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在江湖

　　南宫英杰，江南之霸！盛名之下，英雄楷模！流传了多少英雄事迹，又掀起了多少江湖风浪？燕三坐在车上，忆着快嘴张描述下的南宫英杰，又想起了凌门血案，想起了秋波婚事，不由心中暗叹，南宫英杰那绚丽的英雄光环下，又隐含着多少秘密？
　　马车一路疾行，很快就到了南宫世家的宅地，连绵的房屋楼台，高大雄伟的门楼。不用通报，门侍已打开门来。马车未停，穿过门庭，继续前驰。燕三坐在车内，可以透过车窗，浏览南宫世家内的星布的楼群，蜘网般的道路，还有一处处花园广场，宛如进入了一个规模宏伟的小型城堡。
　　马车在南宫庄内行了数里，又转了几弯，来到一座独立庭院后，转入一个绿色园林中。公孙云龙道：“我们快到了。”马车又前行了一段，停到一个大湖前。三人下车，公孙云龙遥指湖心，道：“主公就在那边相候。”
　　燕三望去，湖上荷花点缀，碧叶一片，景色十分优美。而碧叶深处，湖心拢翠，恰好有个小岛。小岛月形，绿柳成荫，碧色之中，点缀着数个数个红色亭台、一幢低檐红瓦楼阁，显得十分玲珑别致。
　　蓝晶灵立足湖边，瞧见那片碧叶荷花，心中甚爱，不由身影灵动，抢先一步，飘身上前，点足荷叶之上。荷叶随之一动，荡起清水涟漪，而蓝晶灵却脚不沾水，玉足又移。
　　蓝晶灵踏荷而行，湖上嬉戏，身姿轻摇，彩衣飘逸，如曼舞仙女，与碧荷粉花相融一体，顿成一幅奇景。恰在此时，湖边荷叶又动，荷叶丛中驶出一条小船。驾船少女一身碧衣罗裙，又为湖色增添了几分明丽。
　　公孙云龙见得船来，道：“三少爷，我们上船吧。”燕三见蓝晶灵已穿行在荷叶之上，如蜻蜓点水，姿势优美，立足稳健，如履平地，也不去管她，便与公孙云龙上了船。碧衣少女撑船，小船向湖心驶去。
　　燕三身在船上，目光却不离蓝晶灵身上。忽见蓝晶灵俯身，摘起一朵莲花，捧在胸前，回首清脆一笑，身影轻盈飘动，欢颜踏荷而行，袅袅绕绕之间，已来到船前，跃到燕三身边。
　　公孙云龙见蓝晶灵从荷叶之上飘回船中，不由在旁拊掌赞道：“出水芙蓉，凌波微步。”蓝晶灵闻言，笑着问道：“公孙先生是在赞花还是赞我啊？”公孙云龙接口道：“古人常以花喻人，又喜以人喻花，我引用古人之言，当要传承古人之意了。”
　　蓝晶灵举起手中莲花，递到公孙云龙面前，道：“公孙先生雅意，灵儿无以相酬，这荷花乃花中君子，只好借花献佛，以此相谢了。”公孙云龙接过荷花，道：“多谢蓝姑娘。”鼻嗅花香，畅快大笑起来。
　　说笑之间，小船到了湖心小岛，停了下来。碧衣少女登岸引路，随着一条鹅卵石阶而上，来到葱郁小岛之上。上了数十台阶，面前现出一个红色小亭，亭内躬身一人，正在挥毫书写着什么。
　　那老听到有人走近，没有抬首，只是突然开口道：“三少爷剑道高手，瞧我的这几柄利剑如何？”燕三闻言一惊，难道此人就是享誉武林数十年的江南霸主南宫英杰，可惜那老人背对躬身，一时之间看不清面目。
　　燕三听到那老人说话，骤然间只觉亭内多了四道森森锐利的剑气，不由止步寻剑气来源，只是目光扫遍小亭，不见一剑，而只有四个蓝衫人静如碣石，立在小亭四根柱旁，而令人奇异的是那四股剑气居然分别发自他们身上。
