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云龙传

　　承志后背伤的很重，婉儿一边替他擦药一边心疼得直哭。承志反而宽慰她道：“我没事，一点都不疼，不要哭了。”

　　我在一旁熬着汤药，实在看不下去，说声：“我出去走走！”便跑出了屋子，顺着山坡走到一阵来到江家墓地。朝墓前的石鳖背上一坐，我掏出怀里的风间按住，就听到玉郎的声音传出来：“昨日陪蓝贵妃赏花，灼浪如火，甚是好看。小鱼哥，我好想你。”

　　我吧风间凑到嘴边吼道：“承志被玉矿上的恶霸打了，你知道么？你有功夫赏花可知道玉山镇上现在什么鬼样子么？你老子的中州王怎么做得？你这太子又是怎么做得？”

　　收了风间，我余怒未消。于是又跑回院中，从井里打了水把院里菜地浇了一遍；又劈了些木材做了几个简易的瓜架，重修了篱笆。做好一切时已是傍晚，婉儿招呼我进去吃饭。吃罢了饭，我在院中点起篝火想着之前承志教得剑法，趁着月色练习起来，一直到精疲力尽。

　　黎明，我打个寒战醒来，发觉自己睡在院中。身上披着一条毯子，仍是冻得筋骨发麻，篝火也熄了，山上传来几声野兽呼嚎。我一骨碌爬起来，舒展了一下酸痛的身子走回屋子。

　　婉儿正要生火做饭，我抱了一堆柴禾堆在炉灶旁，抓起一边晾着的衣服就要出门。婉儿叫住我道：“时间还早，吃过饭再出去吧。”

　　“我跟劲夫越好去他那边吃。承志怎么样了？”

　　“他刚醒，我不让他下炕；怕动了伤口。”

　　我点点头道：“这样也好，我那份饭也叫承志吃了吧。他年轻又有功夫，那些皮外伤养养就好的，不会留疤的。”

　　婉儿眼圈红红道：“只是我不好，总拖累你们。”我又宽慰她一番，待她心情平复了才出门。

　　※※※※※※※※※※※

　　走到镇上时天已大亮，刚到东街面摊就碰上了之前茶馆里和我打架的那个汉子。那汉子见我走来扭头就走。我心中有气，大吼了一声：“你站住！”

　　那汉子一转身竟噗通一声跪下道：“江大爷，您大人不记小人过，饶了我这没长眼的瞎子吧！”他说着左右开弓朝自己脸上招呼，抽得啪啪作响。

　　我被他举动吓了一跳，楞了半晌见他嘴角出血才扯住他的胳膊道：“你这是干什么？”

　　我这一抓不要紧，他竟像三岁孩童一般嚎啕痛哭，一边哭一边给我叩头。硕大的头颅撞得地面咚咚作响叫我莫名其妙。

　　我正在发懵，蒋劲夫分开围观的重任挤上前，冲我欢天喜地道：“云龙大哥，你真厉害；我玉山百姓总算出了口恶气！”

　　我听得更加糊涂，轻声问道：“什么厉害？我做什么了？我刚来，还什么都没做呢。”

　　蒋劲夫听罢诧异道：“你还不知道？昨日里玉郎太子亲自问询了李家太爷镇上的事儿，数落了他一通，暂废止了李家御用玉石匠的名号，还责令他家即日向之前欺辱过的镇上百姓道歉。”

　　“怎么会这么快？”我拍拍脑门觉得一阵发懵：“承志挨打才不过半日。”

　　蒋劲夫道：“李家既是御用的玉石匠是有密物和宫中直接联系的，玉郎太子知道了这事当夜便责备了。”

　　我们两个正说着话，就听到脚步声响，围观的人纷纷闪躲；一乘八人抬的轿子自北面似一阵风似的朝这边赶来，一会儿工夫停在我的面前。先前叩头的壮汉怯懦得躲到一边，有小厮撩了轿门的链子，一个须发花白的老人颤巍巍从轿中走出，他一身青色金丝衣袍，甚是华贵，但脸颊惨白，一脸惊惶。

　　小厮扶着他出了轿，朝我走了过来。我有些惶恐得朝后退了几步，他有抢上前几步就要对我下拜，我更是惶恐连忙扶住他道：“老人家，你这是作甚？”

　　那老头老泪横流道：“小老儿管教孩儿无方，冒犯了大人；还请大人念在孩子无知放过他吧！”他说罢抱住我的大腿，泣不成声。

　　我登时不知所措，再看抬轿子的那几个人一个个垂头丧气，没精打采；周围围观的人竟有人笑出声来。我冲劲夫努了努嘴巴道：“这老头是谁？”

