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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记
“写一个有模有样的开头从来不是我擅长的东西,何况我是在前往德里的路途中才跟着一个游吟诗人学了印度语和英语的写法,他在偏远的印度乡村把自己奉为祭祀,用文字欺骗愚昧的印度人,在快要到达英国占领区的时候,他又把自己包装成印度享有盛誉的文豪。
“为了活命啊。”他时常不屑地说,然后抢走前来祈求巫术治愈女儿的母亲的最后一笔钱。
我从来不责怪他,虽然最后他在印度人的铁骑之下,被当做叛徒踩成了肉饼,他至少让我可以在从南方前往德里的一路上过得还算安全,没有成为沿路尸体中的一员。”
……
“我想我遇到了一个很好的人(这句被划掉了,用更加凌乱的笔记扭扭曲曲地写着)他是我见过最薄情冷血,又最富有浪漫主义的人。
他说明自己是来自英国的那一方,他们的火车暂时出了一点问题,他的同行者们正在修复火车,我感到不可思议,那些大东西怎么可能被人为制造出来,那些东西就像本来就该存在在世界上,然后被人们偶然发现才对,真不敢相信真的会有人去制造他们。
那个人邀请我与他们同行,原因是我手里抱着一个巨大的箱子,他们把它称为照相机,据说是法国人发明的,他们正在深入了解它。他给我说,希望我可以成为他们的专职摄像师,保存下来他在印度的影响,他认为这价值万分。
我笑了笑点头答应了他,看起来他们锦衣玉食,才有闲工夫去关心这些细枝末节的事情。他离开的时间里,我把那个刚才被我抢劫的英国人的尸体搬运到了不起眼的火车站的墙角,摸走了最后几块英镑,希望没有人发现。
另外,他的名字是贝克,贝克戴维斯,我想我应该把这个名字记下来。一个有着金色的青年人,面容光洁而富有神采,眼睛里似乎有着劈啪作响的大火。”
……
“火车比徒步行走好了太多,在夜晚很凉爽,我可以安眠,但是正午的时候实在是过于炎热,几乎快要将人闷死,贝克偶尔来找我,让我拍摄几张相片,相片需要冲洗,在火车上并无可能,所以我都是胡乱按下几个按钮,不知道效果如何。
他给我介绍了他的朋友,伊索,一个看起来就不正经的花花公子,让我想起来那个游吟诗人,还有一个吝啬的老头,我本来以为他会对我免费在这里吃饭而心有不满,却意外地发现他并没有拒绝。
昨天的夜里我梦到哥哥,然后是无止境的噩梦,我在害怕他,我知道,我绝不可能回到他的身边。我想起来我离开的前一天晚上,我和他路过一个小村庄,他想去英国人的地盘,学习点什么东西,因为我们的父母都是英国人,所以我们在印度领地上面都蒙着面。村庄的村长邀请我们去观看他们处死英国人的场景,我们去了之后只看到沸腾的大火和正在被烧烤的女人。
那天夜晚,我做了一个梦,想起来了母亲,父亲战死之后母亲被英国人丢下了,她带着我们,在炎热的夏天,蒙着面,和印度的难民们一起走上流亡的路。母亲是在一夜之间消失的,那夜我睡地很舒适,冬天里面,哥哥生了大火,我睡在火边,迷迷糊糊间看到哥哥冷峻的侧脸。
第二天我吃上了肉,不知道为什么,困扰我几天的风寒有了好转的趋势。”
……
“我们到了德里,令人难以置信的是摄像机里居然有着图像,虽然模糊不堪,但是至少对我有着莫大的鼓励。
印度的国主在他的宫殿接待了我们,态度疏冷,但是依然说着一些毫无意义的话,和那些英国人呆久了我甚至觉得这些话粗鄙不堪。我们来到了印度国主给我们准备的地方,只是一座空空的建筑,里面什么都没有。
