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鸟与游鱼

　　19离别

　　那天过后，余惊羽有了思路，但又陷入了纠结。如果杨霏知道自己的表白对象，会怎样？她以后会怎么看自己？

　　少女青春期冒出的隐秘火花不能为外人道，如同陷入烦恼的漩涡，久久找不到浮木。
　　直到正月十四，新学期报名那天，余惊羽在学校警卫室翻找自己订购的杂志时候看到了一封来自新世界短片剪辑大赛组委会的信封，上面收件人写的是杨霏。余惊羽灵光乍现，或许可以借花献佛。

　　借着冲动，余惊羽给杨霏发了条短信，约在傍晚5点码头湿地公园见。
　　等到发完，余惊羽又后悔了，只不过赶在她反悔之前，杨霏已经回复了。

　　看着小灵通屏幕上的“好的”两个字，余惊羽的心咚咚咚的开始打鼓，仿佛在为接下来的一切振奋士气。

　　开弓没有回头箭，余惊羽收好手机，轻拍自己的脸，告诉自己。或许这也是上天的指引吧。

　　回到家，余惊羽拿起放在书桌一角的诗经，随手就翻到了明信片夹着的那页，将信封夹了进去。
　　她的目光落在明信片半遮掩的《陈风月出》上，脑海中浮现出还在龙山岛时候的那个傍晚，她被黄漫漫她们逼得不还手，杨霏恍若月亮女神般登场，救她于水火。一想起她来，就连嘴角也不自觉的柔和。

　　来之前，余惊羽在脑海中设想过很多次接下来的表白场景，见到了杨霏的时候，却结巴了起来。
　　傍晚时分，日月同辉，晚霞毫不吝啬的将霞光洒向这个世界。

　　余惊羽和杨霏并肩走着，前面是仅容两人通过的狭小石径，两旁伫立着高大长青的松柏，烫金的霞光穿过树枝，留下数道垂直的光束。
　　杨霏在等余惊羽开口，余惊羽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说，明明来的时候想了很多，而这一刻心情却像是被雾气笼罩，只是这样就觉得心里满满当当的。

　　穿出石径，再往前走，是还未开发的区域，一边是幽深的树木林立，另一边是广袤的海面。
　　霞光落在海面上，波光粼粼。

　　“好香啊。”杨霏说着猛嗅了几口空气，循着花香的方向去。在乱石嶙峋的石缝旁，长着一株腊梅，野蛮生长的枝丫上挂着几朵明艳的鲜黄色的花苞，而香味则是来自几个半开未开的其他几朵梅花。“让我想起了暗香浮动月黄昏。”

　　“是啊！”余惊羽找到了自己的声音，暗中给自己打气。“之前说过约你出来是为了给你一个惊喜的！”
　　杨霏来了兴致，眉眼舒展开，笑的灿烂，“什么惊喜！”原以为一路走来的风景就是惊喜了，没想到竟然只是彩蛋。
　　余惊羽将手里的《诗经》塞到了她的手中，因为紧张，在微凉的寒冬中竟然沁出了手汗，她喉头发紧，小心翼翼的期待着：“打开看看？”

　　杨霏翻开，晚风温柔，卷动书页，很快就翻到了《月出》的那张，首先映入眼帘的是那封信，杨霏看到后激动坏了，过去的一年日子里，现在回忆起来尽是些不如意的黑白，而这封信，她迫不及待的拆开，看到里面附赠的一张入展观赏邀请函以及一等奖奖状，瞬间让她的世界里重新恢复了五颜六色的缤纷：“小鲸鱼！我做到了！”
　　杨霏兴高采烈的跺脚，恨不得向全世界宣告自己的优秀，当然，兴致起来的时候，谁也拦不住，她冲着暮色里的海面喊了两声，平复下来后才冲着余惊羽道：“这种好消息怎么才告诉我！”去年的晦暗一扫而空。
　　“我也是今天才知道的。”余惊羽低笑。“对了，你再看看里面有什么？”
　　杨霏收了心，再翻了翻，余惊羽抬眼偷摸着打量她的神色。

　　杨霏看到是一张明信片，上面是简单的素描，勾勒的场景也很熟悉，“没想到啊，你画的还不错——”等到她把明信片翻过来，瞬间就止住了声。

　　明信片的背面抄录着《月出》，诗的结尾下面一行，是反复描摹又反复擦去的痕迹，不难看出写的人当时是怎样的心情。
　　借着夕阳的光，杨霏清楚的看到——“我喜欢你”——四个娟秀的字。

