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干行

　　“你想谈什么？”
　　许是面前这人的眼神太有压迫感，又或许是苏辰夜口中的“江山大计”这四个字眼对自己来说太有吸引力，僵持了一晌，最后云澈还是按照苏辰夜所说的，屏退了众人，一同坐到桌前。
　　“王爷对天行教，应该不陌生吧？”没有正面回答云澈的问题，苏辰夜只是用着冷淡的目光，静静的打量着地上还来不及收拾掉的那滩殷红的血。
　　“哼，天行教以武犯禁肆意妄为…”
　　“假如在下没记错，上次于怡春楼中，景王爷所中的，应该就是天行教的独门秘药胭脂醉吧？”面无表情的打断云澈义正词严的指控，一针见血的指明事实。
　　胭脂醉是江湖上何等金贵的良药，而且遇酒会化作春药的药性更是鲜少有人知道，若非是经由烟霞谷内的人指点，这云澈又怎么可能会晓得？
　　“王爷一定很好奇在下怎么会知道吧？明人面前不说暗话，在下正是烟霞谷苏教主座下之人。”身上的疼一波一波潮水般的席卷而来，再加上心里又一直挂念着沈静宜的状况，眼望见云澈脸上略有些仲怔的惊疑的神色，也不拐弯抹角，苏辰夜直接道明了自己的身份。
　　“笑话，苏教主座下的人多了去了，本王有哪知你的话是真是假？”总算是抓住了苏辰夜话中的一些漏洞，回过神来云澈旋即不甘示弱的驳回。
　　“因为牵扯到教中事务，是以在下的身份不便相告。但在下可以告诉王爷的是，我天行教众绝不会无缘无故的潜伏于景王府中。此间利害，端看王爷如何把握了。”
　　苏辰夜说出的话是极隐晦的，然对云澈这般于官场中打转的人来说，绝不会嗅不出其中所隐含的意味。
　　“哦？本王堂堂的皇家贵胄，又何须依赖你们这些江湖草莽？”不屑于接收面前之人所传达给自己的讯息，更不甘落于下风，收起了平日里那派悠游闲散的神气，云澈说话的语调里是少见的正气凌然铿锵有力。
　　“王爷雄才大略，自然是无须我们这些江湖草莽的襄助的。”并没有被云澈的怒叱所吓倒，苏辰夜坚毅隐忍的脸庞上甚而漾开了一丝和风般清淡温煦的笑意，“只是最近元丞相那厢正是春风得意，反观尤大学士府上，却是有些不大太平吧？”
　　“你什么意思？”如电一般犀利的目光死死的盯住了苏辰夜血丝交杂着汗水的脏兮兮的脸孔，便似要将他的脸烧出一个大大的窟窿出来，云澈再也无法保持平静。
　　近一段时间以来，随着云澹与云澈的夺位之争越演越烈，朝堂之上以宰相元时清为领军人物的景王派和以内阁大学士尤敬为首的容王派之间也是益加的暗潮汹涌壁垒分明。然就是在这个风口浪尖上，学士府里头却闹出了一件人命关天的大事——据说是因着不堪小少爷、也就是尤敬小儿子尤毓敏的威逼凌辱，尤毓敏身边的一个小丫头当着学士府上下的面公然的投了井。
　　自打大亓国开国起，这尤府就是出官拜相举足轻重，而从府上的小小姐尤裳锦被当朝天子册封为皇后以来，尤府更是炙手可热风头无两。这般熏天的权势之下，尤家的人又有几个还能清醒？主子尚且如此，更遑论下面那些狗仗人势狐假虎威的下人。故而那小丫鬟一朝干干静静的结果了自己的性命，弹劾学士府欺男霸女鱼肉百姓的奏折随即雪片一般的飞向元蚩的案头。而且一件件一桩桩都是言辞凿凿有名有姓，直教人抗辩都不能够。
　　朝堂上闹腾的这般厉害，民间的学子清流们自然也是义愤填膺群情激奋，非但强烈的要求朝廷惩办尤家这种根深蒂固的世家豪强，进而还上书朝廷，请求今上彻查贪官污吏，还天下百姓一个朗朗乾坤。
