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天之上

作者:林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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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假信


      在家赋闲许久,徐元皓总算是找到了他想做的事情。虽精于棋艺书法,他对园艺却是一窍不通,初春从宓园移植过来的三十盆月季到了夏里恰好还活下了一株,在府中园丁的帮衬下,那已经被折腾得不成样子的植物总算是勉强开出了两朵小花。

      这天徐方下朝回来就见到乐得不成样子的父亲,他探头朝那边看去,后院的台阶上正放着一盆实在不怎么样的植物。

      “回来啦。”徐元皓冲着儿子招了招手,因是赋闲在家,他只穿了件十分简单的竖纹夏衫,拿着小铲的手未停下,可他已经将注意力转至别处,“今天怎么这么晚。”

      “还不是您那宝贝。”徐方脱了朝服就直接坐在地上。

      “你是说我这花儿?”徐元皓这才转过身来,“你看怎么样。”

      “爹,您是要听真话呢还是假话?”徐方挠了挠头接着道,“您要是听真话呢我就说惨不忍睹,要想听假话,我就说您的花种得真好,比宓园的都好看。”

      “行了行了。”徐元皓不耐烦的挥了挥手,“现在小岚还在外面,你说的是穆西那丫头?”

      “是啊。”徐方点了点头,“现在都在问我们准备站在哪一边。”

      徐元皓颇有兴味的放下手里的事,“那你怎么答的?”

      “我当然说朝中不可兴起结党营私之风啊。”

      “就你?”

      “唉……你怎么回来了?”

      “穆西给我写信,说现在可以回来了,所以就回来了呀。”徐岚大大咧咧道,她学着哥哥的样子在台阶上坐下,但一下子就被徐方拍了起来,“女孩子,像什么样?”

      徐元皓皱眉,他长叹一声,终究是没再说什么。

      “这才是高明的作法啊。”在收到从宫中传来的密报时,周弦修拿着那薄薄的几张纸,微微叹息道。

      不过半年,她就以娴熟的手段打入了京中的贵族圈子,老练成熟,这是许多人对周弦修的评价,其实这年周家这一代最出色的后辈也不过十八岁。在年头入京之后便没有再离开,最官方的解释是因为皇太后的挽留,作为太子的表妹元皇后最出色的侄女,许多人都相信这件事并不是与东宫无关。

      随着王皇后的倒台,太子一系的力量终于由暗转明,而周家的出现,不过是此种情况的一个体现而已。

      得宠于东宫,周家的风头并不是不盛,然而即便是与下任皇帝最亲密的外戚,也还是在东宫中留下眼线。

      不过一天,颜穆西与来自姜水镇的林姓女子一同进宫并单独与白妃会面的消息就传遍了整个京城,虽然她们之间的谈话并未传出,这一行为已起到了些许威慑的作用。

      弦修偏了偏头,不经意间看到院中的小池里稀疏的斜着几支白荷,别院中自然是不缺水的,或许是由于这罕见的炎热天气,连带着那些植物也萎顿不少。

      她是世族中唯一嗜好游离的贵女,见识风度与他人自然又是不同,这些天虽未远行,但从她多日来在京畿的见闻来看,外间的情况并不容乐观。

      “我听说现在这事情似乎与那位颜小姐有关。”周弦修未抬头,即使是在面对亲信的家奴,周弦修仍是正襟危坐,并没有半点懈怠。

      素色外衣罩藕色中衣,与窄袖丝襦相配的是一条淡锦斓裙,这样的衣饰并不出格但与别家贵女相比却也不怎么显眼,从另一个方面来看,她的性格还是偏似端和沉稳的。

      “城中的传言大略如此。”周家的家奴答道,对这位大小姐,他们常常是不敢怠慢半分的,那是出自真心的敬重,在某种程度上,他们对周弦修的尊敬甚至超过了这府邸中名义上的继承人,也就是远在南海郡的周弦均。

      “原来是这样啊。”弦修了然似的点了点头,抿嘴一笑,却并没有半点娇羞怯懦的样子,恰到好处的笑容却让她显得更加庄然,“恐怕这消息有一大半就是那位小姐自己穿出来的吧。”她对还有些疑惑的家奴解释,“与其让别人来做,不如自己先把事情传出来,至少还能在自己的掌握之中,这就是她的习惯之一。”

