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域传说

　　我又一次仰头，望向毫无美感可言的车厢顶，顺便活动一下略感酸痛的脖颈。明知时间的流逝飞快，我却还没去车顶找猫九的打算，这破天荒的行为，我自己都感到有些不可思议。要知道，除了出任务，我与猫九，几乎是形影不离的。猫九有时会神神叨叨的说，阿飞，时间不多了。也不知猫九说的是自己时日不多，还是我。

　　此刻，我打算抓紧这趟行程的剩余时间，继续与元墨聊聊。

　　我渐渐发现，自己之所以这么有耐心，甚至带有一些不应该在杀手身上出现的情怀与元墨聊天，出发点不再仅仅因为想要打探萧氏信息了，我认为，有必要认真了解面前的少年。

　　元墨这少年确实挺不错的，小小年纪，能够如此容人，这样的品质，很是可贵。因此，元墨对萧半山的评价，让我对他有些刮目相看，年纪轻轻，就能够拥有这样的胸怀，确实了不起，将来能堪大用。

　　难怪以猫九那副不关心世人的冷漠样子，对元墨也表现出了少有的耐心，看起来，那只怪猫，还是很有发现眼光的。

　　只是，转念一想，元墨这性格，却也存在着巨大缺陷，毕竟，爱憎不分明，可是致命行为。
　　“萧半山那孩子，应该是个有趣的纨绔吧。”我自语道。

　　“姐姐，你不要老是说人是纨绔。”元墨略带不满说道，“也不要总认为别人是孩子。”

　　“哦，抱歉，我对富人子弟，可能有些成见。”我咧嘴一笑，“原谅姐姐，姐姐这个穷苦人家的孩子，毕竟见识少啊。”

　　“我小时候，其实是把萧半山当成偶像的。”元墨放低声调说道，“他是那么优秀。”

　　我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之后，思索便带来了一些结果。看来，元家父母虽身为家仆，但思想境界并非如普通花匠与厨娘那么简单。到底祖上也曾风光过，与小户人家教育出来的孩子，还是有明显区别的。

　　“后来呢？”我问道，“你卷入与萧半山的争斗中了？”

　　“我说了，我对争斗没什么兴趣。”元墨摇摇头，稚气未脱的口音里，透出老僧般的清冷境界。

　　“你来这世界的原因，是为了爱恨这红尘俗世。”我想都没想，便脱口而出，“不是为了逃避人世纷争的。”

　　我像个人生导师，试图把元墨这不知被谁带歪的孩子引上正轨。

　　“我爱星辰大海，爱人间生灵，我就是厌倦争斗。”元墨深吸一口气，然后缓缓说道。

　　“小小年纪，真能做到无怨无恨么？”我笑道。

　　元墨沉默片刻，然后平静说道：“我对仇恨，真的没什么兴趣。”

　　“对痛苦呢？”我咄咄逼人，“亦无感觉么？”

　　无仇无恨，那你还流什么泪？纵是立于悬崖边沿，你亦能做到无惧无悔么？

　　元墨低垂脑袋，沉默不语。

　　“人活着，就会与世事产生因果，有了因果，就无法避开爱恨情仇。”我叹道，仿佛自己是个尘缘未了的出家人，“你这傻孩子啊，须知失去与得不到所产生的痛，便是仇恨的根本来源。”

　　说完，我呆了呆，这话听进耳里，怎么感觉像是说给自己听的？

　　“我只想安静的做自己感兴趣的事。”元墨抬头，眼神有些决绝，“我不想打扰人，也不希望被人打扰。”

　　“比如？”我表示出兴趣，“你感兴趣的，都是什么事？”

　　“科学研究。”元墨宣誓般说道。

　　“不觉枯燥么？”我有些心疼这天才少年，“一心搞科研，还怎么享受人生呢？你这个年纪，就要立志投入成年人枯燥无趣的生活中吗？”

　　“对我来说，搞科研才是乐趣所在啊。”元墨有力说道。

　　我点点头，语气却是有些冷淡：“你为科学技术奉献的精神，我很是敬佩，帝国值得拥有你，帝国应该善待你。”

　　“姐姐，你说笑了。”元墨可理解不了我语气中的讽刺意味，面色变得有些羞涩，“联邦帝国人才济济，我其实，算不上什么人才的。”

