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沙落月

作者:夏后氏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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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十回远虞阁梦楹寒绛帐 白云司山颓丧斯文



      许飞本深忧中书省按问江南的事,及至听见是刘正带头去查,就大大安了心。春夏二季是秘术门里会武时节,秦越在家坐不住,因欲出去云游访武;许飞叫他南下时打听着,有不妥当处,好及早还告。自己且在太史院一心干功,看看数月功垂成。计车驾回大都前,新历就可定颁了。
      真金也在上都知了消息,全当笑话与东宫众人说起。众人一听刘正去江南按查,也都放心。都知刘正是个正人,初便是崔斌所荐;虽后为阿合马重用,却不闻有阿谀事,一向秉公治政。和礼霍孙笑说:“当年钩考大都转运司官粮,查出逋负五百多锭,四个转运使都被刑部逮了狱;是刘正在户部亲视簿籍,看得本路实无所负;又穷追案牍,到底查出三年前旧官辛德柔冒转运使名,关领课银五百锭的文契,将辛德柔拘系了,与转运使四人洗了冤。派这样人去按问江南,还不把阿合马自己手下那些污糟事全揭出来?阿合马也算会使人的了!”众人都笑,都不当事。
      是日太史院驰奏上都,告“新历已成”。并献《迎夫覆矩图》、《日出入永矩图》等绘图、测表,请旨赐新历名,并颁闻天下,改用新元。皇帝最爱工事,闻新历初成,天心大悦。还不及还都,上都使者先驰来大都颁旨。中书节该,定新历名曰《授时历》,明年始颁行天下;废上元积年法,以本年冬至为新历元。又一道圣旨:以新历编订,南人中杨恭懿、许飞二人最高,特赐二人以国名,杨恭懿曰‘纳兰’,许飞曰‘萨仁’,以示嘉荣;太史院上下各有晋赏。
      直至八月下旬,车驾自上都回大都,真金自于东宫设席,慰劳诸臣。许先生致仕,杜门著书不肯来,仍虚出首座,为故太子赞善王恂位置。真金领众人先朝上敬了酒,后敬在大都主持授时历的几人。真金笑道:“治新历已有三年,卿等多所劳苦,而我犹未知其中日新之理。今年承晖与杨公复被郭大夫扣在太史院,闭关这一春一夏,连上都业不曾得去。究竟这新历与前法差池何许,这般费心?”
      许飞笑道:“业务于精,故得其新。古今历法,合于今必不能通于古,密于古必不能验于今,皆不能尽善。今我等立《授时历》,以之考古,则增岁余而损岁差;以之推来,则增岁差而损岁余;上推春秋以来冬至,往往皆合;下求方来,可以永久而无弊:非止密于今日而已。我等又变更历元,以七应——气应、转应、闰应、交应、周应、合应、历应——废除上古积年;取今年冬至为新历元,皆务实用之意。
      本历又考正前历凡七事,一曰‘冬至’;二曰‘岁余’;三曰‘日躔’;四曰‘月离’;五曰‘入交’,六曰‘二十八宿距度’,七曰‘日出入昼夜刻’。又创法凡五事,一曰‘太阳盈缩’,二曰‘月行迟疾’,三曰‘黄赤道差’,四曰‘黄赤道内外度’,五曰‘白道交周’,此皆前世所未有者。日后《授时历》颁于天下,凡有日月薄食,五纬陵犯,慧孛飞流,晕珥虹霓,精侵云气并诸占候之事,俱可自行推演,著于简册,验于将来。”
      不忽木道:“回回历元一向汉历元又不同,此次颁新历,将如之何?”许飞笑道:“爱薛先生现在回回司天台,正以新测算数校准回回历。预备着校准回回历法与《授时历》一齐颁布,其中节气,仰回回司天台诸公订正。”
      众人无不赞叹。杨恭懿为程文海所访之南人,亦主持编订者,笑说:“承晖这半年于其中可出力最多,不独验算多亏他,有波斯占星术,花拉子模等地历法星纪,也靠他译来参阅。智费尼先生极爱他才学,称他是天上的新月。”真金笑说:“智费尼先生怎会先知,陛下新赐承晖蒙古名字‘萨仁’,便是新月!”许飞笑道:“此番在太史院随学,见识诸公学识倾如江海。我辈小子何知,不过陪侍滥竽而已。”
      众人都吃酒言笑。杨恭懿席上独对许飞道:“智费尼要我转告詹事,吉星已从首星和第十宫中降落,凶星潜伺,直至转于暗宫前,不可与敌正面相击。”许飞道:“敬受之。”又笑道:“此番二十八宿中的杂座诸星,以及新观测到诸无名星,其测数虽不入于制历,也已编的新星表出。想智公的占星法,于今也将扩立了。”
      杨恭懿看他不甚把劝诫挂心,因又劝道:“承晖休不在意,想智公绝无虚言。承晖须自设法避之。否则,恐有大苦。”
      许飞也有些醉了,叹道:“算下官平生最苦,乃有一回在常州。过后重看,反是厓山十四万人同死,杀伤最重:彼为国殇,凶最甚,然而下官感知之苦,反不似前回常州事。天道虽有安排,我想天下事仍在人为。虽有凶,不敢自降心志,独行其道可也。”杨公闻言,颔首叹道:“‘乾元用九,天下共治。’东宫得其人也!”