那些养尊处优的英国人居然没有抱怨,开始去找印度人购买材料,重头开始完善这座建筑。当然有不少印度人看见他们就丢下货物逃跑了,真是蠢蛋,可怜的印度人真是没有脑子。”
……
“我渐渐会拍照了,因为照相机在欧洲也是不久才出现,所以贝克他们似乎没有怎么指责我,我平时住在较为离机械师公会很近的旅馆里面,机械师公会里面的房间大多是给机械师们准备的,那几个垂垂老矣的老头,这样的岁数活在这个地方可真不容易,印度的老人很少会活到那种年龄。
除了拍照之外,我和贝克经常谈天说地,我渐渐也开始对战争、技术、政治有了初步的印象,我想这些东西是残酷的,但是他们讨论起来的时候却非要把这些话题变得文艺,时常使用‘艺术’这样的词汇,我第一次认识这个词汇的时候,它分明是用来形容高明的骗术的。
英国人似乎在向着印度妥协,这的确不可思议,所有有脑子的人都知道这隐藏着英国人贪婪的梦,但是印度人却自得意满,以为是自己的长枪和石锤让英国人退败,无论怎么说,英国人归还了两座城池,国主在其中一座里面抓住了和英国人通婚的皇族女人,最近准备烧死她,来惩罚违背伦理的女性。
事实上他原本准备把那个女人送给下面的人享用,但是考虑到她身上皇族的血脉还有英国人妻子的身份,就此作罢。”
……
“在这里的旅馆我遇到了一个朋友,他睡在走廊或者旅馆后面的小巷子里面,他是明显的西欧人的样貌,却似乎并没有受到印度人多少欺凌,他在旅馆后面吃被倒掉的饭菜,因为旅馆里还有一些英国人,他们钟爱用西兰花做装饰,然后倒掉它。
中间不断有印度人想要他的地盘,但是总是在莫名其妙的消失,他依然在这里。而有一次,我看到他拖着一个血淋淋的人朝着后院走着,把尸体交给厨师,从他那里换回来一些剩菜剩饭。
我感到作呕,疯狂的回忆开始在我的脑子里面生长,关于难得一见的雪天,温暖的篝火,冷峻的哥哥,还有肉。
我几乎是没有思考地逃离了那座旅馆,当时是一天傍晚,我走得匆忙,脑袋里面全是光怪陆离的场景,居然忘记携带面纱,走出去之后因为偏僻,被几个印度男人堵在了一边,他们似乎热衷于抢劫落单的英国人。
我应该就是他们眼中没有反抗力的肥羊。
后来……后来,是他出现,和他们缠斗,一个人面对着五个印度男人,在最危险的时候甚至只能用自己的牙齿咬向对方的喉头。”
……
“从那一天之后我再也没有见过他,当时他与那些男人缠斗的时候我太过于想要逃避而跑开了,没有施以援手。我不知道自己的行为是否正确,他到底在怎么想的呢?为什么不等印度男人们杀了我之后将我的尸体拿去后厨换剩菜剩饭呢?
或许只是他觉得五个印度男人的尸体更值钱罢了。
最近机械师公会那边我少有造访,我只是偶尔去那里拍摄几张相片,因为我的拍摄能力增强,印度的王室也偶尔雇佣我去给他们拍照了,我大概是衣食无忧的状态。”
远方开始喧闹起来了,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被撕掉了)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我的天,为什么又是那样,完全和我想的不一样,我快要死了,谁能告诉我究竟是什么!我感到周围都是火焰,都是那些人——哥哥、那个旅馆的下面的流浪者!他们都是恶魔吗!
我看见了那个女人,她在火焰中惨叫,周围的群众一言不发,甚至还有着快意和渴望,他的尸体会怎么样,会被分食吗?她的惨叫即使隔着那么一段距离我也可以想象,火焰中挣扎的女人,咆哮着,我的天!之后发生了什么,在一旁的火焰熄灭之后,另一旁居然绽放出了耀眼的白光,是神要惩罚所有的人吗?惩罚这个可怕的人间吗?