　　毕竟是老狐狸一条，眼看着朝廷和民间两方都将矛头对顿了自己，尤敬赶忙告病不出，直到今日都还在家闲赋，意图躲开这一波声浪。饶是这样，容王派里面也是有一大批人纷纷落马，或谪或黜，元气大伤。
　　表面上看起来，元蚩并没有过分的追究尤家的责任，只是找了几个不相干的替死鬼来平了平民愤，尤家依然是圣眷正隆内里风光，但实际上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只怕这世上，只有当事人才能体会得出罢！？
　　而苏辰夜此时此刻却是偏偏捡着这件事来说，无异于将云澈好不容易平息下去的怨气怒气又通通重新翻检起，这叫云澈如何不恼？
　　“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在下说的是什么意思，原就是存乎王爷的一念之间。王爷即便问在下，在下又如何说得清，说得准？”
　　云澈的脸上显出了惊怒交加的青白色来，而苏辰夜的嘴角的笑容，却是越扯越开，只由唇际蔓延上了眼尾，点染出一片清而不淡的绝世芳华。
　　悻悻然的瞪了自顾自笑得灿烂的苏辰夜两眼，云澈的脸上不自禁的便显出一丝丝不语觉察的颓然之色，但仍是兀自强撑，“佛家的偈语人人都能讲上几句，本王…”
　　“在下方才已经说过了，假到真时真亦假，真作假时假亦真，真真假假，假假真真，王爷不肯相信，那在下也没得法子了。”
　　几乎是显得有些无礼的，苏辰夜笑着接过了云澈所有的质疑，实在是自己的身体，已然撑不了多久了。
　　摄于苏辰夜言谈之间的气度与气势，云澈当下里便被堵得有些说不出话来。
　　然仲怔片刻，无端端的，云澈却是诡异的怪笑两声，“就算这样又如何？本王都已经这般的折磨于你，你还是说你要襄助本王大业，天底下又哪还有如此以德报怨的蠢货？你倒真是会诓本王哪！”
　　一语既毕，云澈猛地从椅子上撩衣而起，拔高调子清叱一声，“来人啦。”
　　话音还未落，守候在密室外的侍卫已经如下山的猛虎般呼啸而入，伸手便要把安坐在椅子上的拉下来。
　　“元府上的少夫人叶碧心，不知王爷识不识得？”不咸不淡的一句话，却是打住了所有人的动作。
　　叶碧心，烟霞谷制毒圣手天机子的入室弟子，后嫁于当朝宰相元时清的独子元慕音，一般人都不晓得这一层，然对于云澈这种挖空心思步步为营的想要掌握对手的弱点的人来说，却是绝没有不知道的道理。
　　本来是不想将任何人牵扯进来的，但事到临头，却也容不得苏辰夜再藏着掖着。况且就算小师妹被拉了进来，她也是绝不会出卖自己的罢。
　　“牵一发而动全身这个道理，王爷想必比在下要明白的多。真假虚实，端看王爷如何去想了。”直直的回望着云澈譬如是在看一头怪物一般的惊异的目光，不等云澈回话，苏辰夜径自说了下去，“王爷这般七窍玲珑的人，想必应该不会行差踏错吧？”
　　由惊到怒，云澈的眼神几乎是有些咬牙切齿的味道了，便如随时都会扑将上来把眼前这个胆敢波澜不兴的威胁自己的人撕碎一般，但最终，还是渐渐趋于平静。
　　“好，你说你与元夫人相识，有何凭据？”
　　“在下与元夫人既非亲人，又非夫妻，又怎么会有凭据信物，王爷说这话岂不是强人所难？”
　　嘴上说着为难，但脸上全不是那么回事，只待云澈的面孔上浮现出了怒色，苏辰夜这才又不紧不慢的接口道：“不过既然王爷不肯放心，那在下就手书一封给少夫人，请少夫人过府一叙，王爷以为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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