　　劲夫道：“他啊，他就是李蟠的爹，玉山矿的矿主。就是他纵着李大傻子在镇上横行霸道，鱼肉百姓。”

　　“是这样么？”我低头朝冲那老惹问道。

　　那老人不敢答话，只是不停告饶：“求大人赎罪，求大人赎罪……”

　　我撤了自己的腿道：“你没得罪我，求我赎什么罪？但是你儿子恶意打上我兄弟李承志这事我得说道说道。”

　　那老头瘫坐在地上哭道：“我那孽子昨晚回到家里就开始发烧，说胡话；现下还在床上躺着。求大人看在小老儿就这么一个儿子的份上，放过他吧……”

　　他絮絮叨叨说了一通，我听得愈发烦闷于是道：“你求我没用，我管不了这些。不过看你一把年纪，我代承志做主不跟你计较。但是你家这些年在镇上做得坏事不少，我略知道一些。趁着上面还没派钦差下来怪罪，你家该先跟镇上百姓把账头清算干净，该赔钱的赔钱，该偿命的偿命。若是做得好，许还能求大王宽大处理。”

　　那老头听罢连连叩首，千恩万谢道：“多谢大人告诉，小老儿这就回去清算；还望大人能告知主上，我李家决不再在乡里作恶，请主上莫擢了我李家御匠的名号。”

　　“这个不急！”我摇摇头道：“这要看你家日后表现，从长计议，我自有计较。”我话音刚落，人群又是一阵欢呼。

　　※※※※※※※※※※※

　　拽着劲夫挤进人群，在街头买了个斗篷遮住头脸省得在被人认出。劲夫在我耳边轻声道：“大哥跟我走。”带着我穿过几条窄胡同来到北街头的一处门面，他拉着我进了屋子，顺手掩上屋门。

　　我摘了斗篷一看，屋子里收拾的干净整齐，有柜台有桌凳，是个饭馆模样。

　　劲夫道：“这就是我家以前的门面，也是卖包子；后来玉山矿上人少了，一家就搬到王都上去了。我昨日收拾到半夜总算是收拾干净了。”

　　我环顾一圈道：“这倒是个不错的住处了，你打算回来开店？”

　　劲夫笑道：“不打算开店了，这次回来就是报考镇长；若是能成自然是好，若是不成便把这店卖了回王都去。”他说着沏了一杯茶递给我道：“今日真是痛快，李家这下快完了。真是天日昭昭，报应不爽。这事儿多亏了大哥！”

　　我转着眼前茶杯道：“昨日回去，我看婉儿给承志上药。他后背上一道道的看得我肉疼，也是太生气了就用风间骂了玉郎一通，想不到他反应倒是快。”我说着从怀里掏出那一枚见闻螺，一按螺壳后背，就有玉郎声音传来：“吾已命人彻查此事，严惩恶徒，定不叫承志受屈，请小鱼哥放心。”

　　收了风间，劲夫略带惊讶道：“原来云龙大哥跟太子殿下关系这样好？也对，大哥以前救过殿下的命，自然是关系亲厚，连千里风间这种稀罕物什都给大哥了。”

　　我笑了下道：“当初玉郎把这个给我时不时问东问西的，我还觉得牵绊不自在，想不到现在能派上这用场。玉郎指令能连夜下达下去，想必李家也是有的。”

　　劲夫点头道：“今儿一早上就看到李家的人出来挨家挨户的赔罪，看来是真怕了。可恨他们作恶多年竟没人告发。幸好大哥能跟太子殿下说上话。”

　　我苦笑一下道：“不是中洲王宠幸蓝贵妃多年，对朝政不管不问么。许是这样才让他们钻了空子吧！幸好玉郎不是个糊涂的，我借了他的力才解决这事儿算不算狗仗人势呢？”

　　劲夫连忙摆手道：“大哥可别这么说，他李家才是狗仗人势，就仗着是王家钦点才横行乡里。大哥能替镇上百姓出头，大家不知道有多高兴呢。”

　　我心下略宽慰于是对他道：“先前听你说梅镇长快卸任了，他年纪大又不管事儿确实该换换了。若是你能选上，一定要正一正镇上风气！”

　　劲夫一拍桌子道：“我正是有此打算，我在王都这几年常去严夫子西边草堂听课，跟着他长了不少学问。这次回来就为镇长报名，幸好有大哥，不然这次的镇长推举就要被李家操控了。”

　　我稍微有了兴致，于是问道：“你知道镇长是如何选的么？我倒是不知，像我们黄龙镇的镇长是个妖男，打我出生时他便是镇长了，不过他人倒是挺好的。”