      扶了扶头,弦修却有些苦闷的想到穆西某些不大好的习惯——既然能请动姜水镇出山,为何不干脆连带着把荣亲王府的事情也解决一下,一劳永逸岂不快哉?照这个趋势,形势恐怕不好啊。

      “小姐,老爷来信问我们究竟该站在哪一边。”从数月荣亲王父子公然被摆了一道到许周叛国再到前些日子的东宫相遇,颜家小姐与荣亲王府已经势同水火。官场上永远都没有长久的朋友与敌人,在不少人由颜氏阵营倒戈,而相对的,也有许多官员在重新评估了颜宅的实力之后转而投奔从前的对头。随着时局的变化,一直以来都保持中立的周氏也已经隐隐有了被拖下水的趋势——虽为外戚,他们的本家却远在南海郡,那恰好是荣亲王百氏的势力范围。

      “哦?”对这样的消息并不意外,周弦修镇定道,“这么说,荣亲王已经派人见过父亲了?”虽是疑问却已经是肯定的语气,“作为外戚,我们周家自然要跟随着太子的。”没有丝毫避讳的说出这样的话,她却仍是有些苦恼。

      父亲懦弱,这是弦修早知道的事情,所以就连姑姑在京中出事,长子被迫逃出京城也不敢插手,以至于后来姚浠的身份还是从穆家借来的,就知道不应该把他一人留在玉城,有些沮丧的想着,她拿过案头的笔,刷刷刷写下几行话,周弦修对候在那里许久的家奴道,“待会你将这封信送给三夫人,要快。”

      虽不知道那信的内容,那家奴却在心里笑了笑。

      周氏家主在外面虽然还算堂堂正正,到了后院却是不折不扣地惧内,而他的三夫人确实诸妾中最爽利泼辣的一个,是以周弦修联系她却比直接修书给自己的父亲还要好上许多。

      大概也只有极了解父亲的女儿,才能想到这个办法吧,然而这样的感情到了周弦修这里却成了不折不扣的负担,她的父兄性格都太过软弱,原本在盛世之时这样的性子也极好,偏偏此时朝俱诡谲,将书信封好,又加盖了火泥,交到那家奴手上时,她又道,“你们这些人也时不时在父亲那边劝着些,他耳根子软,别让他整天和那些什么谋士书生厮混在一起。”那还不不知道是哪个府派来的细作。

      “另外,给我送拜帖到颜宅。”在嘱咐好相关事宜之后,她又道。

      “小姐,这样不好吧。”

      “有什么不好的,我与颜穆西私交甚笃也不是什么秘密。”顿了一顿,“何况难道你要我去东宫找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说话?”想到白芸已然是要做母亲的人,她不禁失笑,早先在玉城她就听说过白氏郡主的些许传闻,往好听了说是娇憨可爱,难听些就是刁横野蛮没有半点大家风度。不是不明白白芸在那件事中起到的作用,不过有些时候周弦修真是要怀疑那个过分天真的小郡主是怎样把事情做的滴水不漏。

      对于某些事情,她是从不会放弃以最坏的打算去考量的。

      想到这些,弦修颇有些劳累的感觉。局势,又是局势,因为朝中事情的变化太大,她在离开时干脆把几个十分可心的亲信留在了父亲身边,但那些消息还是时不时地从南海郡传来,反倒是她这边缺了许多人手。

      “你说,若我现在送两个脑袋比较好使的属下到她面前,周氏贵女,会怎样感谢我?”落下一枚白子,一袭玉色长衫的裴麟笑盈盈的看着坐在他对面的穆西。

      “感谢?”轻轻抿了口茶,却并不着急回击,“你想要她以身相许?”

      听见她这样说,裴麟匆忙摆手道,“无福消受。”

      笑了两声,穆西这随意捻了枚黑子落在棋盘上,话锋一转,她轻轻道,“我以为你现在也不应该再京城。”

      “前天刚回来。”裴麟摸了摸鼻子不自然道。

      似笑非笑的看着他,穆西却并未再这个话题上停留。

      “前两天的事情,真是可惜呐。”裴麟的目中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情绪,“要从小我就知道你有仇必报,我还真要以为你已经有和解的意思了。”

      “怎么可能。”轻轻一笑,唇边的笑容却已冻结,“三年,三年之内,我定让大宣再找不到荣亲王府的影子。”注视着自己指尖,穆西缓缓道。

      “拭目以待了。”并不准备对她的话有所怀疑,然而裴麟却还是悠然道,“前些天那么好的机会,真是可惜了。”

      穆西摇头,“要真那么做了,总觉得我在欺负一个小姑娘似的。”

      “你小时候对我们可没有这么君子。”

      “那确实。”穆西点了点头,又放下一子,她执扇而笑,“若是跟你君子我岂不是输了?”