　　燕三的目光被那傲然而立的蓝衫人吸引住了，这四个在江湖中默默无闻的人的确是四柄没出鞘的好剑。他们深谙剑道之术，已进入人剑合一的境界。他们还非常年青，有着压抑已久激情和无法发泄的过剩体力。他们个个目光冷酷，冷漠无情，有着远比大多数江湖人更冷酷的心肠和更加暴烈的手段。
　　燕三轻叹一声，道：“果是好剑，可惜只是利器，而非名器。”那四个蓝衫人听到此语，个个脸上隐现愤怒。燕三只觉剑气波动，杀机大起，不由淡淡一笑，道：“名器可供玩赏，利器却可杀人，武林争斗，江湖残杀，只需利器已经足够了。”蓝衫人听到此语，脸上怒火敛去了不了，眼中多了几分得色。
　　“三少爷所评虽然公允，可利器终属小器，难堪大用，又如何能与名器争辉？天下剑士何止千万，然能与三少爷争辉的又有几人？”那老人道。此时他书写完毕，搁笔抬首，转过身来。
　　燕三一见那老人面容，顿时心中疑惑起来。他没有看到江湖之霸的豪气，也没有看到武林之雄的英气，而只是看到了一张满是皱纹的腊黄的脸，苍老中更显出几分病容。那绝不是一个刚至六旬的武林人士的脸，而更象一个病入膏肓、行将就木的垂死老人的脸。
　　那老人却是笑了，道：“三少爷一定失望的很，没想到江湖传颂的南宫英杰会是我这般的老朽不堪吧？任你何等英雄，人老了，思维就开始迟钝，身体就开始衰弱，只是我也没想到，我会这般比别人老的更快。”
　　南宫英杰不由忆起了过去，江湖争霸，武林称雄，那绝对不是一件轻松的事，他必须付出超出常人百倍的青春，必须付出超出常人千倍万倍的艰辛与努力。他争来了今天的地位，赢来了今天的名誉，取得了今天的成果，可他已经为此几乎费尽了毕生的心血和耗尽了所有上天赐予他的生命。
　　“云天拜见南宫老英雄。”燕三道。他凝视着眼前的老人，心中一叹，一代绝世英雄，怎么落得这番模样？江湖中人，如果此时见到南宫英杰，会有如何感想？他的目光搜寻着，终于从老人的笑容中找到了几分英雄霸主的洒脱。
　　南宫英杰微笑着点了点头，道：“我已经幽居在这镜月湖，十年不见外客了。洛阳燕氏，剑道之首，三少之剑，天下之冠，今日相会，三少果然英姿飒爽，长江后浪推进浪，一代新人换旧人啊。”
　　燕三答道：“前辈过誉了，云天之剑，早已不是天下之冠了。南宫前辈，一代霸主，江湖之中，人人敬仰，云天更是慕名已久，早想拜访了。”他走进亭去，只见南宫英杰刚才所书墨宝，正笔迹未干地平铺在亭内石桌上。
　　南宫英杰见燕三望去，一声叹息，不由吟道：“自古帝王州，郁郁葱葱佳气浮。四百年来成一梦，堪愁，晋代衣冠成古丘。绕水恣行游，上尽层楼更上楼。往事悠悠君莫问，回头，槛外长江空自流。”
　　逝水东去，王安石的这首《南乡子》，道尽金陵的时世变迁，荣辱兴衰。南宫英杰的笔下书写，岂不正是道尽他即将霸业成空的无奈心情吗？而此番口中吟来，更是透出了一份英雄早暮悲凉与沉重。
　　南宫英杰默然良久，又叹道：“武林永远是年轻人的天下，江湖永远是年青人去逐鹿的战场。我已经老了，南宫英杰的时代已经结束了。”燕三心中亦是一叹，想不到南宫英杰这位叱咤风云数十年的江湖霸主，此时会如此的衰弱颓废。
　　燕三面对着眼前的这位老人，忽而心中多了一份怜悯，他奋斗了一生，他付出了一切，他得到了他的期盼了吗？燕三想起了武林流传中的南宫英杰的事迹，南宫英杰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是一个能够舍却自我救民于水火弘扬武林道义的一代英雄，还是一个一心想称霸武林而不择手段最终却霸业成空的绝代枭雄？
