揣摩

　　“是吗？”
　　江予舟没想到王尔景妈妈竟然还挺热心，皱了两天的眉略有舒展，道：
　　“那先谢谢阿姨了，回头我告诉大姨他们一声儿！”

　　“别客气！”
　　江予舟这么谢他，王尔景就经不住有些得意，他漫不经心地扫过殷言新，接着又带上浓浓的笑意：
　　“那下周见！”

　　“欸，你说李阿姨的朋友，是不是就是那个——”
　　公交车上，后排成若山突然凑过来，殷言新瞥了一眼，随即与转向江予舟。

　　“要我回避吗？”
　　江予舟嗅到八卦的气息，他不确定自己是否应该在场。

　　结合成若山的那句话，串联起平日里王尔景家的情况，其实也不难猜测——

　　王尔景的父亲似乎从来没有出现过。

　　若只是离异，倒也没什么可避讳的，左右这院子里最八卦的还得是李忠泽的妈，可李芃之还就和这个俞莫月走得近。

　　李家和吉家紧挨着，俞莫月在家闲来无事的时候就和大姨说说小话。他偶尔听进两句，但言语间她似乎对李芃之这个‘好朋友’的看法并不怎么样。

　　怎么说呢，甚至很是看不上。

　　都在一个院子里，大家抬头不见低头见，这就有意思了。

　　“确实——”
　　殷言新一哂，抱臂调笑：
　　“人家要帮你，你可别忘恩负义。”

　　“不对，她是看在大姨的面儿上帮她的丈夫，”
　　江予舟挑眉，撇了干系独善其身，
　　“跟我没有关系。”

　　李芃之是好心，江予舟也只是个传声筒，但他不认为这样就没必要对行善者进行背调——

　　万一大姨没察觉这是个倒忙，稀里糊涂又欠了人情债可就不好了。

　　“哼——”
　　殷言新笑得古怪，成若山在后面隐约感觉两人好像要自己聊上了，
　　“你们还要不要八卦啊？”

　　“你接着说啊——”“你说——”

　　两人异口同声，左右声道双管齐下，成若山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

　　“哦，早前李阿姨不是说过她丈夫是医疗线的嘛，现在又说有朋友在医院里，不会正巧就是同一个人吧？”

　　“那可是个大人物，”
　　殷言新嗤笑，
　　“谁知道呢？”

　　刚回安京的那段时间殷言新水土不服，常常要去医院。

　　但他不像李忠泽他们这些安京本地的土著孩子，没有按片区上学，离家就有些远。

　　当时初中那所学校的对面倒是正好有家三甲医院，院里的呼吸科还是全国重点，殷言新去惯了，接诊医生小张也就认识了这个清秀的小孩儿。

　　就有那么一天，殷言新刚踏进呼吸科楼层，还没来得及敲小张医生的诊室门。迎面就走来一群白大褂，为首的中年人看起来十分精明干练——

　　他似乎是来巡查，侧身正在给后面的小领导指点意见，讲到一半视线却突然朝殷言新的方向过来。

　　殷言新被无端吓了一跳。

　　那种审视的眼神直到现在他都还记得，有时候面对殷少明也会产生类似重叠的错觉。

　　都是居高临下，同时又充满戒备的姿态，明着是温和，暗里却不耐。

　　但随即殷言新就发现那人看的不是自己——

　　在自己前方的楼梯间门口，有个女人也正同样回视着他。起初她背对殷言新，在那个男人察觉到她的存在之后就迅速转身进了楼梯间。

　　转身的刹那殷言新就看清了——

　　！

　　背后的门缝里突然钻出一只手，把殷言新拉进门。

　　殷言新偶尔偷偷摸摸，不巧被人抓了现行，脸蛋刷地就白了。

　　“怕什么？”
　　小张问。

　　“没什么，”
　　殷言新喘了几下，下意识就隐瞒了实情，只装作是意外撞上桃色事件。

　　“是不是看到一个女的？”
　　小张接着问。

　　殷言新只来得及凑出个你字——

　　“就是你想的那种关系，”
　　只是小张似乎并不觉得奇怪，他揣手进兜里，笑嘻嘻坐下，
　　“不过那女的怎么这么没眼力见儿，有事电话联系不够，还上门来找，真是——唉最近怎么样，这个时节正是柳絮纷飞的时候，出门戴口罩了没……”

　　起初殷言新是打算将这个插曲烂在肚里的，虽然他看不上王尔景，但李芃之作为长辈对待别人家的孩子其实无可非议。

　　所以说到底还是殷言新自己没沉住气，拌嘴不过两句就炸了毛。

　　谁让王尔景最引以为傲的事情也同样是他最难以启齿的，在他高高在上的生命里，阳光注定短暂且难以挽留。

　　“虽然这样不好，”
　　成若山犹豫再三，左顾右盼确认是否有相熟的同学——

　　一闪而过的瞬间，公交后座有个短发脑袋埋了下去。

　　他没发现，彻底放心了就凑上来问：
　　“但是言新，之前你说的事儿是真的吗，李阿姨做人家那个？——”

　　“之前我嘴上没把门儿，”
　　原本还嬉笑的殷言新突然正经起来，
　　“今天再提，那就只能在我们三个之间，不要再外传了。”

　　“自然。”“嗯嗯！”

