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

　　遗体火化时，许珂没有到场，是许舟与许珩处理的后续。
　　熟知的人各种谣传与议论，但都碍于许燕山的面上没有过分表现出来，可对于许珂的印象自然也愈加恶劣。
　　这个时候，许珂正待在七枫公寓，沈川过来的时候，许珂正在打游戏。
　　“你这样多久了？”
　　沈川皱着眉，望着坐在茶几边的人。
　　许珂依旧面无表情地盯住屏幕，手上拿着游戏控板，眼睛都没有动一下，仿佛已经形成了身体记忆，他就这样死板地坐在原地。
　　沈川抿了抿唇。
　　“昨晚也没睡？”
　　在压力下许珂在那边守了两个晚上，原本沈川以为许珂只是不耐烦待下去回来休息了，可现在看来，显然不是这样。
　　还是没有得到回答，沈川叹了一口气。
　　“吃点东西吧。”他将手上的保温桶放在许珂身旁，“熊哥给你熬了点粥。”
　　回答他的只有屏幕里不断传来的游戏配乐，衬得整个公寓里都安静极了。
　　“外婆很担心你。”沈川自顾自地说，“打个电话给她吧，也好让外婆心安。”
　　眸中一动，屏幕里的游戏人物阵亡。
　　许珂顿了顿，而后低着头去拿不知何时落在茶几底下的手机，摁了摁后，他才意识到手机已经没电了。
　　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许珂抬头去问他：“今天几号？”
　　沈川观察着他的动作，有些不解。
　　“13。”他答着。
　　“四天了…”许珂自言自语，细碎念叨了一句，手撑着地毯站了起来，走路时轻轻晃了晃，脚步都乱了。
　　“你做什么？”沈川跟着起身。
　　“手机没电了。”许珂平淡地说着，声音微哑，“程默会担心的。”
　　沈川一愣，思虑片刻后还是扶住了他的肩。
　　“你喝粥，我去给你拿。”说着，他也不等对方拒绝就往书房的方向走，刚抬步才想到问，“在哪儿？”
　　“卧室。”
　　许珂回答得很快，身上的无力似乎真的只是疲倦罢了。
　　许珂还是没有喝粥，沈川帮他把手机充上时，他只是站在落地窗前，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这件事程默还不知道？”
　　沈川没忍住问了一句。
　　程默在P市，许珂也跟着去了，可如今，却还是只有他一个人回来。
　　许青山车祸去世的新闻连夜撤下，这件事发生得突然，所以除了圈子里的人，很少有人能知道这件事了，更何况身在P市的程默。
　　许珂没有回答，沈川也没指望他能回答什么。
　　“川。其实，我什么感受都没有。”
　　他还是淡定地望着外面那些高耸入云的建筑，看着那些不怎么清晰的川流不息，好一会儿才能说出这一句话，听起来也真的毫无波澜。
　　可正是因为太过平静，才更不正常。
　　和许珂从小相识，没有谁比沈川更清楚，很久之前的许珂，不是这样的。
　　眼前这个背影落寞的人，过去也曾拥有过，一个时常可以挂在嘴边的幸福家庭。
　　沈川没有说话，只是将那个打开的保温桶重新盖上，然后静静地离开。
　　这种时候，许珂往往喜欢自己一个人待着，沈川也帮不了什么。
　　只是刚拉上公寓门时，他还是拨通了一个号码。
　　许珂单手支着玻璃窗，低头时脑袋里一阵抽疼，眼睛也酸痛到胀胀的，难受至极，可是，他依旧未能有睡意。
　　他什么感觉也没有，只是，感觉莫名的茫然。
　　许珂不伤心，只是不伤心。
　　大概是习惯了有这么一个人的存在，哪怕很多次都将他赶走，可真正到了这一天他才发现，好像确实没有那么容易去适应一个人突然的消失。
　　哪怕，他厌恶极了那个人的存在。
　　“嘶！”
　　眼前一昏，他疼得脚步一退，紧紧闭上了双眼，而后靠坐在地面上。