有东西在敲打的窗户,我该不该去看一眼,我不知道,那是谁!我害怕得全身发抖了,今天就到这里吧。”
……
“我和那个流浪者成为了朋友,这实在难以置信,我也不知道为什么,那天他用石头砸我的窗户,我硬着头皮下去找了他,他说着流利的英语,和我交谈,他告诉我他也是英国士兵留在印度的孩子,叫做迪夫,流落到了德里,在这里靠着剩菜剩饭维持生活。
他不准备杀我,不知道为何,或许是他有着让人信服的能力,我开始和他交流起来,我有时候会分享我的食物,印度王室给出的酬金并不比英国人逊色;有时候他会给我分享他的见闻,从宫殿的脚下到简陋的贫民窟,他似乎无所不知。
我有的时候会给他分享我的工作,他很聪明,尤其是在机械这方面,我稍微教一下他,他就完全掌握了拍照和洗出一张黑白照片的技巧。
但是这开始令我担心,如果有一天他替代了我怎么办?我会失业吗?然后像他一样去旅馆的下面用尸体换着剩菜剩饭?而他则像我一样,偶尔分享给我食物,到机械师公会里看他们制造出最奇妙的大家伙,到印度王室去拿下他们的真金白银。
我承认我有一点害怕了。”
……
“我赶走了迪夫,原因是今天趁着我不在他去了机械师公会,帮我完成了拍照的任务,贝克来找我的时候我在后面的酒吧喝酒,那里的一个女郎对我投怀送抱,我想我不能拒绝她的好意,该死,迪夫应该第一时间来通知我的,不管我的那一部分在女郎的体内。
我害怕他会替代我的位置,他现在缺少的就只是一台照相机罢了,他完全可以去机械公会定做一个!不过幸好目前的他依然身无分文。
不管他了,我会穿好我订做好的西服去往王宫,今天的贝克会给印度国主献上目前最完美的枪/械,我想我需要继续和这些英国人打好关系,这将让我永远立于这座城市的上层阶级。”
……
“这是我目前最满意的照片了,贝克穿着最挺拔的西服,耀眼无比,近乎世界上最英俊的神明都会自愧不如,他单膝下跪,将那把枪交给国主,枪上面的花纹奇诡而绚丽,仿佛刻画的是一个女人的双手持着枪,而男人的双手轻轻覆盖其上似的,枪柄处有着光滑的花纹,让人想起来美好流畅之物,仿佛一位婀娜的少女。
周围的人都围拢看着,想要一睹这把枪的绝世风采,国主询问枪/械的名字,贝克却笑而不答,这并不干扰国主对于这柄枪的喜爱。
其实最具有纪念意义的场景不是如此,而是在之后,贝克朝着宫殿不起眼的一角,一位全身穿着白色衣服的少女缓缓下跪,希望她成为他的妻子。我本来想要拍下来这一幕,但是却被周围混乱的印度人撞翻了照相机,他们有些人窃笑着有些人咆哮着有些人高声大喊着,场面一片混乱,不少英国人也站起来大声叫喊,最后他们打成一团。
而在这场混乱中贝克拉着那位少女的手跑了,我本想追上去,却找不到合适的理由,于是从餐桌上面顺走了几盘肉食作罢。”
……
“真的很美好,那段时间,贝克给了汉娜飞出宫殿的手套和丝绳,她趁着月华落在机械师公会的屋顶,贝克将她深情相拥,伊索和两个助理机械师在旁边鼓着掌,两个在屋顶上跳舞,汉娜不会,贝克便一步一步教她,两个人的轮廓反复交叠,将月光都切割地七零八碎,有个机械师是一位老太太,汉娜走下屋顶和她一起进入后厨,用机械师公会收藏已久的黄油烤好可口的小饼干。福斯特和几个老头摆好凳子,一群人就在大厅里面谈天说地。
从战争到舞蹈,从内阁到花园,没有什么他们不会说的,到了冬天的时候,他们用煤炭燃起温暖的篝火,大家一起说说笑笑。
汉娜无数次地从宫殿出逃,贝克带着她走遍了德里,给她摘来新鲜的鲜花,也给她衔来来自另一个大洲的逸闻趣事。
汉娜笑起来是甜美的,像是女神,嘴角弯弯一抹美丽的笑意,等到你深究,却发现那只不过是一个小小的翘起,那里面有什么故事呢?这简直是这个世界上最动人的谜题。
