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尘当归

　　屋里的布局和他们二人的房间差不多，褶皱的被褥昭示着还有人来住过，只不过这张床许是长时间没人清理，衣服胡乱堆砌，从枕头到床单都变了颜色。

　　与之伴随的仍是一股子异味。

　　“姐，姐。”

　　古亦然正不清醒，却听见身边那人用夹带恐惧的嗓音冲着小床颤抖发声，像是瞧见什么晦气的东西，她想都没想便伸头去看。

　　却见那被子虽然不平整，中间是有突起。再度定睛就能注意到从靠近墙边的被角露出几根短而稀少的毛发。

　　他们靠近用手指在上面点了点，收不到动静后动作一致将被子往下扯开。

　　“老师！”

　　二人近乎同时惊呼，在诡异的暗室平添着悲悯。

　　床上的人闭紧着眼，瘦的甚至无法确定那层被褥里面是否藏着她的身体。两面颧骨塌陷，早已没了人样。面颊上方秃白的头皮却也只剩下露在外面的几根头发。

　　如活生生被人抽干气血的竹杈，只残剩一堆枯枝败叶。

　　身下排泄物和臭汗交加在这层窄窄的床铺上，不知已经这样保持了多久，只有这些家伙在她身边携力承受。

　　就连竖在床边样貌还算华丽，无人恫吓的床头柜，都彻头彻尾锈着一副急欲远避这极端污浊的嫌意。

　　古亦然的脑袋是蒙的，倒也忘了什么味道和不为人知的缘由，紧着沙哑的嗓子高喊让他去打120。

　　他们从没想过这样，毫无心理准备，以今天这般光景贸然相见。

　　想过结果会很糟。却也想不到，会这么糟。

　　救护车很及时地停在楼下，如过年一般，也为这小区迎来了难得一遇的热闹场面。

　　二人跟着医生跑上跑下，耳朵里没了别的声音。拥挤时似乎撞到了同一楼的什么人，却也来不及在意。

　　终于挪到了医院的病房，古亦然守着正被抢救的陈夏，让弟弟去办住院手续。

　　走廊上人来人往，医院有好多电梯和拐角，每去一个地方都要努力寻找对的方向。

　　二人奔波在陌生的人流圈子里，突然有种深深的无助感。

　　不能说抢救的有多成功，只能说暂时让她有了个干净的安身之处。

　　陈夏微微侧躺在病床上，身体一直没有固定频率地发抖，好比一棵被晒干后又冻僵的苦瓜。

　　她的病情已经到了极限。

　　古亦然想去询问医生陈夏具体的情况，但那医生似乎忙于手中的事，没有给出她任何态度。只是让他们等。

　　就连旁边的护士都爱搭不理，白眼一翻继续背对她，许久才不情不愿地扭着腰将吊瓶摆在瓶架上，一脸不快地说道“怎么又是她啊？上回来都欠医院住院费，一分钱都交不起，怎么？这回又想欠多少钱？没钱来治什么病。”

　　“你说什么谁没钱？”古亦然听得莫名其妙，将住院单甩在护士脸前，也没给她好脸“住院单都在这儿了，你那些话冲谁说呢？”

　　“呦？给我看看。”女护士一脸不信任地将单子撑开看了几眼，又打量着古亦然，面色柔和不少“原来这病人有家人啊。你们还挺白眼狼的，放着她一个人生病了也不管，没钱叫治疗费只能被撵回去。”

　　“你误会了，我们是她的学生，不是她亲人。”古亦然收起纸条。

　　“嗯？那就奇怪了。”

　　“她病得这么严重为什么不早点来医院？”

　　“谁说她没来过？她老早就在医院查出了肝癌，好像还有心血管疾病，但是没钱治。起初还有个老太太陪着她，好像是她妈吧，后来干脆没人管了，还是我们主任把她劝回家的。”小护士眉头一紧，两手往工作服上蹭了蹭“你说人的命数还挺奇特的，我这辈子估计也就这了，但是起码温饱不愁。这人打扮的像是个文化人，应该备受尊敬才对吧，最后居然落个这样的下场。”

　　古亦然还没从错乱中醒透，就只看到护士拎着药瓶远去的背影。

　　没钱。怎么会没钱治。

　　她想不通陈夏经历过什么，有多久像这样因病痛饱受折磨。却从来没想过她会因为经济上的问题而停止治疗。

　　“阿成，你先留一会儿，我去趟银行。”

　　“你去银行干嘛？”古亦成正为陈夏掖被角，听不懂她要做什么。

　　“我想去查一下陈老师的资金。她不治病是因为交不起费用，甚至连个家人都联系不上，这太不合常理了。”

　　“你别着急。”

　　古亦成用热水泡了泡手，见她要走便急忙去擦。可到最后也远不及她冲出门的速度。

　　虽有困惑之处，但他还是想等陈夏病情稳定后再说，要去也是他去。不过突然也理解了，他们现在根本没有任何多余的时间。

　　古亦然忘记自己是如何晕头晕脑地跑出医院，拐回陈夏的住处扒出她的几张银行卡和身份证，又辗转几个路口摸到一家银行。

　　说她做贼也无法反驳。

　　银行的人不多，多半都是中年人领着老人分散地坐在四处。或许是在等待，又或是在歇脚。

　　整个空间里似乎只有古亦然像逃命那般大汗淋漓火急火燎。

　　“你好，要办什么业务？”工作人员隔着一层玻璃耐心问道。

　　“你好，我想查一下这卡上的资金。”古亦然递去身份证和一张银行卡“这张银行卡是以我们学校的名义，所有老师统一办理的。”

　　“但这是需要本人来的。”

　　“是这样的，我们老师她生了很重的病，在医院里来不了。我有学生卡和她的身份证，您能不能通融通融。”古亦然没有接过退回的卡。

　　“我看看吧。”

　　虽说不怎么情愿，但好在没被拒绝，总等于看到一点希望。

　　只是这希望也只回光返照般短暂地出现在她的脸上，看隔窗后那女人的面色逐渐惊异到阴沉，古亦然的心莫名悬了起来。

　　“这张卡……”女人盯着电脑，手中的笔半天没见动过，突然透过麦克风厉声指责道“这个账户早就已经被所有银行列入黑名单了，这张卡等于废卡，没有任何存取资金的权限。”

　　“为什么？”古亦然听得“黑名单”三个字，贸然站起身惊呼。

　　“这个账户在所有银行没有任何资产，而且还欠着银行三万，也不来还款注销。已经被银行没收了所有权限。”

　　“怎么可能呢？我们老师教龄好歹有二十年了，学校工资定期都发放在这张卡里，得知她生病学校也给她特权让她工资照发，之前绩效工资还有津贴什么的，起码这几个月她卡里不可能没一分钱啊。”她距离窗口很近，在玻璃上留下一圈呼出的雾气。

　　银行卡攥在手心里，给手掌压出了两道白印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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