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花神剑续）桃花影里飞神剑

　　罗玄忽然发现小凤正在打量他，一惊，对上的是她明亮的眼睛，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要移开自己的目光，过了片刻才反应过来，连忙不自然地转过头去，轻轻咳了两声。
　　他的眼神怎么有些……奇怪？一定是自己多想了，小凤扣起手指，轻轻敲了敲自己的前额，他怎么可能对自己有意？真是喜欢胡思乱想，她又是一笑，起身收拾起碗筷，正要走，却听见外面传来了争执声。
　　“姑娘，求求你……让我见见萧姑娘吧！”是个老者的声音。
　　“不行！”聂无错的声音很坚定。
　　“姑娘……”老者的声音有几分绝望。
　　小凤回头看看罗玄，他也是一脸疑惑，两人便一同走了出去。
　　罗玄一见那老者，顿时明白为什么他觉得那声音那么熟悉了——那老者，便是察兀尔手下的管家。他来做什么？
　　小凤见这管家，登时想起罗玄和萧玄受的伤，气便不打一处来，只见他唯唯诺诺地说着要见“萧姑娘”，想来说的是她，便上了前去：“找我什么事？”
　　没等那老者回答，她便说道：“查公子昨日送了我三匹马，如此大礼承受不起，还是请您带回去吧！”
　　没等她说完，那老者忽然跪下了：“姑娘，我求你救救我家公子！”
　　见他跪下，小凤有些慌了，她虽然记恨察兀尔，可是，这老者向她下跪，她可受不起，连忙去扶：“你先起来！”
　　“我不起！”那管家顿时老泪纵横，“我只求萧姑娘能救救我家公子！”
　　昨天他们离去的时候，那察兀尔不是好好的么？为什么现在又……
　　罗玄也不知道这察兀尔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这时也只有警觉地看着这老者。
　　聂无错则是在一旁扭过头去。
　　小凤忍着怒气，问道：“你家公子怎么了！”
　　“我家公子……我家公子昨夜呕血昏迷，府上的大夫束手无策，都说是心箔…萧姑娘，我求你去看看我家公子吧，现在，也只有你能救他了……”
　　心病？他是在伤心那个女子之死？小凤微一皱眉，淡然地道：“他的心病，与我何干？”
　　她这么说？罗玄想起察兀尔昨夜那场大哭，呕血，昏迷……这人对小凤，竟痴情若此么？
　　见小凤如此说，那老者也呆住了，自知小凤只是与那个女子相似，本来他便没什么立场请她相助，只是公子……
　　“老人家，你，还是请回吧！”聂无错虽然也心有不忍，可是她知道，现在的小凤，最好还是离那个察兀尔远些。
　　“姑娘……”那老者还要再说，小凤拉着聂无错，对着罗玄道：“我们回去吧！”竟再不理那老者，径直入了小院，掩了竹门。

　　天近晌午，聂无错出得房来，看见小凤正和罗玄在院子里下棋。
　　“罗大哥，又是平局。”小凤一笑，正要开始收拾棋子，却见罗玄止住了她，笑着捡起一粒黑色的棋子，放在了棋盘上，小凤一见，一拍手：“我怎么没想到这招！”
　　“只怕你是能想到，却心不在焉吧？”罗玄笑道。那老者在门外已经等了快一个时辰了，还是没有要走的意思，她心里，多少总会有些波动吧！
　　小凤摇头叹道：“是你棋艺高超，哈哈，这一子虽然是你帮我落的，可是执黑棋的是我，我这就算赢啦！”
　　罗玄只是一笑，不语。本来他应该去休息的，那一剑虽未伤及要害，但对他来说却也不轻。可是方才他们进来，那老者还是一直不走……若那蒙古人发觉了小凤的真实身份，一定会带她走的……而如今小凤又失去了记忆——之前那察兀尔的妹妹便已经打着小凤的旗号屠杀武林中人，若是小凤真的落入了蒙古人的手里……他不敢想下去，但一想到，至少现在聂无错是不同意让这察兀尔带走小凤的，便暗暗松了口气。
　　看见她笑，他也不禁也微微展眉：他是喜欢与这样的小凤相处的，洗尽铅华，返璞归真，眉目间再也没有血池相见时的那股戾气，却有着一种浑然天成的灵气，恍若那在哀牢山上的八年一般。
　　但如今却有不同了。他不知道她为什么这么若无其事，她现在到底在想什么？她失忆之后，他反而越来越不明白她的想法了，就像他不知道为什么她会说她不想学武功一样。