贝克在事业上也是蒸蒸日上,虽然口头答应了印度国主不再制造武器,但是却悄悄地把图纸交给别人带出德里,送给最近的英国殖民地。
他托付的人就是我。”
……
“我想我真的融入他们了,我不仅仅给他们照相,也开始成为他们的测试员,他们有的时候需要考虑一个装置能不能在普通工人之间推广,需要像我一样的人来帮助他们。我现在有时候会拒绝掉王室的邀请,而留在机械师公会和他们谈天说地,我开始慢慢地,慢慢地对这里有了一种……家的感觉,我可以在里面快乐,也知道我的价值在何处,我开始喜欢这个公会了,伊索是个魅力十足的花花公子,贝克是浪漫主义的誓死守卫者,福斯特贪财如命,老奶奶喜欢一直揉别人头发,虽然有个老头脾气很差,但是他意外喜欢印度的奇闻怪事,又是缠着我给他讲,汉娜如今越来越聪明,借着贝克教给她的方法一次次逃出宫殿,和公会里面的众人一起欢声笑语,她是个没有架子的女人,既可以和我们一起拼酒,也可以在结束后把一个个醉鬼丢回他们的房间。
贝克今天递给我了一个黑色的盒子,比我的照相机稍大,但是非常沉重,看得出来它其中铁的含量。贝克希望我一定要藏好它,无论在任何情况都不要将它拿出来。我不明所以,只好照做,我想我可以做好这件事情的,毕竟……
我也是他们的家人啊。”
……
“今天我又看见迪夫了,他在我回到旅馆的路上,我已经换了一家旅馆了,毕竟我现在更加富足,我看见了他之后的几秒他也看见了我,眼神里面流露出兴奋,和久别重逢的喜悦。
他过得怎么样?我有些后悔了,或许我不应该赶他走?
我并没有逃开,我和他坐到一起,聊了一些事情,他说他离开之后去了附近的一个英国殖民地,好不容易从黑市搞来了一个相机,现在在给那里的照相,日子还算过得去。
我没有多说什么,看着他眉飞色舞的样子,我心里有些高兴也有一些难受,就像是感觉属于自己的运气被别人也享受了一样。这使我回来的路上一直精神恍惚,以至于我不小心弄破了一点点贝克递给外面的信封。
上面写的是:感谢回信,帕尔蒂。”
……
“情况在一年后开始急转直下,英国人对印度发动了突袭,大/炮和弩车直接开到了印度人的城池之下,而印度人反攻的时候则必须要面临坚不可摧的城墙,和宏伟的防御弩/炮。英国人一路攻城掠地,杀到了距离德里两座城的位置,印度国主不得不亲自上阵,却被弩/炮的一声怒吼吓得屁滚尿流。
于匆忙之中,印度国主胡乱开出一枪,居然还一不小心打在了自己的先锋队的一个士兵身上。
当然这些都是传闻。
这里两天在机械师公会,所有的出入口都被锁死,只留下了可以通风的高层的窗户,机械师公会里面备好了干粮,足够我们吃上一个星期。
军队匆忙地回到德里,国主还没有好好地缓上一口气,就听到了军队中爆发不明原因的腹泻的消息,而且,这样的消息越来越多,以至于国主从宫殿第一次去到军营,看到了躺在地上吐着白沫的面黄肌瘦的士兵。
国主震怒,却丝毫没有方法。
希望不会有事。”
……
“事情越发不可控制了起来,最近城里面开始流行一种奇怪的疾病,很多人都病倒了,他们倒在街道上面,口吐白沫,下面沾染着恶心的排泄物,眼神空洞,表情狰狞,还有一些人把尸体从家里搬出来丢在街道上,这样的尸体大多数是女人。拾荒和捡食剩菜剩饭的流浪汉们也不敢出来了,不过据说他们已经全部病死了。
我有些担心迪夫,但是我觉得他应该是一个强者,不至于这么轻易地丢掉性命。
我一直留在机械师公会里面,大家虽然都装作很放松的样子,但是我依然可以感觉到他们的紧张,这件事情和他们有什么关系吗?
最近听到传言说这一切瘟疫的根源都是因为贝克献给印度王室的枪,那把枪带着诅咒,所以打不中敌人,只能打中自己人,还会引发瘟疫,印度人难道真的那么愚蠢吗?一把武器怎么可能引发瘟疫呢?
