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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一章
如轩抵达祭城,暂住于城南小院,半个多月仍未见到风歧。仆人转述,仙尊有诸多要事需处理,烦请她耐心等待。
此处是风歧未开山立派之前在祭城的故居,荒废多年,上个月才收拾出来,故略显简陋。但在如轩看来,这里清新自然,宁静祥和,独具雅致,比起申由的豪宅住起来要舒服很多,只是如何都不及家中。
前几日听闻浊原战况激烈,甚至狼山亦有危机,如轩忧心忡忡,近乎茶饭不思,一连数夜睡不安稳。到之后情况缓和逐渐放下心来,也还是休息不好。
这日依旧,醒时天色仅泛青,屋外寂寥无声。她闭了闭眼,实无睡意,只好起身,坐着发愣半晌,听见邻屋门房吱呀一声,有人打着哈欠走出。
不消多时,年约十六的侍女芸儿端来热水,伺候小姐洗漱。“小姐怎么又起得这般早?不再多睡会儿?”
如轩无奈地摇了摇头。她倒是想,可又再睡不着。
这个芸儿是祭城统领府中的丫鬟,被主子派来照顾如轩一段时间。她生性活泼热情,对这温顺娴静的哑巴小姐颇有好感,将她当作妹妹看待,体贴照料,经常嘘寒问暖。
“昨儿我去街上,又装了一耳朵闲话,也不知是真是假,讲与小姐听听图个乐呵?”
如轩眼神一亮,立即点头,乖乖走到妆镜前坐下。
芸儿梳着小姐柔顺的长发,语含笑意,娓娓道来:“据说那犬戎有个小首领因为之前被狼山军营的任将军一箭射伤过,他为了复仇,数天前夜里率大军偷袭狼山,誓要攻下玄武营。结果后来反被打得屁滚尿流,落荒而逃。一半人马被歼灭,余下另一半摸进了深山,就再也没出来。”
如轩心中冷笑一声,暗道活该。忽觉芸儿话还未完,心不由得揪起。
果然侍女又道:“那犬戎首领,小姐您猜,他下场如何?”
如轩回眸看着她,摇头。
芸儿手上动作一顿,意识到自己说了胡话,怎可这样询问小姐?简直无礼。“哎呀您瞧我,真是傻了。”她忙拍了两下嘴,垂首道歉。
如轩抿唇,再次轻轻摇头,表示无需如此。
芸儿便接着说:“犬戎首领最终呀,被人给拧下了脑袋!”
如轩微张了张嘴,不知为何有些担忧。
“这却是始料未及。都说那首领凶悍,这下没了头看他还怎么嚣张!”侍女忍不住捂嘴偷笑,“狼山一仗过后,浊原那些本来还想进攻的戎狄都吓破了胆,直直后撤了几里没敢再犯,形势才好了些。”
“现在人人都好奇是玄武营哪号人物有这等本事,北边没传出个准信儿,怪得很。我估摸着也就是那任将军了。”
如轩静静听她讲完,深吸一口气缓和莫名的紧张之感,穿好衣裙,对芸儿颔首致谢。
“小姐您也太客气了点,对下人何须如此?”芸儿早习惯了受人脸色,被主子这般尊重实在有些不好意思。她扶着少女步入院中,心里想着贵族之间差别也是极大,怎的自己以前就没遇上这样的主子?不过如今遇到了,也算生平一幸事。
如轩的思绪还停留在刚才那番话中,隐约觉得此事与姬如轾相关,很是不安,倒是希望不再有确切消息传来。连她自己也不甚明白为何会这样想。
今晨晴好,她欲外出散心消解消解多日来堆积的烦闷。初到祭城时耳目一新,看什么都觉得有趣,本想好好逛逛,只是后来没了心情,一愁起来就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地闷了这些天,再不去吹吹风怕是要发霉了。
庭中花草繁盛,留储已逝仲夏的盎然生机,入眼葱翠赏心悦目。三条石路汇于房前阶下,左右两道绘有水纹,宛如溪流绵延去往花间,其一止于南院墙下干涸的水潭边,缠绕在花架上的枯黄藤萝垂在半空,由风拨动,晃出一抹突兀的萧瑟之感。
如轩每每行至主路中央,总会不由自主地偏头去瞧,时不时幻想着幽深处落英点水的画面,想必从前的景色应是十分好看,可惜早已衰败。
芸儿见她目光偏开,道:“小姐又在看那边?我刚来时也觉得奇怪,院中杂草遍地,唯独那水塘里寸草不生。前来打理的杂役说要拆掉花架,填了土坑,可直到他们离开,那里依旧是老样子。”
“我也懒得再管,虽然确实与别处感觉有些不搭,但若要改,就总是不忍心。大约仙人故居的一草一木都有灵性,那死去的藤萝还想守在墙边哩。”
如轩忽觉这说法甚为有趣,便改道去水塘要仔细瞧瞧。原先并未太过注意,现在看来,架上植被原本长势大好,不似自然枯萎,倒像出了什么变故,猝然而亡……此间潮气更重,仿佛拘有一丝哀怨盘桓,于阴暗缝隙中缭绕不去。