　　门外那老者已经不再哀求了，只是，罗玄看了看那越来越高的日头。他不希望那老者继续守下去，可是人若是固执起来……正想着，却见一个身影径直出了门去，“你还是回去吧，我姐姐她不会去的！”是聂无错？她……没等他想什么，他就听见她急促地喊道：“义父，你快来，这人他昏倒了！”
　　他起身，下意识地看了小凤一眼，却见她也站起身来，叹了口气，就往门外走去。

　　把那老者带到了凉阴处，把了脉，不过是太热才昏了过去，勉强给他喂进去几口水，几人便立在一边，等着他醒转。
　　“我是不是有些过分了？”小凤问着，又好像在问自己，忽然一笑：“我好像是在气那个察兀尔伤了你们，其实，我更气我自己，为什么一而再、再而三地拖累你们，”她看着罗玄和聂无错道：“你们的伤，虽然不是我亲手造成，却还是因我而起……”
　　为什么她的表情是那么心灰意冷？

　　这不是聂小凤的表情，这不是聂小凤说话的语气，可眼前，却明明就是她本人。
　　“萧凤。”最先开口的竟是萧鸿，“你忘了当初，我为什么要叫你萧凤么？”
　　“凤凰涅槃，浴火而重生……”小凤想起当初她醒来之后前事尽忘，萧鸿告诉她从此以后她便叫做萧凤，从前的一切，再与她无关。只是，忘记了的过去，就真的与她无关了么？
　　聂无错不明白她为什么会说“你们的伤，虽然不是我亲手造成，却还是因我而起”，她是以为她和罗玄都为了救她才伤在察兀尔的手下么？她的伤固然好掩饰，但……她想起早上小凤无意间撞到罗玄，所以她发现罗玄受伤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我好像是在气那个察兀尔伤了你们……”这么说，她刚才断然拒绝这老者，不是因为她讨厌察兀尔，而是为了……他们？想到那个察兀尔对她的一片痴心，再想想罗玄，想想小凤的那句“世上男子皆是寡情薄幸、贪生怕死之徒”，想想她甚至不敢让冥岳弟子去爱，那这十几年中，她自己岂不是更不敢去爱别人？
　　“值得么？”她自言自语道。
　　“玄儿，你说什么？”小凤听见她说了一句，却没听清楚。

　　“小凤姐姐，”聂无错径直问道：“若是这个查公子只是查公子，你会不会救他？”
　　“我……”小凤想起三天前，若非他及时伸予援手，恐怕她早就……尽管他困了她三天，但他的确对她有恩。“可是，他伤过你们……”
　　“他不是我的敌人，”聂无错道：“最多只是个值得我尊敬的对手而已。既然你也同意救他，那这回少不得我亲自出马一趟了！”
　　“你？”小凤一惊，随即想到了她的易容术，她要代她去？
　　“是啊！”聂无错笑道：“别忘了我可是‘优孟衣冠’，一般人看不出来的。”她对小凤道：“要是你去，我会担心的。”
　　“这件事本来与无关，你不必去趟这个浑水。”小凤道，“我去。”她不希望他们任何一人再因她而受牵累。

　　“你们都不用去，叫他来。”罗玄忽然开口了。
　　聂无错惊奇地看着他：昨天她还听见，那个察兀尔誓要取他的头颅血祭小凤，现在他……她不由得懊悔自己一时意气，竟废了他的武功——她也不知道自己的恨为什么会那么强烈……
　　看他腰间的雁伏刀已经不在，想起在上官堡绛雪的婚礼上，他一言不发，便可震伏群雄，她竟替他觉得凄凉——可做这些的，正是她本人。但转念想想小凤的遭遇，和她如今那失魂落魄的样子，她体内原本已经平复的内息又重新冲撞起来。此时她才明白为什么小凤说过“什么都不懂最好”。知道这一切，记得这一切，实在是种……煎熬。