印度王室似乎也在纵容这个流言,来掩饰他们国主的手脚不协调和愚笨。渐渐地,还有婆罗门宣称,这些都是因为神女的不贞。无论如何,机械师公会被置于了风口浪尖,人们曾经对机械师公会发起过冲击,但是因为它的坚不可摧失败了,后来听说印度王室准备调用军队。
我们到底该怎么做?”
……
“我已经饥肠辘辘几天了,贝克打开了大门,一个人面对了印度军队,他们原本从缴获的英军物资里面找到了一台弩/炮,准备试试运气,不料弩/炮的启动都没有完成,贝克就打开了门,伸出了双手表示愿意认罪,但是要求放过其他机械师公会里面的人,国主和印度军队沉浸在他们强大武力的精神高潮中,竟然答应了这个请求,将贝克押入了德里的大牢。
我十分担心贝克,我不知道印度人会对他做些什么。贝克离开之后,伊索组织我们分散在德里城中,我和两个助理机械师住在一个小房间里面,而伊索负责先行把老人们送到最近的英军殖民地。
我们不敢露面也不敢出去采买物资,印度人现在恨死了白种人,已经把大约十个左右不小心的英国人抓起来,用石头砸死在街道上面。
我想留在这里不是长久之计,但是我们唯一能做的就只有相信贝克和伊索了。”
……
“我想我应该把这些事情全部都记录下来,我们在原来的那个屋子住了两天,就有一伙人闯了进来,他们的目标明确,直直地朝着我们的房间冲过来,我和两个助理机械师尝试过堵门,但是却失败了,他们把我们绑在椅子上,要求我们说出贝克的计划还有机械师公会的动向。
我们都紧闭着嘴巴,一个字都没有说,他们手起刀落,砍掉了两个助理的头颅,正准备结果我的时候,伊索出现了,他的丝绳凌厉万分,洞穿了两个人的胸膛,又将剩下的人踢飞出去,带着我趁着夜色逃跑了。
我必须要记录下来的事情不单单是这个,我今天蒙面出去补充干粮的时候,误打误撞进入了一条巷子,巷子里面有一口水井,我有些干渴,本来准备打上来一点水,却意外地在水桶里发现了一根手指。
我恶心万分,但是也心生疑惑,于是我悄悄潜入了旁边的一所屋子,屋子的主人因为瘟疫而死,夫妻俩的尸体躺在地上,男人的表情是狰狞的,女人的表情却是恬静的,她身前一定很可怜吧,阿门!
我待到半夜,终于发现了,有四五个人拖着尸体慢慢走到水井旁,将那些病死的或者战死的尸体全部丢下水井,为首的人骂骂咧咧地,我依稀可以听到他呼喊他们动作迅速,因为还有几口需要‘填充炸弹’。
他们离开的时候我注视着他们的背影,末尾的人我太过熟悉以至于我差点惊呼出声——迪夫!”
……
“这是我生命中最传奇的一天。
印度人原本趁着今天早晨将所有病死的人尸体推入恒河,让他们回归自己的母亲河,也回归到神明的怀抱。他们将所有的尸体从德里城的四面八方运过来,堆在一起,堆成了一座高高的小山,他们手牵着手,围绕着这所发烂发臭的山峰做着仪式。
就在那个时候,我按照伊索给我留下的指示,在旁边的屋顶上放飞了大约五百只机械木鸟,它们从上而下俯冲进入人群,撞在人们的脸上,将他们的脸戳出一个个窟窿,而在木鸟散去的那一瞬间,汉娜骑着大马,手持着一把美丽的长枪,从侧面将祈祷的人群撕开一个口子,冲到了尸体山前。
她翻身下马,将马背上面的一个箱子朝着尸体山上一扔,然后一枪打爆了那个箱子,油洒落在尸体山上,熊熊燃烧起来。这无疑是对尸体的大不敬,相当于死后将人的灵魂置于火海之中,让他们通通都下地狱,不得转世。
周围的印度人愤怒起来,这不过是一个混血的杂种,就有所谓的神迹预示着她是神女,但是神女也不可以亵渎他们的尸体,印度人的尸体必须要回归恒河水!何况,这就只是一个女人,在印度社会最卑贱的动物!