      其他人都渐渐安静了,明白听见二人讲谈。这些人虽出各族,都是儒人,不信教义。王恽因问:“杨公深谙皇极数,世罕其匹,亦信他教卜术乎?”杨公颔首道:“名虽各异,理出一源。”
      许飞笑道:“智费尼先生托我译书,书里有一段甚佳,我大体通译如此:‘有好人者,因其不信宗教、不崇教义,以是他无偏无党,不生断见。既不舍此取彼,也非尊此抑彼。或曰:其所尊者,是各教门中有学识、有虔诚之人,此方为致礼真主宫廷之途。故云,于各教一视同仁,无分彼此。’”众人都道:“正应如此。”
      真金笑道:“孤犹有不明。既然日升沉不仰羲和,止论气之盈缩;月盈仄无烦素娥,乃言行有迟疾。卿等皆穷研星历,明推物理,何犹待占卜仙鬼术以决疑?”许飞道:“天行有常,然而其道于人未免渺远。虽有天文,不废卜易。臣等未尽详其谬,故不敢废之。”真金点头。当夜尽欢不题。真金拉着杨公着实细问了一回,因强给了许飞一月假,戒他务必在家安住。
      飞琼无奈,只得还家住地。歇了两日,直闲出一身虱子,浑身犯痒。好笑道:“他每去上都,我在太史院关门闭户的半年,关得我要发霉;他每回了大都,如何还要关我?”沅湘笑道:“在太史院那是你自寻烦恼,本来可以不用日日都在。我和景樊说起,都以为你面壁面上瘾了。”
      飞琼摇头道:“你不知。郭守敬心里疑,只说我从前信誓旦旦要修《平宋录》,不过是为我大哥。我大哥勋德碑一立起,恰逢我也不要入翰林了,故郭守敬疑心我不是有恒的人。我今年不做出样子来,难得他信重。”
      沅湘知他耗了神,因劝他多歇。飞琼因说:“不成,我还有一本书要译,就是智费尼先生的秘本。初进太史院就托我,已有半年了,不合再拖延。只是日日对一家之言,未免太无趣些。”
      因教去总制院处问,帝师还有何书未译,取了来;意思转益杂学,好换口味的。沅湘抚扇笑道:“这半年,佛子的《至元法宝勘同总录》已勘毕了,又敕镂板印造八思巴所译《戒本》五百部;《萨斯伽格言》皆已刊行;唯有《察罕图克》未成编,也只剩校书事业。本已无事,劝你不去生事罢。”飞琼笑道:“便在东宫也本无什么正事;我若不生些事,就真无事做了。” 沅湘笑道:“你这闲不住的脾气,十足像廉夫子。”
      飞琼笑道:“夫子才不作闲事。唯有我和胆巴,天天闲生是非。胆巴虽不及八思巴高明卓见,他专会有样学样,人且勤奋。我做什么,胆巴就抢先做了;当年四海测验,郭守敬白说了句博教有人知天文;胆巴也就老下面皮,定要他那徒弟桑哥作西路监候官。独在文学上,我压他每一头,胆巴反要求我,我还不趁机抓他刀柄呢。况《察罕图克》乃歌言,彼之诗史。我就校一遍,也比《格言》有趣多些。”沅湘只笑道:“你是心里艳羡彼有诗史,有心仿效。”
      飞琼失笑道:“这倒不敢。只是我曾求入翰林国史院修史,是只肯认正史。现在才知,原来这修史也不必要为太史公。在其位难免受约束,这些自家起意的,反得自由。为史之要,我大概已得了。”
      沅湘道:“所谓‘必有其实事之半,而饰以文’者。唯作史若任意轻重了,可知人家也不信呢。刘因日前有诗传开,说的也好:‘记录纷纷已失真,语言轻重在词臣。若将字字论心术,恐有无边受屈人。’”
      飞琼笑道:“刘因竟有这样明白语句,也不枉为官一场。我从前只说他做学问做迂了。”沅湘因道:“我替你校书如何?你只过目便罢。”飞琼笑道:“劳动安夫子,我心实不安!”沅湘笑着,将团扇向他面上一障,道:“不羞!”
      飞琼遂在远虞阁照旧译智费尼的秘本,洛英常来侍笔墨。却说洛英成日家随着飞琼翻杂书,也渐被他带偏了,杂学旁收的起来。一日日过去,也甚安谧快乐。是日,飞琼心甚觉不宁,才译了半页纸,便不译了,倒在一旁小榻上歇。
      洛英正替他整理译文,翻看了数页,甚觉不解,便问:“阿姐这回译的是经?是史?还是算在诸子之中呢?我总看不出来。”飞琼颇倦乏,也不起身,闭眼只道:“什么分别?”洛英也坐上榻,笑推他道:“好姐姐,告诉了我。我看你译的这书倒像梦呓一般,不知所云。敢是你故意译成这般相?”