　　那老者已经悠悠醒转，看见他们围着他，也不再恳求，站起身来，向小凤说道：“多谢萧姑娘，是我打扰了！”说罢正要走，却听聂无错说了句：“慢着！”
　　那老者回头，看见那个年纪略小的萧姑娘说道：“老人家，不是我们不想帮你，只是我姐姐这几天受了惊吓，昨天回来又淋了雨，她身体本来不好，我实在舍不得让她再受旅途劳顿之苦……”
　　那老者越听越觉得心凉，却听她说道：“若是您可以说服查公子前来，我倒是不反对……毕竟查公子当日相救家姐，我们也没机会好好致谢，”见那老者的神色，她又说道：“至于其他事情，老人家你不必担心，萧某绝对保证查公子的安全。”他们现在还不知道身份已经泄露，所以应该不会对他们这几个看似是寻常山野人家的人太过设防吧？
　　等她说罢，不经意地看了罗玄一眼，却见他似是赞许地点了点头，不由得一笑。可身上伤口的痛却提醒着她，她和罗玄之间，不会再有当日在江陵城外或是在镇江城中并肩对敌的那种默契了。那几天，可以说是小凤死后的那几个月里她过得最快乐的的几天。

　　那老者犹豫了很久，最后还是亲自把察兀尔送了来。没过多久，聂无错便收到了山下的飞鸽传书，说是附近有很多元兵，远远地把这山围了起来。聂无错料想这老者也没有什么恶意，只是以防万一而已，但她还是通知白芷和红袖随时注意这些人的动向，又与她们约定了会面的时间和地点。见那察兀尔来到，她不禁有些好奇，若是这察兀尔知道小凤没死，他会是什么样的反应。只可惜现在小凤的身份还没到能暴露的时候，冥岳与正道之战在即，还是不要节外生枝了。
　　罗玄看着小凤指挥察兀尔的手下把察兀尔安顿好，脑子里不知怎么飘过聂无错对这察兀尔的评语来：“年轻有为，长得不赖，武功也算一流，最重要的是够痴情”……
　　昨夜他见到这个人的时候，一袭暗金线花纹的黑袍，举手投足之间自有一种统摄千军万马的气势，这与他见过的那些武林群豪都不一样。草莽英雄，多是豪气有余，魄力不足，这人的英气与自信却似是与生俱来的一般。而今再看到他，一夜不见，那股气势消失得差不多了，人也憔悴了许多，尽显颓色——这都是为了小凤么？
　　“一颦一笑，绝代风华，傲视群雄，睥睨天下”……
　　她……他叹了口气，想当日万天成为一代奇侠，还不是为了她名败身死？就连自己都……他不自在地想到：这个察兀尔对她痴情若此，也，也算正常吧！

　　方才听那老者说得严重，这时看来，这察兀尔不过是心脉受激，一时受阻而昏了过去。蒙古大夫的制药之精时常令人叹为观止，只是那军中的大夫平日里医治的多是跌打损伤，遇见这心病，自然是束手无策了。
　　小凤自从安置好察兀尔后就一言不发，没像之前那样请他帮忙，他也觉得这察兀尔的事他没必要管，便自己回到药庐继续整理炼制大还丹的药材了。之前被小凤吃掉的那两颗，费了他十几年的心血，一是他也不熟习大还丹的制炼之法，二是其中有几味药材也是稀世之珍，搜寻难得。此时要再炼制，也无从去找那几味药材了，萧鸿也等不了那么久。如今若炼成，药效虽不如前，但延命数载足已，这样，他便可以再去找别的医治之法了。
　　而聂无错……就算她真的永远不原谅他，他也一定要阻止她与三帮四派的人为敌。

　　丹炉的轻烟在药庐里弥漫，他专心地将那药材一一放入丹炉之中，脑中竟不知怎么出现了小凤刚才那心灰意冷的表情，手略停了片刻，他便又继续方才的工作了，只是心境，却不知怎么，不平静起来。

　　等到把第一轮炼制所需的几十种药材依次添置完，他松了口气，回头却发现小凤正坐在一边，一惊：她是什么时候进来的？此时她手上漫不经心地摆弄着什么东西，眼光却是望向别处，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小凤？”他轻唤一声。
　　“罗大哥！”见他终于忙完了，她收起思绪，转身一笑，“你炼药可真是专心，我进来拿药，这么久你都没发现！”他这才看清她身边还放着一个小药瓶，手上拿的那件东西是——九连环？
　　他唯有权当没看见，笑道：“炼药的时候，不可以心不在焉的……”说着，却想起刚才自己走了神，不自在地笑了一下，连忙岔开话题：“那个人……可还好？”
　　“你说他啊？”小凤想起来那个病中的察兀尔：“他还睡着呢……”想到刚才施针的时候听到的，她叹了口气：“他梦里还在叫着那个女子的名字……身体倒没什么大问题。唉，算了，我还是去守着他吧！”