有人朝着汉娜冲过来,汉娜一枪爆头,然后注视着烟尘四起的方向,国主已经知道她逃离了宫殿,派遣骑兵赶了过来。汉娜朝着骑兵的方向开枪,我也只好从上辅助,手里剩下的炸弹在骑兵到达的时候全部丢下去,轰隆隆炸倒一片。
骑兵越来越靠近,汉娜毕竟还是一个女人,不善于近身作战,有个骑兵挑飞了她的枪,那把长/枪掉落在尸体山的熊熊大火中,被精心雕刻的花纹开始扭曲。我从屋顶上借着丝绳飞下,将汉娜背后两个预谋偷袭的骑兵击翻在地上。
骑兵越来越多,我和汉娜绝对不可能抵抗,而就在这个时候,德里监狱一声巨响,宏伟的史诗级大/炮露出了她的冰山一角,光是这一角就几乎摧毁了整个德里监狱。骑兵们只好支援对抗从那处缺口源源涌入的英兵。
火光中,汉娜的背影坚毅,脊骨挺直,脸上挂着自豪的微笑,遥遥地望着那处城墙巨大的缺口,和那座宏伟的大/炮。”
……
“哈里斯将军接管了德里城,印度军队朝着后方的城市匆忙撤退。我们又回到了德里城,回到了机械师公会,我们为死去的两个伙伴点了灯,祝他们在天国安好,然后谈论起了这段时间,贝克进入监狱是为了在德里的监狱下面建起一条大型的通道,是为了大型武器进入德里,里应外合,而同时我也听到他们说为什么会到伦敦做准备。福斯特他们回到英国殖民地也是为了在隧道的另一头接应。目前贝克希望摧毁那座隧道,以防它被敌军利用,但是英国那边的军官们似乎不愿意一座造价高昂的隧道就这样被摧毁,两边僵持不下。
他们要离开了吗?回到伦敦,那实在是太棒了!我实在是忍不住畅享我们在伦敦的生活了,我们可以在一起继续生活下去,没有硝烟,没有战火,没有瘟疫,没有吃人肉的人……
机械师公会让我给他们拍了一张合照,几位老人,还有福斯特、伊索、贝克和汉娜,我本来想要进入合照,但是照相机必须要有人控制,伊索答应我说下一次会从外面请一个照相师过来,让我和他们一起拍摄一张合照。
我想到了迪夫,他还活着吗?现在的他怎么样了呢?”
……
“我突然感到害怕,他们似乎……似乎没有带我离开的准备,贝克和汉娜解放了,一天到晚不知道出没于何处,他们的脸上总是洋溢着幸福的笑容,伊索和福斯特忙着打包东西,其他的几位老人时不时帮忙,更多的时候是在应付外面的生意,比如英军的枪/械,还有基础的大/炮的维修,他们将这些知识传授给一些英国士兵,来大大减少了自己的工作量。
我实在忍不住了,趁着一个间隙去询问了贝克,贝克对于我想要跟随他们离开的想法感到诧异,但是却摇摇头,说明他们在伦敦是更为艰苦的生活,他们要回到伦敦,将自己丢失的全部寻找回来。
贝克说他们已经给德里的一些长官打好了招呼,我会在这里过着更好的日子,不久之后也会继续有机械师来到印度,我可以继续为他们服务。
他在骗我,我知道,所有人都尊敬他们,他们即使在伦敦也肯定是顶级的人物,他们为什么不让我随他们离开?是害怕我拖累他们吗?是他们知道了我的身世吗?还是说他们觉察了我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骗子呢?我可以和他们同甘共苦啊,这难道不是……这难道不是一个家人,应该做的吗?
我到底该怎么办?”
……
“我的哥哥,莫顿,莫顿怀特在找我,我的天,他是怎么拿出一笔寻人的资金的?他到底经历了什么!我不能让他找到我,我背叛了他,他会杀了我的,一定会杀了我的,把我架在火上,用布堵住我的嘴巴,把我串起来放在熊熊燃烧的大火上面,像是他对待母亲一样杀了我。
我必须要离开这里,离开印度,无论怎么样,我都必须要离开这个鬼地方,就算我可以在这里腰缠万贯,这里依然是人吃人的鬼地方。我必须要跟他们回去,只要我上了船,他们就没有理由赶我走了吧!