      飞琼闭目道:“自古以来作文章、修史书的,有多少不是说梦话?有些说得好的,就取信于人;说不好的,人也当浑话听,或者有那愚夫妇也便信了。从前有个布叶朝,少有人知,有个叫萨比的人便来替这布叶朝做史书,朋友问他做什么,他答说:‘我是串纂谎言,润色废话。’你想,这做史,岂不是做梦么?又是梦中的人来做它,是梦中梦,岂不越发糊涂了。这部书却是一个局外人、老先生写我国史。他不算我国人,纵在梦里,该有两句请醒言语。你也看着,其实都是梦迷了,算得什么呢?”
      洛英看他朦胧欲睡,时气转寒,取一床被替他盖上了。闻言不由好笑,遂指榻旁一部《左传》道:“阿姐最爱这《左氏》,莫非也当梦话看?”飞琼呢喃道:“左氏浮夸,自然是梦语。只是这春秋大梦其实太美,阿姐正是一进华胥,甘心梦死而已。”
      洛英道:“既如此,姐姐可知谁能作醒语?”飞琼道:“前人吾不知,今人吾知者,惟庄静、仲文。”洛英听了半晌不言语,道:“我知道了,他每有梦中醒语,阿姐是醒中梦呓。”
      飞琼昏沉欲睡,所言所闻,浑不在意,正将睡未睡之际,忽听外面自远而近一阵急脚步声,高呼“不好”,听去似秦越声音。心里一阵乱跳,便睡不稳,睁眼已见秦越推门冲进来,道:“崔相公不好了!”
      这一句恰似晴天打了个霹雳。飞琼立时从榻上跳下来,惊道:“什么不好?相师在哪?刘正呢?”秦越奔了一路,粗喘着,勉强道成句,道:“中书劄付是两般。阿合马秘使人矫诏,将江淮行省参政阿里布、右丞雅克帖木儿并崔相公一并送京,与明令不同,连扬州省里也瞒住了。他每连日不朝执政面,都道此番钩考账目不合,执政或是赴京质对去;我不得崔公实讯,你也无回话,也不敢乍离;却赶上江南行御史台被迁出扬州,码头碰到刘宣;刘宣却说南台被迁出,必与抗疏按问行省的事干连,事甚蹊跷:按问的人不与行台通,这桩事理恐非与台里质对,是发刑部审的;劝我速回告你。我于路且行且问站户,都不得知;我是路经东平,却接着门中揭帖,说的这般:曾见有兵押着三名相公来,将马换了囚车,却取小道走了,皆不经主城;内中有崔相公,他每不曾截得,教门中人见者来救。我听他说的合辙,故赶回与你说知。”
      就这几句,与上月所闻已大不相同。飞琼惊出一身冷汗,浑身打战,问是何罪由。秦越道:“没主见。只听说此番钩考官粮,江淮缺口有四十七万石——”飞琼猛省过来,喝说:“不必说了!我即刻去东宫。”秦越点头道:“算着崔公少说三日前就到京城,恐已过刑了。你可快些!”
      飞琼左右一看,并没个得力的人,急得要跳;只得叫道:“英儿,你速往刑部去,报我和先生的名儿,进狱里探望;务必护住了人!”洛英知事情不对,应了一声,当即出去。飞琼复教秦越:“你往城东崔公府上去。持我印当门,无论拿人、抄家,通通不许进者!”
      秦越即刻出来,迎面碰上沅湘、旻儿来送书稿,不及说话。见飞琼自墙上掣下双鸿剑来,大衣也不披,发也束不正,往脸上贴着假面,迎头往外来,丧魂失魄、面色惨白,险些不曾撞跌了,忙问何事。飞琼皱眉喃喃道:“我相师快没命了!”沅湘、旻儿也都大惊,忙跟来预备马匹。许飞也不顾整鞍,踏蹬飞鞭去了。
      一路狂奔到宫城前,进了红门。守门识得太子詹事,放他入去;许飞也不下马,竟飞马直驰至大明殿前,滚下马来,登阶就往门里冲。宿卫看他不像,忙迎前道:“殿下正用午膳,请宫端稍待。”许飞听也不听,便往里闯,宿卫急拦道:“宫端,阑入者罪!”许飞竟向身边掣出剑来,作势就要砍。,宿卫慌得闪开,许飞掣剑直奔真金寝殿来。
      真金正用午膳,先听外朝吵嚷,抬头就见许飞披发缨冠、鬓散衣乱,抱剑拜伏于地,不由呆了。忙问:“承晖何事这样?起来好生说。”许飞终于见了太子,定了定神,忙道:“殿下救一救崔仲文!阿合马矫诏从江淮省捉了他来,诬他构盗官粮,陷在刑部狱里已有三日了。此是立意置他于死,求殿下相救他罢!”只听当的一声,真金掷落双箸,恻然长呼道:“岂有此理!”