　　小凤拿起药瓶，对着那九连环又出了一会神，才把它放进随身的香袋里收好。
　　见她的背影离去，他忽然开口道；“小凤，我跟你一起去。”
　　“哦？”小凤回头笑道：“不用麻烦你了，罗大哥，我可以的！”
　　“我……也想看看他的病症……”小凤这一要走，他顿时觉得自己好像是被弃在了药庐中，心里也是空落落的。他本来，不会觉得这么孤寂的，但此刻却不知怎么，竟怕会被一个人留在这药庐之中。（师父那么冷的人，也是贪恋小凤的温暖的……）
　　“好啊！”小凤说道，“我们一起去！”说着，一抬眼，她却无意中看见了他眉间还带着那股悲伤，便鬼使神差地伸出手去——她想让他展开蹙着的眉头，想抹去那萦绕在他眉间的悲凉，但她的手却被他捉住了。
　　她醒了，明白自己在做什么，惊得几乎要跳了起来：她一定是又……认错人了！

　　“你……”她是不是想起来什么了？罗玄想想今天早上他恍然间听到的那声“师父”，想到她现在的举动，不由得疑心大起。可她又并不像是有心隐瞒……他不敢想，若这一切只是她在玩的游戏……他怒气渐生，却不知当怎样发火。
　　“罗大哥，你额上有……炉灰……”她小声地辩解道，她实在找不出什么更好的借口了。
　　他才发现自己正死死地握着她的手腕，立刻放下，只听她轻哼一声，再看那手腕，已是一片淤青……自己下手这么重？再一看，又看到了前几天她上檀香的时候烫伤的那个伤疤——怎么到现在还没好？心里一阵烦躁，要去找药膏来化掉她手上的淤青，却怎么翻都翻不着。
　　小凤懊恼地揉着自己的手腕，想要发火，却记起刚才是自己先造次，也生不起起来。抬起头来，却见他正忙着翻找什么。
　　“罗大哥……你……是不是心情不好？”她看出了他的烦乱。
　　“我没有！”他生硬地答道，话一出口，便后悔了，“小凤，我……”
　　“明明心情不好还嘴硬！”小凤见他懊恼，笑道：“得了，我还是不打扰你了！”见他还是一直看着她，她安慰他道：“你放心，要是我有什么解决不了的问题，一定来问你！”说着便走了。
　　见她走了，他拭了拭额上的汗珠，这才发现，他要找的药膏，一直方方正正地摆在一边的架子上。他……这是怎么了？

　　到了察兀尔的房门前，远远便听到那察兀尔睡梦中的呼唤：“凤儿……凤儿……”他摇了头，正要走，却听见小凤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她……为什么要叹气？
　　想了想，他还是推开了房门，见他来到，她站起身来，一扫方才的不快，笑道：“罗大哥，你来啦！”
　　他点了点头，到那床前去看那察兀尔。
　　“照理说他早该醒了，”小凤纳闷道：“难道是我针错了穴位？”她又拿起察兀尔的手来，“脉象没问题呀……”
　　罗玄不语，只是看着那察兀尔，却听得他又唤道：“凤儿……凤儿……”
　　“唉，当真是羡慕那个女子……”小凤叹道。
　　羡慕？他转身看了她一眼，却见她一脸的迷惘：“罗大哥，你说是不是人就算死了，也会有人记得他们？”想起了那个白色的背影，她黯然地一笑，“有时候，我总在想，这个世界上，会不会也有人如这人一样，思念着我呢？唉，算了，”她自嘲地笑道：“我又在乱想了！”

　　见她在那轻笑，罗玄忽然叫道：“小凤。”
　　“怎么了？”她不熟悉他这种平静的语调。
　　“你……希不希望这个察兀尔醒来？”罗玄轻轻一笑，未等她说什么，便取出了自己腰间的那把玉箫——幽幽地吹了起来。
　　玄儿明明说过，吹这曲寒雪牵魂，要发自内心地平静喜悦，才可以不被曲子所控制，可他的曲调，为什么一如那天她在集市中听到的，一样的哀伤？那天……他还落泪了呢！此时看着他的面容，她也只有静静地听着。只是这回，这曲子再没把她的思绪带回那未知的从前，她只是一直看着眼前的他，听着他吹出的每一个音符，直到眼泪莫名其妙地落了下来。
　　一曲吹罢，他一言不发，把那玉箫送到她手中，转身便出了房门。
　　“罗……大哥……”看着他的衣袂消失在门外，她竟后悔自己为什么没有叫住他。正要出去找他，却听见床上传来动静——那察兀尔果然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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