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

　　手术结束后，医院安排了复盘的会议，但是主任找遍整个科室都没有见到吴灝易。
　　吴灝易自从看清了手术病床上李奋的脸，他的手就抖得不行，他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他回到宿舍，看着床铺还是江沫翰离开时的模样，他望着那空空的床铺，想要道歉，却不知道说什么，他无从解释自己把他的生命延续到了一个什么样的人身上，他也不想让江沫翰知道他的心脏正在一个什么样的人的身体里跳动着。
　　夜深了，吴灝易一个人蜷缩在宿舍的角落，地上的手机已经响过几次，此刻又响了起来，宿舍的门也随之被敲响了。小米试着一推，没想到这门就被打开了，她借着走廊的光束，看到了正坐在地上的吴灝易。
　　小米走到他身旁，慢慢蹲了下来。
　　她把吴灝易的头放在自己的肩膀上，“是累了吗？”
　　吴灝易轻轻摆着脑袋。
　　“那是饿了？”
　　“不是。”
　　“你这个人啊，发生什么事情都不说，你不说，我和你又没什么默契，我又不会读心术，你让我怎么办？”
　　吴灝易轻笑出声，。
　　你说江沫翰还有什么遗憾吗？”
　　小米思索一会说道：“肯定会有吧，就算是寿终就寝，也会有遗憾的。”
　　“嗯。”
　　“江沫翰的葬礼，江家父母的意思是就在北城办了。”
　　“嗯。”
　　“顾思已经准备得差不多了，他知道你忙，就没和你讲。”
　　“嗯。”
　　两人没再说话，直至小米觉得肩膀有些酸，她小声问道：“你睡着了吗？”
　　“没有。”
　　“我肩膀好酸啊。”
　　“那换你靠着我。”
　　其实小米想说，两人完全可以找把椅子坐下。吴灝易顺着她的脖颈轻轻把她的头靠在了自己的肩膀上。
　　“小米，你知道江沫翰的心脏换给谁了吗？”
　　“嗯…我其实不想知道，我觉得不管给谁，这个人的存在本身就是一个希望，是江家父母的希望，也是我们的希望，但是，那都是别人的生活了，只要让大家都知道这个世界上江医生的心脏还在跳动着，我觉得就够了。”
　　“是啊，但是如果那个人是个坏人呢？”
　　“是个坏人？真的吗？”小米转头望向吴灝易，眉头轻拧着。
　　“你刚刚可不是这个态度。”
　　“哎，我就是个普通人，又不像你们医生，你们肯定觉得生命都是一样的吧，哪分什么好坏，对吧？”
　　“如果那个坏人做了很多坏事呢？”
　　“那会有法律来惩治他，这也不是你我能做决定的。”
　　吴灝易听着小米的说辞，心中那沉闷的重量似乎轻了很多。

　　江沫翰的葬礼是直接在殡仪馆举行的，江家父母已经无力操办，江母病倒在了医院，江父强忍着悲伤站在遗体旁，接受大家的慰问。
　　吴灝易和顾思一直跑前跑后张罗着，那天来的朋友不多，想来江沫翰在这个城市生活的几年时间里，除了同事也没有认识什么人了。
　　但人群中站着一眼生的男人，吴灝易多看了几眼，却也没有印象，那人眼睛也哭得红肿。
　　葬礼很快就结束了，吴灝易看着殡仪馆的工作人员把遗体收进黑色的裹尸袋，他永远忘不掉，他站在殡仪馆的后厅，看到身边来往推过几具遗体的感受，没有害怕，内心却是深受触动。
　　作为一个医生，他感受过生命在自己面前消失的过程，那是物理层面的结束，而此时却是另一维度的结束，看着人们被推向终点，永远消失。
　　自从知道江沫翰去世的消息之后，他一直没哭过，此刻他手里捏着焚烧的清单，看着江沫翰的遗体被推进了焚烧场，他的眼泪却再也止不住，他蹲在这个忙碌着死亡的后厅角落里，无声地哭泣。