      此时宿卫见有人持剑闯殿,早都围在殿中,听太子发话,无人敢声张。真金长叹一声,道:“取中书令印来!”忙有守印宿卫捧将玉印出,真金命与许飞,亲扶起道:“卿持此印往刑部,便宜行事。若详准有矫诏、滥杀、严刑者,凭卿处置。”
      许飞接了印,心神稍安,不由哇的一声喷出血来。清醒些,这才省觉自己是仗剑闯宫,犯了罪过;亦不肯做作请罪,延误时机,长卿、王鹗前鉴犹在目前;疾奔出宫,恐自己发病误事,取出阳丹忙忙服了,便上马往刑部来。这里真金且戒嘱众侍臣,不可传出话去。
      却说刑部主事早已闻说许飞闹事,不由捏了一把汗,且看他能怎样。当时许飞持印直入刑部,见中书左司都事刘正、参知政事张澍、中书左丞郝祯,并刑部尚书李子忠等众官一齐来迎,——都是阿合马在省部得力的人,那心又凉了半截。张澍笑问何事,许飞道:“引我见崔仲文!”
      张、郝一干人见这个太岁全变了脸色,心里不屑,争碍着他背后那人,是阿合马平章唯一惧怕者,也只得曲意随顺,命人引路往狱中去。刘正这一回被阿合马逼着应名主案,连日又受张、郝二人掣肘,不得回护崔斌;此时欲跟上许飞同去探视,许飞回头连连笑道:“不敢劳动!候崔公出来,却有一一说话的时分!”脚下不停,急急去了。刘正只得住步。
      刑部牢中监押的尽是所有治下犯事官员,具案中书审谳于刑部的。后世所谓“天牢”,朝中人闻之色变,观之胆寒。许飞见黑黢黢、阴森森一条道,耳傍尽是呜咽呻吟声,扑鼻腐血腥秽气;心里一万面鼓齐打起来,焦躁无伦。趁白窗透出一点微光,看准那边衣裙晃动,疾奔了来。就见是洛英满面泪痕,不及说话。沅湘、旻儿也都赶来在此了。牢门白日未落锁,一间斗室里面横爬着三人,枷扭索缠,生死不辨。那引路小吏方赶上来,道:“这正是阿里布、雅克帖木儿、崔斌三位相公了。”乱着叫狱卒速与三人开枷去锁。
      许飞颤着腿走进,地上已是狭不容步;见倒地的三人,一般的披头散发,满面污糟,身上烂袍破衣被血染得黑湿,一时竟不能辨若个是自己平生最亲近最眷恋之人。腿都软了,不禁跌跪下去。谁知触见身旁一个,已是遍体冰冷,业已气绝。许飞吓了一大跳,再往看中间一个,依稀尚可辨相师形容。唯是面额焦烂,紧阖双目。往口鼻间一探,还有呼吸。忙一把抱住,自己衣衫登时被腐血浸湿,这才“哎”的一声哭了出来。
      却说崔斌性命垂危,奄奄一息中却闻见哭声,奋力张目。许飞哭着一声声唤说:“相师,是我!”沅湘早遣狱卒出去了,忙将带的医箱递来,含泪道:“不是哭时,救人要紧!”
      许飞忙止了哭声,呜咽着来看崔公身上伤势。见他浑身皮肉遭烙,处处骨筋碎断。原来阿合马恨极崔斌,命刑部选了江南用刑老手来下死手,却故意不叫他立毙,只锉骨削肉,令不能救,受尽零碎折磨。此时饶是扁鹊华佗来,一时一刻也回天乏术。许飞不管顾,将天南地北搜得的止血接骨药取出与拭——明知救不得了,仍不肯稍慢一刻,口中一遍遍叫:“相师无忧,学生有法治的好。”
      却被崔斌一把按住了手。许飞知相师已知命数,不叫自己徒劳,握了相师手,不禁嚎啕大哭起来。哭了两声,复下死力止住,气哽喉噎。见崔斌唇间轻动,不知说了什么。飞琼只是拼命摇头。沅湘见此,带旻儿、洛英避了出去。崔斌又动了动唇,飞琼半晌点了一点头。见崔公唇角微翕,然是含笑之态,中心痛不可遏。复觉手上被轻轻一推,闻相师含糊道:“扶我…墙…正坐。”
      飞琼知他骨节伤断,坐起来唯倍增痛楚,却不忍拂他意,忙全力扶他起身,轻轻背倚在墙上,仍是紧紧握着相师手,却觉出他轻轻一推。这却是崔斌尽浑身所余气力,都用在这一推上。飞琼觉此生绝望哀恸,无逾此时,撤去膀臂,松了手,膝行数步,退开一尺,拜伏于地。须臾,听崔斌喉咙滚动,溘然长化。
      飞琼头里嗡嗡地,禁不住仰天长号。沅湘三人听见他放声哭泣,忙奔进来。再探各人鼻息,另两个皆已先去了。沅湘因低嘱英儿先去料理,“先将这两位执政停了出去,问他大都可有家人在”。看许飞渐渐止了声,静了一时。听他道:“旻儿,那化瘀复肌膏不在箱里,你与我归家取了来。”
      旻儿一征:此药是吕师夔千金购得,平治疮疤之奇药。乃举世珍罕,谁肯使在死人身上?忽闻许飞怒喝一声“去!”旻儿见他凤眼扩血,面目全非,眼里尽情流露出厌恨,心中一慌,忙答应着去了。沅湘道:“咱每奉崔公遗体回府,再行丧事?”