她望着垂帘般茂密的枯藤略微失了神。
芸儿已知晓这小姑娘专注起来能耗过半日光景,便趁她还未完全沉迷之时劝道:“藤蔓咱回家慢慢看,街上猴戏可不等人呦。”说罢拉走了依依不舍的如轩。
临近秋日大典,城中处处彩绸飘扬,映衬一片人流如潮,车水马龙的热闹景象。五六个杂耍团分散在几条街上,吆喝不断。喧嚣中依稀可听闻远处神殿里传来的礼乐,亦是欢快喜庆。
如此盛况,在寒城即便逢年过节也少能见到。
如轩驻足观赏一场圣火表演,双眼被明焰灼得生疼也不敢闭目。周遭围满民众,将圈子挤小了些,如轩脸颊被火光扑得一热,倏尔惊恐地向后一躲。身边人投来的目光古怪,仿佛含着轻蔑。
“小姐怕火?”芸儿将她护到身后。
如轩摇头。她只是想起之前在离水畔所见,有些恍惚而已。那时守军正在焚烧感染瘟疫的士兵尸体,相隔甚远,她望见熊熊大火和满天浓烟,看到灰烬随风而起扑向北方,最终在空中无力地消散……
芸儿见小姐有些失落,便柔声安慰着领她离开。
二人去了另一处喧闹地儿,只见戴着五彩面具的巫师摇头晃脑舞步滑稽,引吭高歌时叫破几声,惹得围观者发出一阵欢笑。芸儿也忍俊不禁,但又观如轩神情呆呆,似乎并无兴致,不由得犯难,也不知如何能讨小姐欢心。
她却不知如轩此时愉快极了,不过是面上表现不出来罢了。
察觉芸儿正在意自己,如轩忙牵起她衣袖,歪歪脑袋靠在她肩上,也只能这样表达自己高兴了。
芸儿反被她此举吓了一跳,半晌没敢动,愣愣地陪着看表演。
十名巫觋聚拢场地中央,两手高举过顶,口中念念有词,围着里面什么东西缓慢旋转,久久不见散开。五色羽衣在如轩眼帘中随步伐颤动,抖出浑身神秘之感。
她伸手一指,表示不解。
“这一出,莫不是……”芸儿连忙定睛看去,正巧舞阵突变,场外人“唰”地洒出漫天紫色花瓣,巫觋尽数跪伏于地,缤纷落英之中站起一位头戴狐狸面具,身姿曼妙无比的女子。
如轩看呆了,只听芸儿恍然大悟:“这演的是雾胧遇狐啊!”
祭城坐落仙山附近,民风活跃,市井间流传诸多奇闻异事,大都改编为舞乐。芸儿见如轩好奇,便道:“灵山一带趣闻不少,这其中最有名的呀,便是灵山狐女的传说,不知小姐可曾听闻?”
如轩目不转睛地望着那身披草衣舞姿优雅的狐面巫女,摇了摇头。
芸儿接着讲:“相传灵山深涧有妖狐,可幻作女子形貌,昳丽动人,温雅亲善,常救助受伤迷失者。据说她隐居于一处名为雾胧仙境的地方,寻常人虽万分倾慕,但百寻不见。多年前,一名仗剑侠客误入仙境,与狐女邂逅,二人一见钟情,结为伴侣,此后行遍江湖,阅罢红尘,双双飞升而去,销声匿迹于凡尘。成了经久不衰的一段佳话。”
说着就有个执剑的年轻人从后方高台上跃下,狐女转身,两人对视。时间仿佛静止,至少在如轩眼里,这一幕极为漫长,漫长到她可以清楚看见那位侠客眸中变化的情愫。
从惊讶,到痴迷,再到欣喜。他仿佛心说:我终于见到你了……
狐女动作停滞良久,似警惕地打量着面前这鲁莽的闯入者,也似凝神注视着于她而言陌生却又熟悉的容颜。
如轩眼帘微动,就见蓦然间,二人几乎同时向对方俯首行礼。狐女摘下面具,与剑客携手上前,他们就连微笑都极有默契。
她想,这便是真正的心有灵犀吧……
我们命里注定相遇,注定相爱,注定一眼即是永远,从此不再分离,不论天涯海角,碧落黄泉……
故事在激烈的掌声与欢呼中落幕,短暂而美满,留给人以无限的遐想。后续相依为伴浪迹山河,最终飞升成仙的旅程,由无数向往之人在心间兀自描绘。
如轩心想,我此生也能如此幸福吗?
若未来可以,那该多好……
这时群众里有人大声道:“快看!是苍幽阁的仙人!”
如轩一个激灵,回神转望身后,果然看见一道白影向这边走来,却不是风歧,也非此前见过的任何弟子。
来人三十岁左右,形容消瘦,神色冷淡,语气毫无起伏:“方才至尊上故居,未见姑娘,原来是在这里。耽搁数天,实在对不住,恳请姑娘见谅,这便与我上山去罢。”
如轩没料到会如此仓促,不知该怎么回应。
芸儿忐忑地问:“道长可否稍等片刻,让奴婢带小姐先回去收拾收拾行李?”
白衣人面无变化:“那便去吧。一个时辰后,领她来东城门。”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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