　　燕三道：“不管前辈的时代是否过去，前辈创造的南宫世家的辉煌，必将在武林中永不磨灭，即使千百年后，武林中人也不会忘记今天的一页。”他明白虽然面的南宫英杰如此的老弱不堪，可他在武林人的心中已经留下了一个神话般的传奇。
　　南宫英杰笑了，回首一生，毕竟完成了许多事。他笑出了老人的情怀，笑出了夕阳的余辉，道：“岁月悄逝，人生易老，天下谁能抗衡这一规律呢？我这一生虽然不能说铸就了辉煌，却做了一些别人几辈子都做不成的事，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南宫英杰话音顿了顿，目光投向了公孙云龙，眼中突然泛出了一种绚烂的光辉，道：“三少爷，你感觉到我身边的这个年青人怎么样呢，我已经将南宫世家兴衰的千斤重担交给了他。”南宫英杰的目光中不仅蕴含了一种对公孙云龙的绝对信赖，而且好似公孙云龙是他的另外一个生命。
　　燕三这才完全明白公孙云龙在宫世家的地位，回首公孙云龙，从他的目中似乎看到了一种忧虑，心中一动，道：“公孙云龙，云中之龙，南宫世家能有这般人才，不愧能江湖称王。只是南宫世家是南宫氏的世家，要想让公孙先生一木独立，恐怕风必摧之。”
　　南宫英杰闻言，目光一闪，轻声一叹，道：“豪儿虽是南宫传人，可他自幼安乐，不知艰辛，沉溺享受，鲁莽暴躁，多勇少智，若成一方豪杰，自可游刃有余，但让他去争雄江湖，那只会是扶不起的阿斗。云龙虽非我南宫一脉，但自幼跟随于我转战江湖，其情甚于亲生父子，自可继承我遗愿，完成我的大业。”
　　公孙云龙伏拜到地，一脸肃容道：“云龙由主公一手带大，自小视大公子为兄长。云龙承蒙主公养育之恩，大公子手足之情，今生自当助大公子一臂之力，为南宫世家鞠躬尽瘁。”
　　南宫英杰摆了摆手，道：“云龙，不用多说了，现在还为时尚早，以后的事我自有安排。”他瞧了蓝晶灵一眼，又道：“云龙，我还有些要事，要和燕三少详谈，你且带这位小姑娘游览一下岛上的景色吧。”
　　公孙云龙应是，站起身来，道：“蓝姑娘，这心月岛虽然不大，可岛上却有几处奇景，你一定喜欢，我们去瞧瞧。”蓝晶灵来此，本来想看看人人传颂的南宫英杰的英姿，可看来看去，实在看不出面前的糟老头有什么特别，不由失去了兴趣，道：“大哥哥，我去玩了。”随公孙云龙而去。
　　南宫英杰见蓝晶灵远去，请燕三入坐小亭石凳之上，这才神色凝重地道：“三少爷，你可知道我为何十年不见外客而今日邀你相见吗？”燕三目光迎去，知道南宫英杰不愿会客原因，可心中几转，却终究想不出他为何要破例邀请，沉吟道：“前辈特意相召，必有非常之因了。”
　　南宫英杰道：“南宫北霸，南北对峙，已经数十年，如今我已老矣，早已熄了杀戮之心。请你转告蓝大先生，江北之乱，与我们南宫世家毫无干连，亦请他不要中了宵小之计，或起了贪鄙之心，企图觊觎江南。我南宫英杰虽然已经老朽，可若蓝大先生不听劝告，再在我江南暗中图谋、明中作祟，那我也当拼死余年，做做天下武林盟主。”