      许飞喉间冷笑了两声,道:“我相师廿载为执政,官一品大员,文章教化为当世独步,乃此世第一个清白干净人。如今在这腌臢地方,还要这么不衫不履,糊里糊涂打发了他,我相师虽超脱不在乎,须得问我许九!”
      沅湘流泪道:“不是这等说。如今崔公被诬冤死,是生无职衔,死无封谥。顶着罪名入葬,这丧礼怕难办。此处如何,回崔府如何,都在你了。”许飞静了一刻,道:“就在此处行小殓。一应物事,仰仗你了——不能叫外面那群贼见相师这般样!”沅湘答应一声,颤巍巍退开。
      许飞见事情残落,更无旁人在侧,心中立了意要作恩师丧葬主人,先把所学礼法心中经权了一遍。喝命狱卒倾热水来。那狱官得了外面堂官令,不许惹了这太岁,更兼严刑害死这三个官人,本有惶惧畏怖之情。今许飞不得已用他每,竟也肯所他呵谴。一时东宫也差来了宿卫相帮。须臾旻儿回来,见许飞去了冠带外衣,披发跣足,肿着双目,亲为崔斌拭面上残血,一向心里凉寒,也不由热了热,忙将药奉与。
      许飞持了药,向崔斌恭敬叩首道:“相师,学生僭越了。”便将药膏敷上崔斌额头,果然神效。虽在尸身,那血痕瘀斑竟也渐渐退了,方有一二分喜欢。沅湘早带人悄悄回来,外面布了惟慢,就在牢中架床铺席。那几个都是大都惯抬棺的挽歌郎,闻说冤死了崔相公,都争着来替他殡葬,更衣清洗。
      许飞亲取剪刀替剪指爪,便要寻一处干净地方,权作“巾栉弃于坎”之意,竟寻不出。只得用五尺练帛裹好污衣、指甲等物,埋在狱中窗下空地,以土掩实。挽郎来问设不设袭床、一应用物。沅湘见牢中狭小黯谈,那施展得开?见许飞沉吟不言,便说:“此非古训,不是大夫丧礼,一概蠲了。”因向许飞道:“我买了一口好棺停在外,先奉崔公出去,虽是小殓,先从权罢。”命几人将棺抬进来,举尸纳棺。几个人唱个喏先出去了。
      飞琼听着沅湘安排,明知道他是宽慰之意。若说行古礼,三礼所载,圣人所训,其委曲详备,自已更不能措办了。不过为尽个人的心,逾矩如此。只是情深意重,肠如百结,今日恨不能百死以赎,心痛得昏沉了,一点礼数尚不能全尽,如何忍得?且相师仕官三十年,平生何尝有半分行止亏缺处,至死生大事,要沦落至此?沅湘这几句处分虽理当,话自己却断断说不出口,只愿这么在相师跟前一世方好。沅湘见他神志大乱,心灰如迷,上来叹道:“‘丧如奢易,莫若俭戚。’”
      飞琼携了他手,却说不出话,怔怔的。沅湘温言道:“在此处料理尽了情,出去不可如此妆扮,恐许先生要沉心。”飞琼痴痴回头看崔斌,泪又落下来,只得吞声饮泣。沅湘服侍他也重新正冠,只将鸾绦换了麻带。一会棺抬进来,许飞跪在尸前。看相师面上疮伤已复,血痕尽消,面如白玉,妄念又起来了:或者相师不曾死,只是睡了。一手捉了他腕,却实实摸脉不着,只觉他腕上一分一分的冷下去。许飞含泪,悄将随身一佩物解下,要塞进相师手中,谁知一个时辰过去了,骨骼已僵,竟塞不入。许飞只得将事件重置怀中,泪落如雨。眼看他每抬起尸身入棺,掩面结绞、平实棺中,原来“躬奉正衾,亲观启足”,竟是这等滋味。方待收衾,许飞喝声“慢来”,上前一把揭了面布。
      众人皆一惊,许飞含悲道:“这礼是主人、主妇之礼,不该我辈僭越。崔夫人并公子,也该见崔公一面。”命半扣棺盖,众人抬出,许飞自己也暗暗取化瘀膏一点敷在目上,双目红肿之迹霎时去了,直往刑部大堂里来。
      张澍等人暗使亲信尾随窥伺,回来说如此如此,将来堂上,郝祯早得了指示,并不畏惧。几个人大刺刺在堂中等着,“若非敬奉东宫,谁待理会他!”半晌见抬棺出来,上披崔斌平日的官服,却也怯气。张澍暗向棺中窥视,见崔斌合目含笑仰于棺中,面若白玉,昂扬神秀之态宛若生人,吓了一跌。郝祯嘿了一声。几人仍不言,见许飞趋于棺后,绕将出来,双目血赤,如见死仇,心里兀自刚硬:崔斌已死,看他怎么!郝祯笑谓张澍说:“听说詹事哭得如丧考妣,如今看来,却不是麻衣绳履地出来,到底比孝子还差了一截。”
      许飞冷冷道:“你不过吃亏了没个好师父教你人伦礼仪,落得寡廉鲜耻,说我则么?”喝道:“崔公的案子,谁教与我?一字是假,绝不与尔等干休!”叫声:“来啊!”