　　如同一道惊雷，杨霏愣在了原地，尴尬的笑道：“我说小鲸鱼你也未免太不把我当外人了，模拟告白这种事情你做的很成功啊！啊哈哈哈……”
　　余惊羽看向杨霏：“我认真的。”
　　杨霏移开视线，把诗经还给余惊羽，“这个玩笑一点也不好笑。”
　　余惊羽反手推还给她：“送出去的东西没有要回来的道理。”
　　杨霏慌不择路，留下一个仓皇的背影。

　　余惊羽站在原地，忽而半蹲下来，环手抱住膝盖，一点一点的感受着隆冬寒风带来的冷意。

　　突然手机短信提示音响起，是某人专属，余惊羽微微颤抖的打开来看——明天回你。
　　短短四个字，余惊羽翻来覆去看了十来遍。

　　夕阳下，余惊羽眼底重新升起的希望如同涨潮时的海水一寸一寸向上蔓延。

　　-

　　杨霏一宿没睡，实在是余惊羽的表白太突然了，回家后她就开始着手拒绝，只是拒绝的话写了一张又一张，最后都进了桌下的垃圾桶。
　　难！
　　太难了！

　　她匿名发帖求助广大网友，大多都是看笑话的，根本就没有什么可靠的建议。拒绝男生情书的经验她有，但拒绝女生，还是最好的朋友，她还是头一次。
　　认真反思了自己的过往有什么地方会让人觉得越界的，杨霏越想越觉得自己没有什么地方做错了，余惊羽肯定是把之前对自己的感谢错当成喜欢了，对，肯定是这样的。
　　而且女孩子怎么能和女孩子在一起呢！
　　杨霏心烦意乱，抓了两把头发，一低头就看到帖子有了更多的新回复，她一条一条往下看。

　　有研究提示绝大多数女人都是双，喜欢女孩子有什么羞耻的，妹妹要不要做个测试。后面附上了链接。
　　鬼使神差般的，杨霏点了进去，每道题目都犹豫了几秒，直到界面跳出“双性恋”三个大字，下面一行小字写着“50%的可能喜欢异性，50%的可能喜欢同性”，看的她差点把鼠标摔了，这什么破测试，一点也不准！

　　手一滑，误打误撞点开了一个提问“如何看待同性恋”，跳出来的第一个词条是“去死吧！”，杨霏火速关掉。不行，她得把余惊羽掰回来，毕竟现在还年轻，一切都还有可能。
　　-
　　正月十五，元宵，花灯节。
　　两个人在戏台下见了面。

　　台上咿咿呀呀，台下两个人都心不在焉。等到曲终人散，大家伙都去放花灯，杨霏抓住机会，开口道：“余惊羽，我们聊聊。”
　　余惊羽垂眸，清醒的等着她的审判。

　　湖泊上一盏一盏的花灯带着人们的祈愿漂向远方。
　　“你以前接触的人太少了，所以才区分不清楚友情和爱情的界限……”
　　这番话如同宣判了她的死刑。后面杨霏说了什么，已经不重要了。她抬头，长睫微颤，微笑着道歉：“很抱歉。喜欢你是我一个人的事情，给你造成困扰真的很抱歉！”
　　“余惊羽！”杨霏拔高了音量，惹来一旁行人的侧目，“你到底有没有听我说话！你需要的是多认识一些新的朋友，世界很大，你不能把自己局限在四角的天空里面，多看看，多尝试，就会有一些新的认识！”
　　“我知道了。”
　　杨霏听着她恹恹的声音，微微叹气。

　　那天过后，余惊羽确实开始交新朋友，而杨霏一心扑在学习上，想要早点长大，不觉间变得形单影只，偶尔走在路上也会被朋友问余惊羽呢，怎么没和你在一起，杨霏也只能一笑释之。

　　余惊羽有了新的朋友，杨霏应该高兴的，但由于余惊羽喜欢女生这个前提在，她现在时不时会预想万一余惊羽跟身边的女生告白了，对方会不会把她是同性恋的事情公之于众。每次一想到这里，杨霏就高兴不起来，偏偏余惊羽还一点也没有意识到这个问题有多严重。她只能委婉的找机会提醒余惊羽，只恨余惊羽油盐不进。

