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鸾枝

　　章二目瞪口呆，万万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一转身就瞧见方才高喊告状的人。
　　竟是个十二三岁的少年，绿鬓红颜，一身细绢青衣，眉目灵动，十分可爱，见章二正瞪着自己，朝他一笑，露出一个单边酒涡。又向着堂上京兆尹跪下行了大礼，呈上状纸。
　　章二霎时就瘫坐在地，这少年他认得，正是章怀洁的书童，今日既然派了他来，那这则官司恐怕在章家心中已有定数了。
　　忽而便听堂上吆喝，京兆尹依然读了那章家的状子，章二之罪已是证据确作，欲叫左右要取大枷来，那章二当下便涕泗横流，跪伏在地，叩头道：“小的借银与他，确实没有歹意，今日老爷上了大枷，小的一条贱命，可只怕丢了主家身份。”
　　京兆尹眉头一皱，似有犹豫，打狗还要看主人，这话实在是没错的，况且他才到京中，尚未立稳跟脚，今日虽是这奴才有罪，可到底是下了章相的面子。
　　章府在京中从前朝到本朝共历二十余年，虽不算老牌世家，可也树大根深，实在不好得罪。
　　却听那青衣少年呵呵一笑，道：“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既然一切自有规定，我章家也没有意见。”
　　又瞥了眼早就瘫软的章二，笑嘻嘻朝王老儿拱了拱手：“况且是我家治家不严，给老丈添乱了。”
　　又对京兆尹道：“我家主人并不知道这章二常仗着章府名声做出这等违法乱纪之事，章相亦是方才听闻，立刻便怒不可遏，叫人来写下状纸，务必使这刁奴伏法，还望大人明鉴。”
　　京兆尹闻弦歌而知雅意，拈须而笑，道：“章相的为人，京中有哪位同僚不知？定是这奴才不好，方才我要与他上大枷，居然还不思悔改，妄图以主人权势吓人，实在可恶。这位小哥放心，本官必不会放过此等目无法纪之人。”
　　枷子上颈脖，章二此时无可奈何，一切尘埃落定。
　　章二违法之事外头早传的沸沸扬扬，方才敲他有恃无恐的样子，外边旁观的百信心中都不由对章府升起了几分怨气
　　。
　　京城乃天子脚下，随便扔块板砖便能砸到一位贵人，章家又向来盘踞京中，虽还未传出什么不好的名头，可目不识丁的百信却对他家敬而远之。
　　毕竟天下乌鸦一般黑，做官的还有什么做不出来？
　　只是方才这少年一份大状，来了个漂亮的翻身仗，且不论章家这么做是到底是什么缘故，众人心里却是好受很多。
　　京兆尹亦是很满意，心中暗叹，章相果然是个人物啊，借这一手倒成了好人了。
　　又看了眼章二，遂判道：“章二不法，重利剥民，并用假银陷害贫户，”又看了眼嘴角含笑的青衣少年，“不思悔改，竟妄图牵连主家，既已查证事情，滋着将章二枷号三月，期满杖释，以警将来。”
　　堂下方高呼英明，众百姓皆是喜色，觉得京兆尹很是公正。

　　蕉鹿院中，章怀洁正翻看着从章二身上找到的一本账簿，一本写满了前朝章相与朝臣不能说出交易的账簿，阿林跪在地上，恭顺地等着主子吩咐。
　　来到章府这么久，她已近学会了如何在章府生存，很简单，只要两个字，就是忠心。偏偏这是她最难做到的，因为她本身就是背主之人。
　　“真是可怜。”章怀洁轻飘飘的丢出这几个字。
　　阿林心中一凛，却不敢抬头去看主人的脸色。这本东西是她从收买了章二的一个亲信拿到的，也算是她的一份忠心。

　　她来京城只有半年，半年前凉州战败，她为了活命，把族中和柳家的交易全部都告诉了来审问她的人，那人也很好奇，自己全然不像那个外族圣女，居然对柳家半点忠心也没
　　可一切讯问都告诉他，这个叫阿林的女子，其实是相当优待的。
　　阿林却对出卖前任主家没有半点犹豫，她本就是个孤女，被圣女看中收养，才带到凉州来。
　　一直以来，圣女教她儒家先贤的礼义廉耻，可她只是表面听听罢了，全都是为了讨圣女的欢心，其实心底里对这些东西她根本就全不在意。
　　还在心中嘲讽，圣女喜欢这些东西不过是因为她生来就是圣女罢了，若是她也像自己那样，从小就学会看人脸色，靠着族人的施舍过活，那些好听的话，只怕她自己听了也会脸红吧。
　　“你低着头做什么？我不会对你怎样的。有话就说，我不喜欢绕弯子”
　　明明章怀洁说这话时一点波动也无，偏偏自己就听出了几分嘲讽，当下便觉一股热流涌向脸庞。
　　可主子既然说了，自己就不应该违抗，阿林抬起头，看着坐于胡床之上的章怀洁，一身白鹤齐飞的道袍，一头乌发自然披散，眉目清秀，就是这个温言笑语的少年，掌握着自己的生死。
　　“奴婢不喜欢云容姐姐，不想去伺候她。还请主子留下奴婢吧。”
　　说着给章怀洁扣头。云容是章相的通房，自从上次书房章怀洁明确表示了对阿林的不喜，蕉鹿院的总管，莲娘就打算把她调出院子。
　　正好上月云容的一个丫鬟被夫人发作赶出府去，莲娘便想拿阿林填了这个缺。可阿林不傻，她早知道章怀洁的地方是章府最有前途的地方，哪里愿意去伺候一个通房。
　　于是她便想方设法拿到章二的保命金丹以此来求情。
　　现在她把自己的愿望告诉章怀洁，等待章怀洁的决定。
　　章怀洁看着跪着的女子，她穿着一身烟水色襦裙，腰间挂着一个银质镂空香囊，头上绾了个双丫髻，只簪了两朵米黄色珠花，章怀洁记性极好，自然还记得她先前的打扮，富丽明艳，于今日截然不同。
　　“你既不想，便依旧在留在书房吧。”说完便起身出去了，阿林跪伏恭送。
　　眼见着一双步履就要从面前走过，方听见“别再搞什么小动作，我从来没想叫你出蕉鹿院。”说完便毫不犹豫的走了。
　　阿林只觉眼前一黑，既如此，那自己这番动作岂不是白得罪了外院的大管事章二？
　　阿林死死咬住自己的嘴唇，不让心中的恐惧打倒，她感觉自己从出卖柳家开始，就像是走上了一条不归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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