　　好家伙，还真是谦虚啊，萧氏那股令我厌恶的骄傲气息去哪了？我暗自笑了笑，是呀，联邦帝国人才济济，比如萧半山，比如萧氏大学，以及所有联邦帝国大学每年所输出的优秀毕业生。

　　基于众所周知的原因，一名天才对帝国的建设，本质上是起着极其重要作用的，但撑起整个帝国的，可不是仅靠一名天才就行了。当然，那位神秘的议长对帝国的重要性，则另当别论。毕竟，自星域联盟成立二百四十九年以来，联邦政府议长的位置，始终是那位稳坐其上。

　　我在知晓身处之地的名称后，感到很是诧异，既然是联盟的星际关系，为何却又要称为帝国？后来从历史书中了解到，在两百多年前，若不是那位议长横空出世结束战乱，建立起新的星域秩序，人类现代文明的建设，大概不可能这么快就重启。

　　议长如神明般存在的历史，便是星域联盟的光荣进程史，议长在星域联盟中的地位，亦如帝王般，高高在上，威严，一可侵犯。于是，明明是联邦制度，却加上了“帝国”的头衔。我猜那位在位二百多年的老怪物，定然很是享受“帝国”最高统治者的身份吧。

　　对于那位神龙现首不现尾的联盟神明，有时我也会产生怀疑，他，或者是它，到底是否真的存在？

　　唯一能确定的，是在所有有据可查的星域联盟史料中，严格标注，星域联盟的最高“神明”是位男性，但对于其是否属于真正的人类，就显得有些语焉不详了。

　　“比我优秀的人，其实很多的。”元墨无视我的沉思，而是自顾说着自己的话，“山外有山，人外有人。”

　　我回过神来，突然发现，元墨这傻少年的表情，竟是不怎么羞涩了。

　　“对对对，山外青山楼外楼嘛。”我附和道，“这不是还有个萧半山嘛，纨绔不可怕，就怕纨绔有文化，啊哈哈……”

　　“你……”元墨看我眼神，怎么除了无奈，竟然还有些同情呢？

　　我在脑海里天马行空勾勒着天才第二的模样，下意识说道：“不能在媒体上见识天才第二的真面目，真是憾事啊！”

　　“媒体？”元墨的表情竟然变得不屑，“为了利益，还有什么事情是媒体做不出来的？”

　　我笑笑，我可不是要聊媒体本身的，也没必要引导这少年去得罪媒体。

　　“做个默默无闻的天才少年，你不争名利，也就罢了，萧半山呢？他应该不会心甘情愿接受这样的委屈吧。”我想了想，说道，“我猜以萧半山的智慧，他应该是个善于利用媒体为自己服务的聪明人。”

　　为了不引起元墨的误会及不满，不待他开口，我便又急忙补充道：“当然，在姐姐心目中，你才是最聪明的孩子。”

　　“萧氏子弟必须年满二十岁，才可在媒体上公开露面。”元墨没计较我称他为孩子，而是认真向我解释。

　　“萧氏的家规还挺严的。”我有些感慨，“看来萧半山这孩子，过得也不容易啊。”

　　“萧先生这么做，不仅仅是出于管教的目的。”元墨说。

　　我明白元墨话语背后的意思，萧氏的做法，既是保护，也是约束。这样做也算是对社会负责的态度吧，毕竟，若是大家族的纨绔子弟全都跑出家门，在社会上为非作歹，那样的后果可就严重了。

　　但是，有良知的媒体，对那些作恶的纨绔子弟，也是起着监督责任的。我突然就想起了那位在议员遇害事件发布会上言辞尖锐的绿脸记者，我记住了他的最后一句话，他叫乐天。于是，话题随着我的思维，又回到了媒体身上。

　　“看来，你与萧先生对媒体是否有什么误解？”不待元墨回应，我便继续问道，“萧先生封杀自家优秀的儿子，以及其他优秀的萧氏子弟，不太像是一位开明家长的行为处事方式吧。”

　　“萧先生与我对媒体都没有误会。”元墨正色说，“正是因为我们太了解媒体运作的阴谋手段了，所以我，以及萧先生才会如此看待媒体。”