      张澍面上一阵红白,怒道:“许我,咱每不同你一般见识,你须不得撒泼放赖!崔斌之罪条条分明:他与阿里布、雅克特穆尔盗了官粮四十七万石,是第一宗罪,不用说是极大的,杀他已不枉;他又擅罢宣课提举司,私自改易朝廷命官八百余人;还仿照朝廷作派,在江淮行省设左右司,自选司官。如此悖逆,已是该死之至!还敢私自铸银模铜印,置律法于不顾,其罪合诛。如今他已伏法,你还有何话说?”
      许飞一听,且自心惊:料定相师恶阿合马结党舞弊、荼毒百姓,故裁尽冗官私人,尽易江淮行省官制,重立官署以清吏治;支官粮以赈省中饥;又钞价大滑,为求币值清平,才铸铜版行钱江南。是皆因穷途日暮,故以拯溺救焚之心,而有倒行逆施之举。此乃不辞蹈刃之大仁勇也,落入佞谄奸邪、蝇营狗苟辈口吻中,便随意污蔑贬斥如此。自古邪夫显进,直士幽亡,尚何言哉!定了一回,冷冷说:“狱案何在?呈上来!”
      几人面面相觑,不肯则声。郝祯作色道: “你非省部官,缘何能问?”许飞听此,情知有尴尬,断喝道:“中书令印在此!”
      众人默然不言。倒是刘正走上来,作揖道:“宫端听禀。此案……甚于仓促,不曾得备案理。”
      许飞震惊不能。至此才知,原来相师之事连案情亦未具,不过是阿合马上下其手,发私愤,借刑部无天日处杀人,连累江淮行省三执政同日冤丧三木之下。故此当路不报,至尊不知,上下皆窥伺胡马一心而已,葫芦提杀了这天下第一的人。许飞恸不能遏,反而大笑仰天道:“崔公英灵不远,请来听听此话!尔等冤杀圣贤,便不怕报应么!”
      郝祯笑道:“姓许的,我每不具案理也敢办他,是为的什么,你自心里没点数?崔斌专横久了,不要肚皮。行省再这么下去,就明是谋反。没把他当谋逆,合家推柴市去,已是刑部额外关照了。我等行专命之诛,也不待什么狱案!”张澍也冷笑道:“什么冤不冤,且看他凑四十七万石官粮得出;凑不齐,全家入官,你待何说?”