　　南宫英杰那褪色的眼神开始融化，双目射出了慑人的冷傲光芒。那光芒点燃了他那衰老的生命，让他的身体中复活一种年轻人才具有的朝气。燕三骤然发现，眼前的南宫英杰不再是一个个苟延残喘的龙钟老人，而是一个随时可以挥戈天下百战不败的武林巨人。
　　燕三终于感受到了一代霸主南宫英杰的感召力与征服力。南宫英杰一生在江湖中征战搏击，也唯有这江湖争斗才能唤醒在他逐渐逝去的生命之火。可南宫英杰还能如少年驰骋那般，再在武林创造南宫世家的神话吗？烈士暮年，壮心不已！英雄只会死，不会老！燕三此时对视着南宫英杰，终于体会到这句话的深意。
　　燕三在这无言的对峙中，想起南宫英杰刚才所说的话，又陷入了深深的沉思之中。南宫世家称霸武林数十年，绝非侥幸使然，而以南宫世家的势力，怎么会出现这么大的谬误，认为他与蓝大先生有关联呢？
　　燕三忽然想起了试剑血案，是谁制造了这场血案，嫁祸与他？看来这远非象他想像的那么简单，绝不是一件孤立的巧合，更不是一个单纯的阴谋。这背后一定隐藏着很多东西，蕴含着更多的目的。
　　燕三静静地思索着，他隐隐感觉到了一个张开的阴谋大网，在吞噬着他。可这张大网由谁而布，这场阴谋因何而起，到底又是有什么目的呢？燕三不由沉寂下来，深深地感觉到了事态的严重。难道是有人利用他的这次南来，挑起南宫北霸的争端？
　　燕三面对着南宫英杰，他知道所有的解释毫无意义，可还是一字一句地道：“我不想否认什么，可我要郑重声明的是，我此次南来江南与蓝大先生毫无关系，而试剑血案也绝非是我所为。”
　　南宫英杰凝视着燕三良久，目光中透出了无穷冷峻，道：“三少爷为何不提常州之行呢？”燕三心中一叹，道：“常州之行，的确是我所为，南宫世家随时可为霹雳火报仇。”南宫英杰默然了半晌，道：“金陵之地，数朝古都，古迹甚多，三少爷尽可畅游一番。南北争端，兹事甚大，对于三少刚才之言，我们南宫世家自会进一步核实。”
　　燕三想到南宫英杰能够慎重对待，心中释然了很多。可想起凌门血案，想起凌秋波，他的心中不由又升起一份深痛，强敛心神，沉声道：“我尚有些私事没了，自然要在金陵多留几天。只是听说南宫公子即将大婚，前辈对凌门血案又有何看法？”
　　南宫英杰略一颔首，道：“三少爷此来甚巧，小儿婚期就在这月十八。现在秋波双亲俱亡，你可谓是她唯一的亲人了。有你到场，也可稍慰她孤苦无依的凄苦了。至于凌门血案，我们南宫世家自然责无旁贷，定会一查到底，绝不容琐小在我南宫世家辖下胡作非为。”
　　燕三心中一动，看来南宫世家对他调查的确入微。可秋波婚事，怎可让她一生葬送？心生刺探，又道：“父母双亡，自当守孝三年，怎可一年没到，就要大婚？秋波也太不懂事了。”
　　南宫英杰轻声一叹，道：“江湖中人，怎可太拘礼节？一个女孩子家家毁人亡，又怎么能承受得住那么大的悲痛？我之所以同意他们婚事早了，也是让南宫世家对凌门血案多尽些应尽的责任，三少爷不要责怪秋波了。”
　　燕三冷视着南宫英杰，又能从他脸上找到什么痕迹？恰在此时，公孙云龙与蓝晶灵游玩归来。燕三想到凌秋婚期日近，心中止不住涌出无限焦虑，期盼着尽快与凌秋波一晤，劝她放弃这飞蛾扑火般的图谋，便向南宫英杰辞别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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