我前几天询问到了一个英国士兵,他说只要可以支付一笔高昂的费用,我就可以登上返回英国的船,这笔费用实在太过于高昂,而我的大部分家当在德里动乱的时候就已经被消耗殆尽,或者被印度人抢夺。
我必须要拿到钱,我是真的、真的想要去伦敦,只要可以和他们在一起,相信怎么样都不为过,我想起来了贝克递给我的东西,那一定是纯正的铁吧,现在的英军物资不足,轰开德里的大/炮不仅仅打碎了印度人构造的精神堡垒,也耗尽了英军的资源,他们现在一定很缺乏铁,只要我把它卖出去……只要我把它卖出去,我就可以拿到去英国的船票了。
老天!原谅我吧!贝克,原谅我吧!我是真的走投无路了。”
……
“最令人崩溃的事情发生了,只有拥有资格的人才可以拿到那一张船票,要么是权贵人士要么是服役的老兵,而我,任何背景都没有的人,绝对没有可能拿到船票。我万念俱灰,我不仅出卖了家人,还把自己丢入了进退两难的境地。
最令人恐惧的是,贝克希望我把原来他托付给我的装置还给他,他要带着那个装置离开,那个装置肯定早就在英军的熔炉里面了,我的天,我难道凭空给他变一个吗?就算我现在去找机械师打造,那个装置里面也一定有着精密的结构,绝对不可能复原了。贝克会把这些事情告诉所有人的,那他们就都知道我是个骗子了,伊索会殴打我,福斯特会辱骂我,汉娜会蔑视我,那些对我很好的老爷爷老奶奶说不定会怎么骂我…….
我不能辜负他们!不能,不能让贝克告诉他们……贝克,是你逼我的,是你先不带我离开的,不要怪我了,求求你不要怪我,我是被你逼迫的,我应该准备好武器了,我明天就将和贝克见面。”
……
“他们都走了。
距离我上次写下点东西,已经一个多月了。我现在在德里图书馆的后馆,没有人打扰我,我可以一个人坐在地板上面看书,从历史到哲学,从机械到物质。
我和贝克在章西图书馆后馆见的面,因为这里已经没有任何人光顾,符合秘密交易的一切设定,我准备好了一切东西,就等着贝克上门,我想我应该把所有的场景都不加修饰地叙述一遍,万一有人拿到了我的笔记本,我想他会理解我的。
贝克打开大门,我用枪指着他,他走出下一步的时候我当机立断地开了枪,却只为双手颤抖,打在了旁边的门框上,贝克的眼睛眯起来,朝我冲过来,我只能不断开枪,但是贝克却像是一只灵活的猫,在书架之间上蹿下跳,偶尔他扣住书架,书架居然神奇地带着他向着高处升去,然后他跃下来,几乎是瞬间来到我的面前,我用枪托回击,他却在一次登上上升的书架,我的攻击一次次落空,而他却仿佛在后花园散步一样游刃有余。
最后我放下枪/械,凭借着敏锐的判断朝着他冲撞而去,他被我击倒了,同时我却发现他手套上面的丝绳洞穿了我的肩膀,巨大的疼痛从右肩传来,贝克忍住疼痛,抓住我的脖子,我无论如何怎么用力都无法挣脱开他的手,最后我被他丢在地面上。
贝克无情无义,他居高临下地看着我,用丝绳再次洞穿了我的左肩。
我该如何去说明我的无奈和难受,我从一开始就不该奢求他会理解我,他是从英国而来的天之骄子,而我只不过是他在途中遇到的一个流浪汉,他永远那么高高在上,他的一切都是完美的,伟大的机械工艺,美丽善良的妻子,周围人的尊敬,被誉为‘黄金机械师’,这些都是我没有的,也是不敢想象的。
贝克!贝克!他为什么可以为了汉娜直面愚蠢残暴的印度国主?为了机械师公会挺身而出直面印度军队?为了英国人冒着风险开凿监狱的地下通道?却不愿意,却不愿意为了我多拿回来一张船票,不愿意原谅一次我?