      刘正迈上一步悄声道:“九兄弟!你听我——”被许飞一把揪住领口骂道:“谁他娘的是你兄弟!狗养的杀才!”沅湘、旻儿拦之不迭。许飞也不放手,逼紧一步,倒勾凤眼斜乜众官,道:“你每说,崔公凑不得四十七万石官粮,来日我抄了这群杀才的家底,必取四十七万石粮,使天火焚了祭他,怕他还嫌脏哩!”惦记崔府被抄,只揪着刘正道:“刘正,我来日不亲手杀了你,九泉之下,难见崔仲文!”恨恨放了手,令众人抬棺往崔府去。
      刑部众人看许飞去了,纾了口气。张澍道:“这许我好个爆栗脾气。可知谁真个惧他!”后面一刑部官道:“色厉内荏。他不过仗着太子的势,许衡的脸面罢了。”刘正道:“不惧他,乃惧一‘理’字!崔斌案理多有未明者——”
      郝祯笑着一拍他肩,道:“老刘,有平章在,你怕什么!去崔斌是平章亲口说的:崔斌专擅,目无朝廷,陛下久已看不惯。他纵告到御前,只闹一身骚去罢。此人早晚间与崔斌一般下场。无非时限紧些不曾全妥,待抄毕了崔斌宅子,案理也自合全了。我等皆在刑房,备齐照验就送中书,一般是平章的治下,太子说的什么!这样案积古聪明人都是一般办法。便是秦会之所说:来日史书上,不过酸醋大与添一句‘天下冤之’耳,于你我何加焉?你老哥怕事,横竖不与老哥相干,快同我每后厅吃酒去。”刘正只得随众人出来,花厅中吃筵作乐,不题。
      却说许飞骑马,跌跌撞撞往崔府赶来。才到街口,已远远看见黑压压一群甲士围住府门。许飞走了一路,心已恍惚了,见此又坠坠的沉。忙打马上前持印叱退甲士,先闻着扑鼻焦气;进府门来,就看见遍地碎石,碎的瓦砾场一般。知这是原来当门的一块太湖石。崔斌年轻时颇喜奇峰怪石,庭院中多摆设太湖石。此时阿合马派人抄家,府里一应物事俱已劫罄,大件不能搬运的都在地砸毁,连这太湖石也都砸碎了。
      许飞犹记得那石本来模样:高崛奇竦,中多窟穴。幼年时,相师尝教自己说:人有心潮者,附耳石窟上,就能听见心潮声。自己因常侧耳贴在那石眼上,果然听见洪波涌起,好大潮声。此时拾将碎石来贴紧耳旁,一丝声响不闻。猛地一口血喷在石上,泪如泉涌。
      外面伴当担棺入门,许飞且命停棺中堂。正见秦越走出,红肿着双眼,道:“来迟了。抄家的说崔公窃了四十七万石官粮,家中一切钱财、值钱物事,全折变入官;搬不去的,都打的稀碎。我只能后堂护着夫人。”许飞明知如此,咬牙道:“不妨。抄了多少我照数赔补。都怨我迟了!”秦越点头说:“夫人在房等你说话。”
      许飞点头,便往里走来,说:“崔公的书稿必在夫人那里。待我取了来刊印,颁于天下。哼,相师纵立功不成,总已立德立言了。哼,‘生而不淑,孰谓其寿?死而不朽,孰谓之夭?’”这几句却是崔斌常教与他的,越说越觉心实,不禁声响越大,直如悲啸。秦越紧随其后,闻他愤慨高声,不禁泣道:“崔公文稿,被他每悉数焚毁了!”
      许飞乍听,还不能明白,问声“什么?”原来阿合马素惮崔斌文名,人虽死了,文稿遗存,有大不利于己之处。遂严嘱手下:钱财事小,崔斌所有手书务必毁迹干净。这些人得了此命来崔府,闹嚷嚷先来抢书纸,凡有字的纸张,见了便撕毁践踏,崔家人虽拦,怎生拦得住?只死守书房。那些人索性放了一把火。
      比及秦越到时,书房已被熊熊大火吞灭。合力救下火时,万千文卷已作了焦炭废墟。可惜崔斌一生擅文名,文章坦荡为一代宗师,尽被奸佞毁取。身前诗文箴奏,一些无存。及今人多不知崔斌名声,当年笔端肤寸、膏润天下者,一生湮没,皆由此孽也。遂使后世之世,不复斯文。
      许飞愕愕半晌,由悲转怒,由怒生哀,哀而心灰,始知大雅云亡,天不慭遗。忽的仰天长啸,道:“阿合马,我同你不共戴天!”
      夫人在房早听见许飞悲叱声。过片时,果见一弱冠少年,长不满六尺,在寝门去了佩剑,趋入寝中,向自己行礼,忙上前搀起来,道:“足下便是许詹事?”飞琼自幼常往来崔府,夫人亦尝置己于膝下逗乐抚弄。此时对面不能相认,只叉手称是道:“正是晚生。夫人不必忧心,外头自有东宫处置。二位公子在东宫国子监,已遣人去接回;夫人只主持崔公丧事,余事毋忧。”
      崔夫人便行下礼来。唬得许飞搀扶不迭,又道:“晚生夙仰崔公风仪,今见崔公赍恨九原,谁不痛惜!晚生能尽一二心力,实晚生三生之幸也。夫人休多礼,请随晚生来见崔公。”夫人看他半晌,叹道:“仲文识人不错。他后继有人,也不枉了。詹事请随我来。”便转进居室,许飞也不辞,低头随入。
      见夫人抱起镜前妆奁,开了暗格,却取出一册来。听夫人道:“仲文出外前,嘱我来日万一生变,务必将这卷文书交与许飞,不许旁人拆看。我一向藏在妆奁内,此番抄家虽凶,所幸不曾被抄去。”