　　平凡人生里的我们，其实经不起几次惨苦的经历的，肉体凡胎遇上天灾人祸，也只能血溅三尺，有条件的再搭进去半辈子据理力争一个说法，没条件的只能偷偷藏起来舔舐伤口罢了。
　　江父带走了江沫翰的骨灰，明日就会将他带回故乡，这半生的颠簸终于踏上了归途。
　　吴灝易送走江父，他掏出一根烟，摸索着口袋找火，几步出了门口，看到了等在停车场的的小米，莓年，顾思和萧影山，他目光扫过莓年的肚子，又把烟收了起来。
　　“你好，方便说几句话吗？”声音从吴灝易身后传来，吴灝易转身看到了刚才在葬礼上哭得眼圈通红的男孩。
　　“你是？”
　　“跟我来。”男孩小声说道。
　　吴灝易循着那男孩，几步转到了一个拐角处，他四下望过一边，小心翼翼拿出一个U盘塞进吴灝易手里。
　　“江医生是好人，他是被人害的。”这人说完就要走，吴灝易一把抓住他，“我不想惹事，但我实在是…你放过我吧。”那人使劲挣脱着吴灝易的手，跑走了。
　　等吴灝易再回到停车场，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时间分秒过去，其实太阳下山的时候，也只几分钟的时间，整个天色很快就暗了下来，那种明暗交界的色彩，很美，有些人却是再也看不到了。
　　他们几个人就那么站在那，谁也没有说话。
　　几人道别散去，萧影山去牵莓年的手，他知道这段时间莓年经历了很多，这已是两人分开后几月的时间了，莓年看着来人，伸手过去一巴掌，那巴掌力道不重，萧影山只定睛望着她，莓年的眼泪漫过脸庞，萧影山却也没再说什么，他把莓年拦在怀里。
　　顾思启动车子，等着吴灝易和小米，小米去到了后座，吴灝易坐到了副驾，他刚坐定，从口袋拿出U盘，“刚才有人给我的。”
　　“我递上去的检举材料被截胡了。”
　　两人同时开口，三人陷入了沉默。
　　顾思让小米从后座拿出电脑，打开了U盘，里面是一段视频。
　　画面很黑，只能凭借光束勉强辨认着，画面里有两人缠斗在一起，两人的动作都有些迟缓，像是喝醉了一般，几个动作过后，两人动作突然停止，伏在上面的人直直翻躺了下去，摔在了沙发上，画面虽然模糊，但依稀辨认出那人就是江沫翰，而躺着的人是邢桥！他手里拿着一根针管，针管里的东西已然全部注射进了江沫翰身体。
　　“那是什么？”小米手指着画面中的针管问。
　　“不确定，这个管子看上去倒像…”
　　“对了，我记得我看到他从救护车下来时，他的脸色是脸色青紫，像中毒。”
　　“这是谁给你的？”
　　“是认识江沫翰的人，那人应该在酒吧工作。”吴灝易使劲攥着拳头，关节都有些泛白。
　　“江沫翰不是单纯的车祸。”

　　酒吧如往常一般还在营业，吴灝易借着酒吧昏暗的灯照，仔细辨认着服务生的脸，试图找到那天给他U盘的男孩，寻了一圈也没看到，他不得已抓住一服务生，描述着那人的模样，服务生说道：“是不是小松柏？娘了吧唧的样子？“吴灝易犹豫间，那人嘴快说道：“他前几天就走了，说是投奔他亲戚了，好像去了南方。“
　　吴灝易心中明了。
　　顾思根据视频画面里的样子找到了事发包间的位置，他试着推动把手，却发现门早已被人锁住了。顾思一脚上去，门有些松动，也惊动了过道处的安保，安保跑步过来，手里还拿着电棍，大声询问起来。
　　吴灝易：“前几天在这个包间丢了东西，麻烦大哥帮忙开下门，我们进去找一下，几分钟就行。”
　　安保眼神上下打量着他们三个：“你们确定是这个包间？这个包间是不对外的。“
　　“哦，那有可能是我们记错了。“顾思打着圆场，他进门的时候留意到了前台处有监控，便让服务员带着他们去查，可是监控内容只留有最近一两天的，再往前的都被清理了个干净。
　　出了酒吧，三个人就如无头的苍蝇一般。
　　他们把酒吧周围路口的监控都跑了个遍，终于找到一个，但也只能看到江沫翰朝着酒吧的方向走去，再近一点的影像便拍不到了，而最靠近酒吧处的监控却因为酒吧周围常年有人闹事损坏监控，坏掉之后就再也没人没修过了。
　　“肇事司机呢？他的黑匣子可能会记录些什么？”
　　“早就吓跑了，当时的案情记录是江沫翰醉酒，司机并没与违章，知道自己撞死了人，和江家父母私下也做了和解。”
　　“就诊记录呢？”
　　“这个我之前看过，就是车祸。”
　　“你们说把这个直接发到网上会有什么后果？”顾思看着画面，只觉得胸口闷着一股火气。
　　“可能，连发布出去的机会都没有…”小米说道。
　　“这世上还难道就没说理的地方了？”
　　“既然我们不能说，那就让大家替我们说。”吴灝易只觉得这一切早不在自己的预想范围内了，他如今像站在决堤的河坝边上，稍一不慎就满盘皆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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