　　“你这孩子，真是食古不化啊。”我叹了口气。

　　我可以负责任地说，元墨对媒体的态度，不过是受对萧议员影响，对那位大家长马首是瞻罢了。一个心无旁骛的少年，成天只知道读书，刻苦钻研科技，他对社会现象的看法，能有多少自我意识？这个萧先生，还真是误人不浅。

　　“我说的是事实啊。”元墨有些委屈。

　　“好啦，我知道你有见识，有主见。”我若有所思，点头说道，“我赞同你的看法，媒体的底线确实深不可测，但你若能客观看待，正确利用，媒体其实也不是一无是处。所谓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便是这个道理。”

　　“是的。”元墨也点头说道，“媒体是把双刃剑。”

　　“对头。”我欢快的拍拍手掌，说道，“少年，你要记住，任何人或事物，都有可取之处，关键不在于他们如何不堪，而是在于……”

　　元墨睁大眼睛瞪着我，我顿了顿，接着说道：“看你怎么利用罢了。”

　　“姐姐这是利益至上的理论吗？”元墨闷声闷气问道。

　　“对呀。”我喜笑颜开，“万物为我所用，利益至上，至于其他的嘛，都是浮云，不提也罢。”

　　“我不喜欢这样。”元墨反对道。

　　“别人可不管你喜欢与否。”我提高声音，有些严厉，说道，“你来这人世一趟，是为了完成你到来的使命。”

　　“什么使命？”元墨的眼神有些疑惑。

　　“就是……”我抚着太阳穴，想了想，然后说道，“这个得靠你自己去领悟，总之，你要记住今天我说过的话，这样可以避免将来吃大亏。”

　　“知道了。”元墨低声说道。

　　我欣慰的笑了笑，元墨的语气虽然很是委屈，表情也依然抗拒，但至少，他还是表现出了对我这个萍水相逢的陌生人的顺从。

　　即便我不好为人师，但被人尊重的感觉不错，有些成就感。

　　我抬头望了望头顶，也不知猫九现在居于车厢顶上的什么位置？随后，我自嘲的笑了笑，即便猫九听到我对元墨的教育，他与不会动容，更不会做出任何评判。

　　“真是寂寞啊！”我叹道。

　　“你说什么呢？”元墨对我无端发出的感慨表现出莫名其妙。

　　“无事，随便感叹一下，没什么实际意义。”我温和的笑着说。

　　身为一名杀手，我这情绪管控得可真是有些糟糕，此去一区，看来得请林议员给我一些高级权限，以便我去帝国图书馆，认真拜读帝国那些著名的情绪管理大师所著教科书了。

　　对于帝国图书馆的管理方式，我有些腹诽，想要进入某些知识区域，竟然还得使用特授权限。这是不让所有公民拥有平等接受知识教育权利的操作吗？

　　“能力越大，越是寂寞。”我笑了笑，转而向元墨问道：“萧半山那孩子长得如何？帅？还是酷？或者，丑陋不堪？”

　　“萧半山十九岁了。”元墨再次纠正我的错误。

　　“在姐姐眼里啊……”我有些发自内心的感叹，也不知这样的感叹是怎么生成的，“萧半山这样的少年，不过就是个小屁孩而已。话说回来，萧半山一定长得不行吧。”

　　“人家是靠本事，又不是靠脸。”元墨嘀咕道。

　　“那就是……长相丑陋喽。”我笑了起来。

　　“比起神仙哥哥，肯定是比不过的，但也不如你说得这么不堪。”元墨认真说道，“萧家怎么可能出丑男。”

　　这世间，有谁能与神仙哥哥比肩？我笑了笑，感到心满意足。

　　元墨屡次替萧半山出头，我已不感到意外，我的双手从自己脸上轻轻划过，然后接着说道：“别看姐姐我年轻貌美，但是啊，姐姐年轻的身体里，其实住着一个历尽沧桑的、两千年的灵魂。”

　　“千年老妖？”元墨问道。

　　我伸手在自己下巴下方虚抚一下，认真纠正元墨对数字的理解错误，说：“错，姐姐是两千年的美貌女妖。”

　　元墨像是看怪物般看着我，几秒钟后，终究还是没忍住，伸手很是无礼的指着我的脸，然后“噗哧”一声笑了起来。

　　我也捧腹大笑，一时之间，我与元墨之间的空气中，密集了很多滑稽元素。幸好猫九离开了，否则，他可能会对这样的场景感到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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