　　于是殷言新就把那天所见大略跟两人讲了一遍，这些话连他亲姐都不曾听过，一来成若山和江予舟的为人殷言新还算了解，不至于转天就泄露出去。

　　二来他也确实憋得够久，与其说给自家人听，每天连上厕所的擦肩而过都会想起这件事儿，不如一箩筐倒给外人听。

　　“我不会泼这种脏水，为一时快意编个滔天大谎绊住别人一生。但即便是事实，李阿姨依旧是个好人——”
　　殷言新对上江予舟的视线，
　　“倘若她真能帮上忙，还是要记着人家一份心意。”

　　人确实是相当复杂的动物，大部分时候殷言新其实都不是好相处的，但他越是这样，偶尔流露出的那点善意才可能是他最真切的内里。

　　江予舟点头，
　　“明白。”

　　开始上课的几天后，吉叔的报告也出来了，万幸只是虚惊一场，包括AFP在内的各项指标都显示正常。

　　但殷言新心里总有隐隐的不舒服，他自嘲总得盼着点儿吉叔的好，一口闷闷的气越压抑越深。

　　好歹折腾几天，打工人和学生崽都终于重归往日的轨道。

　　“体测你们都选了跑步？”
　　食堂射灯亮到刺眼，高文阳端着两座小山坐下，见文浩和殷言新并没什么胃口的样子，关心道。

　　临近期末，学校突然搭上了筋要狠抓体测，于是每天晨练还不够，下午饭前的半个小时也被班主任薅来用作加训。

　　“言新好像是游泳吧？”
　　成若山头埋在饭堆里，突然幽怨：
　　“要是我不怕水就好了。”

　　老成他爸小成就酷爱冬泳，成若山刚会爬的时候就被他爸拎着去结了冰的湖边看那一条条白肉入水。

　　数九寒天，人人口中的白雾在湖面接力升腾，远看恍若一片仙境。景象如此美丽，小成同志却只顾着把儿子倒过来浸入水中玩儿——

　　要不说男人带孩子就不靠谱。

　　“那是心理问题，”
　　这事儿还被成若山他爸当笑话说给殷言新听过，于是殷言新接着笑他：
　　“越活越回去了可还行？”

　　“谁说的！”
　　成若山一听就不服气，
　　“是很吓人好不好！？”

　　“欸怎么了怎么了，”
　　文浩就爱听别人家的洋相，闻言他把筷子一扔，提了十二分精神来洗耳恭听，
　　“有什么糗事儿说出来也让咱一起乐乐呗！”

　　他们三个正热闹，江予舟却偏头问：
　　“跑步不行，游泳可以？”

　　文浩和高文阳还不知道殷言新的病，可惜此刻他们顾得了芝麻捡不着西瓜。

　　“游泳可以提高心肺功能，”
　　殷言新送了勺饭进嘴里，
　　“不算剧烈运动。”

　　“哦，”
　　江予舟心里动了动，
　　“也是。”

　　于是第二周校游泳馆里的深水池边，殷言新从寥寥两排队伍里就见到了几张熟悉的面孔——叶初阳作为为数不多的女同学也混杂其中。

　　“你不是选了八百？”
　　不过殷言新自然是先拿最近的开刀，
　　“别告诉我学校跑道塞不下你了？”

　　殷言新其实很喜欢江予舟在身边的感觉，但谁让他的嘴顶天立地，得了便宜也必定要打趣两句才算完。

　　“对啊，”
　　江予舟面不改色心不跳，在殷言新眼皮子底下摆了个修长的二，
　　“田径道1.25米，泳道2.5米——两倍呢！”

　　“好了别说话了啊！”
　　体训教师是个接近一米九的大高个，他朝同学们摆手，
　　“今天加了几个同学啊，很好——待会儿老生带带新生，马上考试了，这段时间能来训练的就尽量过来啊！”

　　要知道在重点高中，几乎没有比教体育更卑微的老师了，他简直哄祖宗们似的哄着同学们下水。

　　但这里面大多数都不算水性很好的，因而在深浅交界的位置人反而最多。

　　“你们也去几个深水区的嘛，”
　　老师恨铁不成钢，恨不得下水去踢那几个半死不活的学生，
　　“现在习惯了不深不浅，考前腿软了怎么办啊！？”

　　“你水性好像不错？”
　　江予舟打小在水里泡着，倒没发现殷言新游起泳来也从容得很，加上深水区没什么人，两人一来一回，竟然比了起来。

　　“我投降了投降了！”
　　不过半个小时泳池的人就少了大半，没想到在水里江予舟也有别人遛的一天，他举双手向殷言新求饶：
　　“咱们上去吧，我累了。”

　　“哼——”
　　殷言新嘴角弯得很夸张，闻言只朝江予舟挥手，并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你先上去！”

　　江予舟见殷言新似乎很喜欢游泳，也就由着他继续在泳池里撒欢。

　　但又一次潜入水中之后很久，殷言新都没有再探出水面。

　　“他人呢？”
　　江予舟的心瞬间提了起来，
　　“不会有什么事儿吧！？”

　　“得了吧，我瞧这里面就你俩游得最凶，”
　　其中一个同学刚扒着泳道间的隔离带呼哧喘气，刚才他被他俩套了好几圈，于是听江予舟这么说就满脸鄙夷，
　　“他不会是在逗你玩儿吧！？”

　　“刚刚什么时间？”
　　江予舟没理他，只是自言自语。

　　“什么？”
　　那同学没听清。

　　泳池边的时钟指针刚过半点，江予舟扔下没头没尾的一句：
　　“超过一分钟了！”

　　然后他凭着直觉走到另一边，随即把身上披着的浴巾一扔——

　　噗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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