      “跟你在一起久了,就是这点不好。”裴麟佯装着叹了口气,“说起来,无论是庄若云还是王皇后,你都没怎么放在心上,倒是这次。”

      穆西淡淡道,“与庄若云之事只关立储无关其他,何况他的手段也算磊落,幼年时他曾与我有救命之恩,他所行之事从来无关死生,王皇后倒是歹毒,然,深宫妇人不成大患。至于说他们至今安然。”穆西抬了抬眼,她把棋子放在手中反复玩赏着,“庄若云半生辛劳随流水,王皇后只能坐视储君登位,你不觉得这样蛮好的么?”

      “是还好。”裴麟点了点头,他悄悄在心里捏了把汗,“对白家,你不会也是要这样逗弄着吧。”

      “不。”笑眯眯的摇了摇头,穆西轻轻道,她轻轻落下最后一枚棋子,澄清的眸中带着几分冷然,“都说养虎为患,可这养虎,也得我乐意才行啊。”啪得一声展开折扇,白色绢面上只在扇沿上镶着圈金边,素手执扇,纤细的手指看起来却是无比的柔软,穆西展颜,以扇为号,她慢慢道,“你输了。”此时棋局上不明了,黑白之间明明还可有一番争斗,然而她言语凿凿,由不得人不信。

      “我刚刚在楼下看到一方砚台,很是喜欢,那个就当作你输掉的吧。”

      眼见着大势已去,裴麟无奈的收起棋具,“你今天到我来应不是为了这个吧。以颜宅之富还贪图我这边的一方砚台,说出去真是让人笑话。”

      穆西学着她的语气道,“以裴府之富竟还舍不得那一方砚台,说出去也不怕人笑话。”

      见穆西这样说,裴麟朝楼下看了看,致远斋一向冷清,大厅中只疏疏落落的摆放着几件清漆家具,布置的端然雅致,“你看中的是……好吧,你拿去吧。”

      见他仍是不舍,穆西又道,“徐岚从宁安带来不少有趣的东西,她邀我今晚过府一叙。路过这里,所以来看看,不过,还没人告诉我我让她回京的信是怎么回事呢。”

      “……”

      “下次要仿就仿得像一些。”穆西有些好笑的看着他,“你忘了,徐师傅最是精于此道,你那点小打算,能瞒得了他?”有些幸灾乐祸,她又道,“师傅让你也过去一趟呢。”

      “啊?”

      “除了与我一同长大的裴麟,谁还能弄得这么像。”穆西哼了一声,“你自己去跟师傅解释。”

      “这个……喂……你至少给我点提示吧。”

      “师傅曾告诉过我。”听见他这样说,穆西终于停下脚步,“裴麟为人阴险……”见他脸色突变,穆西笑笑转过身去,“不过若他有心,倒是值得托付之人。”

      “这是夸还是骂啊。”裴麟喃喃着坐下,看着穆西已经走到了楼下,他对旁边众人道,“还愣着干嘛,备车啊。”

      “小姐,是要去徐府吗?”从致远斋出来,小史问穆西。

      “当然不。”亲手端着那一方砚台,穆西轻轻道,“只是随意说说,没想到他当真了。”

      “这个……”小史紧紧的跟着她上了马车。

      “回去吧。”垂下的绿帷遮住了她的视线,穆西轻手将折扇至于手边的小桌上,旋开砚匣上的银钮,穆西小心将那方深玫色的砚台从匣子里取出,指尖触上温润的石面,她的嘴角也带上一丝浅笑。

      穆西的马车在京中实在是没有任何出彩之处,行在朱雀大街上,没有任何人会把注意力集中在这一行人身上,马蹄声碎,当车架行过慈济寺时,那个行为极其优雅的男子从容避开香客,在转身的时候恰好没有见到车帷上颜宅特有的纹样。无论是在正史还是野史的记载中,南荣迦华与颜穆西的第一次会面并不是在大宣的京城,而此时这两个年轻人,也的确还没有走到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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