则和固有的形象。
　　他当然知道办公室众人早已经对他和俞温的关系心照不宣，可被当面撞见，他只觉颜面尽失，不知还能不能找回威信。
　　和旁人保持一定距离是郑禾恩多年的习惯，他不喜欢模糊工作和生活的界线。现在却需要适应和俞温间的复杂纠缠，并为之后更多紧密的合作做好准备。
　　其实郑禾恩一进办公室就开始懊悔，为一时的冲动而自责，说什么也不应该那样推开俞温，太让俞温难堪了，仿佛两人的关系见不得光，像在偷情，只是条件反射...
　　郑禾恩疲惫的揉了揉太阳穴，深深觉得自己还需要很久的修炼。
　　任务最终落在小王头上，只等质检局那边的消息，随时准备将新样品递交上去。
　　说是新样品，其实改动的配比不足百分之一，而且是无关紧要的成分，怎么改，众人心中早有数，只等郑禾恩最后简单确认，签下名字。
　　这回不过审的原因已在信息素管理中心悄悄流传开了，有说郑禾恩得罪了人的，也有说可而因在郑禾恩回来后发展太快，上面要打压他的，大家纷纷揣测，认真走一个过场罢了。
　　确实如小丽所说，这阵子所里会很清闲。不到一个上午，郑禾恩便料到不久后无事可做的局面。环顾四周，他忽的想起来问，“周元今天不在吗？”
　　“他去...”小张下意识答话，被小丽轻咳一声打断了，反应过来没再继续说。
　　“怎么了？”郑禾恩不解。
　　“是这样的，博士，他上周正好把手上的论文提交了，说有隔壁所来借人做实验，就把他借走了。”
　　郑禾恩一挑眉，“实验？”这些配方数据对于每个研究所来说都是至关重要的机密，哪个研究所会这么大方把人借去实验室？
　　小丽意识到自己也嘴快了，赶紧给小王递眼色。
　　小王对上小丽的目光，略一点头，接话道，“可能不是实验吧？总之是去帮忙了，他们那儿忙，人手不够。”
　　他话音刚落就被小丽狠狠一瞪，简直气不打一出来。这不是在说可而因情势萧条么？哪有这样长他人志气的！
　　“哪个实验室？”郑禾恩看起来倒没太多在意。
　　小王不敢再说，还是小丽答，“…好像就是丁主任那儿。”
　　郑禾恩轻轻扯了一下嘴角，心想难为他们这样绕着弯说话，可这事自己迟早会知道的，只点点头，“好，我知道了。”
　　事实上，事情并不会这么简单。周元或者丁澎湃，其中之一必定早有心思。周元平时不声不响、踏踏实实干活，能力很强，任务总完成的细致周到，加上和几个同事不算相熟，似乎对可而因也没有特别深刻的感情，这样的人是最好争取的。
　　丁澎湃是什么心思，郑禾恩当然清楚，可周元没提出要回来，丁澎湃表现坦荡，郑禾恩也没有什么理由强行将他调回，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由他为丁澎湃工作一段时间。
　　心里多少有些憋屈。
　　中午在食堂吃饭，郑禾恩桌边来了几个其他研究所的负责人，简单寒暄，话里话外带点试探的意味。郑禾恩回复的滴水不漏，却失了继续用餐的兴致。
　　郑禾恩看得出，他们八成认为可而因有失势的苗头。稍有风吹草动，这些人是最敏锐的，这种敏锐有时甚至超过其自身的科研能力。
　　然而这些人不知道的是，除了可而因的几项专利和郑禾恩这个金字招牌，俞温已经对郑禾恩做了承诺，很快新样品会顺利通过，一切重新步入正轨。哪怕中心预算削减，可而因都不可能愁吃穿的。
　　若是俞温顺利接手两单招商项目，加上可而因的研发和俞氏联合生产，以及投资商的资金注入，小项目也会取得不俗的收益。
　　到时觊觎阿瑞斯项目的人便无话可说了。
　　郑禾恩的背脊不自觉挺直几分。撇开“夜不归宿”这件事，他确实应该理解尊重俞温的事业。自己鲜少应酬，可俞温不一样，他本身就职业务部，将来还有可能继承家业。
　　自己又在疑神疑鬼些什么？是自己太小心眼儿了吗？
　　郑禾恩心里揣着事儿，下午给研究所每个人布置整理文献的任务，就独自穿过白茫茫的走廊，钻进了实验室。
　　其实他没有报备，没有任何做实验的打算，只是想找一个能让人安心的地方，一个避风港。
　　尽管实验室里安装了性能极好的换气扇，但浓郁的药剂的味道仍是经久不散，仿佛已经渗透进每一件柜子和桌椅的纹路里，甚至沉淀出一种复杂而厚重的奇异香气。这种独特的气味对标记期的郑禾恩来说宛如甘醴，可以让他暂时忘记心里的烦忧，在自己的领域中彻底放下防备。
　　他打开试剂柜，犯了强迫症似的把每一个试剂瓶的标签都正对外。一部分用湿布简单擦，剩下不能沾湿的拿特制的纸巾清洁。终究身体还未好全，手不如往常稳健，时不时撞翻几个小瓶子，幸而没有大碍。
　　慢吞吞耗过了下班时间，实验室表面看同往常无异，细节之处却焕然一新。
　　郑禾恩对时间的流逝没什么感觉，直到听见有人敲门。
　　俞温一双漂亮的眼睛透过门上玻璃朝里望，郑禾恩和他对上目光的刹那，他的笑意隐藏不住，眼角扬起浅浅的弧度，温柔又耐心的模样。
　　猝不及防心脏漏跳一拍，郑禾恩没料到俞温来接他下班。怔怔的回头看了眼时钟，对俞温做了个稍安勿躁的手势，飞快将实验室内彻底收拾干净。他吸取教训，换完衣服才开了门。
　　“你怎么...没跟我说一声...”郑禾恩用纸巾擦着手上残留的水渍。
　　“我早上明明说了...”俞温看起来有点委屈，惯常强势的气场稍稍收敛，倾了倾头，“回去再说。”
　　俞温难得规规矩矩的，表现的并不过分亲昵，既没迫不及待落下亲吻，也没有当着同事的面牵手和搭肩，表现让郑禾恩无可指摘。
　　等两人坐上车，俞温帮郑禾恩扣上安全带，才低沉道，“禾恩。”
　　“嗯？”郑禾恩抬眼看他，心事竟无论如何都找不到提起的突破口。
　　“如果你忘记我说的话，我会伤心。”俞温语气认真，没有撒娇也没有歉意，凝视郑禾恩的桃花眼尾是上挑的，里面藏着款款水波，倒分不清是真眼泪还是假深情了。
　　郑禾恩抿紧唇，心道那种情况下自己简直心慌意乱，哪还顾得上那么多。转头向窗外，耳根泛着红潮，意不由衷的恼起他的绵绵情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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