　　劲夫道：“中洲国律典上说中洲国除中洲以外，周围四大郡：北静，东顺，西平，南安；再后来又添了一个朝荣。今年早些时候听说南安王反了，杀了几十个中洲将士，从此不再向中洲朝贡。”他嘬了一口茶道：“话扯远了，还是说律法的事儿。五大郡各有律法，也各自有世袭郡王，杀伐决断亦是自治。即便如此周围郡王仍要以中洲为尊，中洲王亦有权向各处郡王发号施令。像我们玉山本虽距在枫山之北，相距中洲和北洲不远，实际上却是属西平王属地，镇上的事务都是上报给西凉城的。”

　　我听得云山雾罩，于是说道：“既然如此，只要西平王够公正，李家的傻儿子怎会有机会做得镇长？”

　　劲夫叹口气道：“问题就出在西平王身上，你可知道当今的西平王是谁？”

　　我挠挠头皮思忖一阵道：“好像是叫宇文什么……”

　　劲夫笑道：“现任西平王是威远大将军宇文德，也就是宇文大哥的父亲；你还记得宇文大哥么？”

　　“宇文大哥？”我一拍脑门道：“你是说宇文践岩将军？原来是他？！这样岂不好办，你跟践岩将军相熟，让他推荐一下岂不轻松？”

　　劲夫正色道：“大哥莫要说笑，我岂为了一份功名让践岩将军徇私舞弊。莫说我没存这份心思，就算有着心思践岩大哥又岂会应允？”

　　我哦了一声道：“记得最后一次见宇文将军，他说是要去极边；只怕也寻他不着。看宇文将军模样，西平王不像是个昏庸之人啊？”

　　劲夫叹口气道：“西平王不喜政事，又任中洲威远将军，常年在外征战，西凉事务都托付手下人办理。重要公文也是转投中洲，由中州王批阅。云龙大哥也知道中州王这几年的情状，玉山成今日局面也不奇怪。”

　　我呵呵笑道：“即是如此，我跟玉郎说说；只是不提你的名字，让将来的玉山选拔公平公正就好。”

　　劲夫抱拳道：“小弟在此先谢过大哥了，我一定会努力的。”

　　我笑道：“你年纪轻轻，官瘾却是不小呢！”

　　劲夫略带羞涩道：“我不想跟老爹一样一辈子只卖包子，我要做一番事业出来；玉山镇当初繁华，现下却如此萧条；百姓也过的清苦，还要被恶人欺侮，我选镇长为得是家乡百姓生活安定，为得是让家乡父老不再活的如此辛苦。”

　　“好！有志气！”我拍拍他肩膀道：“你放心，到时我一定会全力支持你的。”两个人聊得兴起竟忘了吃早饭，到了中午时分才觉得饥肠辘辘，于是一起去西街吃肉粥。路上就看到几个青衣的仆从正挨户客套，送上银钱，便知是李家担心事大提前安抚街坊四邻，于是两人相视笑笑不表。

　　此后不久，李家终究还是见罪于西平王，西凉城派来监察官，李家被查出克扣银钱，贿赂官员，欺男霸女，私设刑堂等数项恶行。李蟠受了惊吓已经痴傻，西平王下令李家父子一同圈禁，西凉城几个收受贿赂的官员也被罢官。同时中洲太子亦下旨擢去李家御用玉石匠的名号，宅院也被查封。玉山镇百姓听闻纷纷拍手称快。之后又是不久梅镇长辞官告老，劲夫立即报名参加新镇长选拔，果不其然入了候选名单。

　　如此相安无事就过了数月，婉儿终于有喜了，承志高兴得抱着她转圈，每日杀鸡炖肉帮她调理身子；我也沾些便利。承志抽空教了我几套剑法，我每日练习倒是觉得功力有所长进。

　　玉郎总是时不时的风间讲些朝堂的事。诸如朝荣小郡王夫人有喜，朝荣王大喜于是进贡了茶盏大的琼脂一车；中洲王江枫失踪多时，有大臣竟上书请他登基被他斥责；有人密奏东顺傲来郡王金传芳有反叛之心，他托西平王暗中调查；蓝菱贵妃行为放浪，私自将几个美貌男子养在宫中，他偶然撞见极为尴尬；从小抚养他的柳惠妃身染重病，起夜跌伤脊背，从此卧床只怕要不行。

　　我坐在祖宗的空坟上捧着风间听他絮叨反倒觉得时间好挨了些。镇上的女孩子很多年纪轻轻就嫁到外地去，我沿着大街溜达一圈都没看到几个。我看承志婉儿你侬我侬心里不甚舒服，便常跑到劲夫家喝酒打屁，劲夫也是忙碌跟我说不上几句就继续闷头翻阅中洲法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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