　　程默赶到公寓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屋内一片暗，窗外投射进来的光亮朦胧着里面的景设，他一眼就望见了那个坐在窗边的人。
　　心脏的位置猛地一抽，程默觉得呼吸都滞住了。
　　行李箱落在门边，风尘仆仆赶来的人轻手轻脚地朝他走去，小心翼翼地，赤着脚都怕惊扰到他，可是越走近他就越不敢走近，一种无名的害怕快速上涌，漫上心脏，压迫住他的神经。
　　他犹豫着，踌躇着，忽然不敢了。
　　见到许珂的那一刻，程默是真的害怕。
　　站在他面前，伸出去的手也开始颤抖。
　　现在的许珂，让人心疼，而身为男朋友的自己，却这个时候才赶回来。
　　“嘶……”
　　迷糊之中，许珂感觉头重的得快坠下去了，他晃了晃脑袋，后脑勺砸向后面，却突然砸进了一个温热的掌心。
　　眉心一蹙，他疲倦地抬了抬眼皮。
　　程默半跪在他身前，小心地用手托住他的头，紧紧地抿着唇，神色略显慌张，连眼底的担忧也深得很。
　　如入梦境，许珂见到他的一瞬间，眉头终于舒展开来，脸上是放松的笑意。
　　“你来了。”
　　他的声音哑得厉害，一说话就刺得程默耳朵疼，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许珂的嘴唇，颤抖的指尖缓慢定了下来，眼圈一红便瞬间酸涩，那股热意胀得他头晕。
　　“嗯。”程默轻轻应了一声，而后倾身直接将他的头扣在怀中，嗓音微低，“我来了，许珂。”
　　熟悉的味道擦过鼻尖，许珂紧绷的神经才彻底松懈，他双肩一放，老老实实地扑在他的怀中，双手自然去搂他的腰，呼吸喷洒时也带了不正常的热意。
　　“我真的没事的。”
　　怀里的人闷声强调，虽然能够听到一点笑意，可程默知道那到底有多牵强。
　　“其实，从很早之前我就当没这个人了。”他又说。
　　程默不出声，轻轻拍打着他的后背，安静地听着他说话。
　　“五六岁的时候，我都还觉得自己是最幸福的小孩儿。我优秀，因为他想要我优秀，我拿第一名，因为拿了第一名他就会带我去各个地方玩，我很喜欢那种感觉，真的，很好啊。”
　　明明累到声音都嘶哑的少年，此刻却莫名地倔强着说着许多话，程默想要将他抱得更紧一些，抵在他头顶的下巴都用了力。
　　“因为出身并不富裕，所以他希望富裕，哪怕只是这样的理想，哪怕他只是想要变成一个富人……明明那年去槐乡时他还在羡慕爷爷奶奶的爱情故事……明明还叮嘱着让我多理解、多关心妈妈……”
　　可一转眼，却让他亲眼目睹了自己父亲的出轨。
　　“他不过是在骗我罢了。”许珂竟然笑出了声，环住程默腰身的手自然拥紧，“所有的慈父形象，不过是在掩盖他那不堪的私生活……原来，我妈从未无理取闹，原来，一切都是有迹可循。”
　　“我妈说得对，这是他的报应。”
　　尾音颤抖，掩着沙哑的哭腔，这是许珂少见的脆弱，偏偏程默也不知所措了。
　　他并不擅长安慰别人，所以习惯了独来独往，可此刻，他却埋怨于自己这一份无计可施。
　　程默吻了吻少年的发顶，轻柔地抚摸着他的后颈，缓慢的，一遍又一遍唤着他的名字。
　　“你有我，你还有我。”
　　除了这样笨拙的安抚，他已经想不出其他可以让恋人放松的方式了。
　　屋子里渐渐有了细微的啜泣声，小到已经可以完全埋进程默的怀里。
　　越到后半夜，夜晚的寂寥就越深，城市的喧嚣散在深重的暮色里，许珂也终于沉沉地睡了过去。
　　程默趴在床边，被睡着的人紧紧握住的手已经开始发麻，可他依旧没有动过，很怕将好不容易得以入睡的人惊到，然后又是另一轮失眠。
　　兜里的手机从方才就开始震动，一直到现在他才有精力去处理。
　　几乎是程望与沈玥的未接来电，隔一会儿一个，这一会儿就已经几十个了。
　　轻轻叹了一口气，程默望向床上的人，想了想还是没有回拨过去。
　　从机场逃离这件事，看来之后需要解释好一阵儿了。

　　沈玥红着眼坐在沙发边，程望就揽着她的肩将他拉进怀中，脸色阴沉。
　　“我从来没有想过逼迫谁的……”沈玥哭过的眼微肿，说话间不受控制地吸了吸鼻子，“我真的只是，希望默默不会像……走上偏路。”
　　“我知道。”程望沉声应着，一想到程影来质问的态度就有些头疼。
　　一想到这，沈玥的眼圈就更红了。
　　“老程，阿影怎么会变成这样啊……他以前，以前是最听话的…哪怕是自立户也不曾这般跟我们争执…如今，竟然跟我们直接吵起来了…”
　　程望脸色更难看了。
　　说程影叛逆，但青春时期的程影是最让人放心的孩子了，哪怕当初知道自家儿子不喜欢女人的时候他们也是觉得他只是一时想法新鲜，可从来没有想过，他竟真的领回来一个男朋友。
　　骂也骂了，打也打了，可就算是离开程家，也未曾见过他低头放弃过。
　　“他不悔改，我自当没了这个儿子！”程望冷声道，“可他现在来管着我们对默默的教育！就是成心跟我们作对！”
　　沈玥唉声不再说话，只是一直擦着脸上的泪水。
　　“我看他就是中了邪！被那个叫荆挑的下了蛊了！”
　　程望骨子里都是最老旧那一派的书香门第出身，以至于他最后走上经商路也带着一点保守思想，生意能做到那么大，与沈玥真是密不可分。
　　“说过头了。”沈玥摇了摇头，“再怎么样，他也还是我们的儿子，到底，也是亲生的。”
　　“亲生的怎么了？我看默默比他好了太多！”程望气急，直接站了起来，“我现在就去立遗嘱！等我将来要被那小子气死了，遗产全给默默！”
　　说着他就气愤地往楼上走，沈玥双手捂着脸，泪水总也控制不住。
　　程默从机场消失，沈玥几乎寻遍了整个机场，后来程望才查到了他订了回Z市的机票，可那之前，沈玥已经将电话打给了程影。
　　知道沈玥带程默出国的目的后，程影这七年来第一次回到程家。
　　今天这一出闹剧，竟比真正的豪门世家还要精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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