贝克!我恨你!”
……
“寂寞孤单的日子里我也没有任何消遣,我继续写完之后发生的故事吧。贝克看到了我的枪,他走上去捡起来,那其实是他献给印度国主的那一把枪,被骑兵挑飞到了火焰之中后,我用钩子勾了出来,却一直没有找到时间还给他们。外面的花纹因为高温变了形,人手和曲线扭曲了起来,扭曲的双手化作了哀嚎的人形。
贝克说:‘他们都在叫这把枪‘奴役悲歌’或者其他的恶毒的名字,但其实它原来的名字叫做‘爱神庇护’,看来它现在确实名副其实了。利特尔,你告诉我,你把那个装置怎么了?’
我告诉他,我卖了它,因为我太过于想要一张去往伦敦的船票,如果我可以杀了他,我也许就可以替代他的位置,用他的船票去伦敦了。
贝克一言不发,摇摇头,深深叹了一口气,看着外面从高处窗户闯进来的耀眼的方寸天光,收了钉在我肩膀上面的线,再也没有回头地离开了。
我躺在那里,没有恨,没有抱怨,没有喜悦,更没有愤怒,情绪于我而言太过于多余,以至于我索性放空了大脑。我的胳膊抬不起来,发炎感染,伤口溃烂,被洞穿附近的肉露出难看的暗红色。我想如果我死在这里,大概是我的最好归宿。”
……
“再后来,有个人来了,我已经意识不清醒,我模模糊糊地看见了他缠着绷带的脸。那个人从外面拖进来什么东西,似乎是尸体,然后割下来一个部分,送到我的面前,他温柔地说,吃吧。
我仿佛恸哭起来,我再也受不了了,这个罪恶的人世间,是我把自己推下深渊的,我已经是这个世界上最可怕的恶魔了。当我第一次享受冬天里温暖的篝火的时候,这一切的一切,就再也回不去了;当我第一次看到在火焰中的英国女人,火花在她灿烂的金发上面劈啪作响,从那时起我就已经被诅咒了;在我看到被绑在火刑柱上的女人的时候,我应该发现那其实是我的宿命!
我的宿命中总是充满了火焰与死亡,欢愉也是短暂,像是顷刻燎原的大火。
我疯狂撕扯着嘴前的肉,血液迸射出来,流到了我的眼睛里面,血和泪混在一起,流淌进了我的身体。那个人笑起来了,温柔地说,对吧,吃下去吧,利特尔,这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你和我是一样的人,那些人太高贵,从来不食人间烟火。
我无法反驳。”
……
“迪夫就这样陪伴我度过了一个星期,他从外面给我找来了酒精,把我从感染的边缘救了回来,偶尔他也从外面带回来误入图书馆的人类,同时还有一些闯入者,似乎是英国人,但这都不重要了,他们都成为了我们的腹中之物。我们两个就靠着这些东西度日,我们把骨骼藏在每一本书的下面,这些书大多来自英国,我们也希望告诉后来读书的人这些知识下面都是累累的骨骼。
迪夫的脸上缠满了绷带,但是这并不影响我和他聊天,我把我从小到大的事情全部告诉了他,企图得到他的同情,但是他却哽咽着说,他羡慕我。
后来的一个早晨,迪夫离开了,我看到了地面上满是血迹的绷带。
而我就留在了这里,浑浑噩噩,在外面种下了一些植物,但是偶尔我会想吃肉,这个时候我通常会猎捕闯入者或者靠近后馆的人。这里就是我的诅咒之地,而我要让我成为这里的诅咒。
我的人生就应该是如同恶魔一样的存在,我食人肉,喝人血,淌过漫长的战争的河流,不是为了追求人间的美好,只是为了罪恶的生存。”
…….
“今天有一个闯入者,是个找妈妈的英国小女孩。”
……
“今天有两个闯入者,是两个找乐子的英国士兵。”
……
“今天的闯入者是五个印度人,印度人回来了吗?不知道。”
…….
“今天,无人。”
……
“我想,我,不会再,写(写错了,有涂改的痕迹)了,我梦到,母亲、女人、火焰,我和她们……
(大量涂鸦)
终将沉入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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