      许飞狂喜不禁,心想:或是相师平生最要得意的文章?忙珍重接过了,掩在怀里。夫人微微一笑,从容道:“詹事请稍候。待妾更衣事妆,再见家夫不迟。”许飞知夫人与相师伉俪甚笃,行事亦在规矩之外,忙唱个喏退出来,中堂等候。
      才片刻,就闻内室惊哭一团。一女使慌张跑出道:“夫人自裁了!”许飞大惊,急进看时,见夫人躺在地上,心口上插着匕首,只余柄在外,见是不能活了。飞琼此时将一概凶险、礼法、隐秘全抛诸脑后,扑上来哭唤,直说:“师母,是琼儿在这里!”夫人闻之,乍惊复喜,伸手去抚他脸上泪,低声道:“好,好,是你…我甚安心…怪不得…仲文说…”说到一半,脸变笑容,竟是气绝。
      许飞伏尸而哭,忽听外面又起大哭声。沅湘进来道:“二位公子已归。”许飞拭泪起了身,命再抬一口棺来。沅湘见夫人已殉夫,忙搀着许飞走出。见二位公子自外一步一拜,直往棺前伏地叩首。许飞走过来,半晌说不出话,原来哭得气哽喉噎,已失了声;还是女使将夫人殉节的话相告。两位公子听了,则声不得:半日之中,双丧了椿萱。当时二公子泪如泉涌,捶胸顿足。
      大公子却心知母亲必不独活,早见结局了,还掌得住,起身向许飞行礼道:“宫端大德,铭感五内。异日我兄弟结草衔环,再图报答。”许飞忙还礼。大公子忍悲,指挥伴当抬棺、布置、收拾灵堂,命兄弟换了丧服,自来主持,又向许飞道“还求宫端护觑,勿令恶人搅先父母安厝。”
      许飞应了。见崔家里出外入,渐次安序,不似先前慌乱;看外面刑部遣来看守的人,倒都退了;唯自己在此尴尬。明明心中悲苦有甚于世人、平生情义不减于至亲,恨不得就随崔公去了,恨不能立时手刃了仇人;种种私心,全无名义,连致哀也只可以同僚身份,不能措手,在此有什么立足之处?因悄悄带秦越等出了崔公宅,命他每且回家,自己不能停脚,又走来了东宫。
      时东宫知崔公讯,命许飞往阻,复遣人中书省详察,方知当日中书左司刘正驰驿按问,未具罪狱。是阿合马复遣其亲党北京行省参政张澍等四人勾崔斌等回都,随刘正重按问。夏末江淮行省有入奏表章俱被遮留,车驾在北不曾见,故朝廷至今未知,趁着空隙,就被阿合马屈杀了忠良;都震惊叹息曰:“天丧斯文也!”
      须臾人报:许詹事回宫。宿卫们见他汗湿的头,白惨的脸,两眼红的骇人,只说他一时感愤,故鸣不平。独真金深知原委。看他进殿,正待好言慰抚,许飞一跤跪下去,捧着令印就叩头道:“臣求殿下作主,杀取阿合马、杀取刘正!”真金惊道:“显戮阿合马须从长计议。杀刘正是何说?”
      许飞道:“刘正是崔公举荐的,最知道崔公;他反唯阿合马风旨是承,害了崔公,岂非该死!我许飞生在朝堂,死向地府,不叫刘正吃一刀一剐,枉一世为人!”真金叹说:“刘正秉公办事,卿不好揪他的错。”许飞叩头道:“左司主管户部,必有不详账目,都在刘正头上,办他不难。只求殿下做主!”
      不忽木、张九思本来都感伤,此时一齐道:“承晖,你这话忒不省事!殿下亲政才几日,儒士不曾好生抬举得,先办了当朝最有名号的士夫?不知道的,说刘正是阿合马奏荐的人,殿下所以办他,一来二去,传作党争妨贤的话;知道的,说殿下为崔斌报仇,也跑不去怀私报复之意。”白栋也摇头道:“不成话。不合死了一位士君子,为此再杀一位儒臣。”王恽亦叹道:“刘正是秉公的人,此番是被胁迫,应名理事罢了。左、右司一向受阿合马侵凌,无所措手。想刘正心中,必也过不去。宫端这般,是落了阿合马离间君子的圈套。”
      许飞冷笑道:“本朝尚无一定之法,谈何秉公?刘正是秉公;到秉不下去时,便交给郝祯,明知郝祯是阿合马的一条狗,明知他杀定了崔公。明知道先是朝廷乱令,崔公才如此为;他不问其情,坐看崔公被禁持至死,这罪盖过窃国。这样的士大夫,留他何用!”
      张九思方待驳他,听宿卫报说:“江西行省刘思恭以岁课羡余折钞四十七万锭贡于东宫。”时真金食邑在江西省,众人皆道常事。许飞听见江西来人,想都不必想,知道是谁。——时价一石米,折一锭钞尚不足。恨得一腔业火焚起来,浑身发抖,一言不发掉头出了宫。
      真金亦大怒,呵使臣入,责道:“朝廷令汝等安治百姓,百姓安,钱粮何患不足?百姓不安,钱粮虽多,安能自奉乎?”叱封原物回省。又问宿卫许詹事何往,早不知走哪里去了。白栋叹道:“承晖一向从不莽撞。今番是痛惜崔公,感愤得过了。”众人感叹不题。未知许飞作甚事业,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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