　　直到半个月后的傍晚，杨霏惊讶的看着眼前的礼盒，听着潘仲宇说：“送你的相机帅不帅？”
　　“太贵了，我不能收。”
　　“咱俩谁跟谁啊，让你收你就收下。”说话时潘仲宇看了眼旁边的余惊羽。
　　杨霏：“……”大可不必。

　　日子又恢复了从前的模样，平淡而乏味。

　　直到那个仲夏夜，杨霏见奶奶迟迟未归，于是主动去店里帮忙收摊。
　　和往常不同的是，今天的店门口能看到一群人围着，警灯闪烁，让人杨霏心头一紧。

　　挤入人群，杨霏就看到几个穿着警服的男人，而店门口拉了一条警戒线。
　　“请问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你是杨家的丫头吧，你奶奶被人捅了！”
　　“你——刚刚说什么？”
　　“真可怜。”
　　“一定要找到凶手。”

　　“死者腹部连中三刀，胸部两刀……”
　　那种平时只在电视里才会出现的凶案现场怎么会在这里上演呢，我肯定是在做梦，杨霏突然天旋地转，晕了过去。
　　醒来的时候，余惊羽就在旁边。

　　杨霏看到余惊羽，脱口道：“我刚做了个噩梦，吓死我了，梦里有人杀了我奶奶，余惊羽，梦都是反的，对不对？我奶奶那么好的人……”
　　“凶手已经找到了。”
　　杨霏脸上哭笑难辨：“你说什么呢，开玩笑也得有个限度。余惊羽，你骗我的，你一定是在骗我，是不是？”一滴泪水从脸颊滑落。
　　“事情已经发生了。”余惊羽攥紧垂在一侧的手，冷酷的不近人情般逼着杨霏认清事实，“这是那天晚上的录音。”

　　余惊羽打开从监控里拷贝出来的音频。
　　“钱呢，把钱都交出来！”
　　“钱都在这里了，你要就拿去！”
　　“臭娘们，我刚在外面看你点了好久的钞票，怎么可能只有这么点，对了，你肯定把钱都藏起来了吧！”
　　“小伙子，我的钱真的都在这里了。你要就全都拿走。”
　　“我才不信呢！老太婆快点都交出来，不然我对你不客气！”
　　“这位小兄弟，我是真的没钱啊！我孙女还在上学，我孙媳妇生病了要治病，我是真的没钱啊！这些就是我辛辛苦苦攒的所有钱了！看你年纪轻轻的，肯定也有媳妇孩子，也有爸爸妈妈吧——”
　　“少跟我提他们。把你的钱都交出来，否则我一刀捅死你！”
　　“小伙子你别犯错，老太婆我已经半只脚迈进棺材了，你还年轻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妈的，少跟我来这一套，你到底给不给钱——”
　　……

　　杨霏嘴唇颤抖哭着说道。“余惊羽，我没有奶奶了……从此我们家就剩下我一个人……”
　　余惊羽听不得她的哭腔，心都要揪在一起了，硬着心肠道：“你还有妈妈。”
　　“我没有。”
　　“你有。”余惊羽上前抓住她的肩膀，逼着她和自己对视，“杨霏，你听我说，你妈妈没有不要你，她只是生病，她现在在国外治疗，你还可以去找她。”
　　“你骗人，她明明说过她和我爸离婚了，她不要我了！”杨霏歇斯底里的吼道，精致的五官此时皱成一团，显得有些狰狞。
　　“她没有，她得了癌症，怕自己活不久，也怕自己会成为你们的拖累和负担所以远走，奶奶知道后也在拼命攒钱，希望能帮到她一点！你以为奶奶一把年纪了为什么还这么拼！”余惊羽掷地有声。
　　杨霏被当头棒喝，怔在了原地。
　　余惊羽重播录音，刚好卡在了“我孙媳妇生病了要治病”上，杨霏空洞木然的眼底重新生起了亮光，“呜呜呜——”

　　余惊羽顺着她的脊骨安抚她的情绪，“哭吧，哭出来就好。”

　　几天后，奶奶入土为安，杨霏坐上了前往E国的航班。
　　临走前，她频频回头，却始终没有等来要等的人，她摸了摸藏在口袋里秘密，或许沉默才是它的坟墓。

　　“不后悔？”
　　“我更喜欢看她自由飞往天空的模样。”
　　“余惊羽，你没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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