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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待与裂痕
第五十一章等待与裂痕
顾觉离开后的头几天,竹楼里还残存着他的气息。
阿泐会无意识地走到顾觉常坐的那个位置,手指拂过竹席上细微的压痕;会在生火时,习惯性地多添一根柴,仿佛那人还会在傍晚归来,围坐在火塘边;甚至会在夜里翻身时,手臂习惯性地伸向旁边,触碰到一片冰凉的空旷后,才猛然惊醒,随即被更深的寂寥吞噬。
他脖颈间的“蛊核”光芒虽然比顾觉在时黯淡了些许,但尚算稳定。体内“蛊身”的力量也还算平静,只是偶尔,在夜深人静、思念如同藤蔓般疯狂缠绕心脏时,会传来一丝极其细微的、冰凉的悸动,像是沉睡的巨兽不安地翻了个身。
他强迫自己维持着表面的秩序。按时起身,去溪边洗漱,照料园子里那些需要特定环境才能生长的草药,整理顾觉留下的、那些编织到一半的竹篓和雕刻失败的半成品。他依旧雕刻铃铛,只是动作比以往更慢,更专注,仿佛要将所有无处安放的心绪,都倾注到那细密的纹路里去。
他雕刻的铃铛,纹路开始出现变化。不再仅仅是模仿古籍上传承的虫形,而是开始出现一些扭曲的、如同藤蔓纠缠又似心跳波纹的图案,带着一种隐晦的不安与执念。
他通过那微弱却始终未曾彻底断绝的连接,能模糊地“感觉”到顾觉的存在。那感觉很远,很飘忽,像是隔着千山万水传来的、模糊的回声。他能捕捉到一些零碎的情绪碎片——焦灼、忙碌、以及一种……坚定的、仿佛在为什么目标而拼搏的决心。
这模糊的感知,成了阿泐唯一的慰藉,也是支撑着他度过漫长白日与冰冷夜晚的浮木。他在心底默默计算着日子,用石子在竹墙角落划下细小的刻痕。一天,两天……十天……
他告诉自己,顾觉是守信的人。他说一个月,就一定会回来。
然而,当墙上的刻痕逼近三十道时,那微弱的连接似乎变得更加飘渺不定。阿泐开始变得焦躁。他雕刻时更容易走神,锋利的刻刀数次划伤指尖,他却仿佛感觉不到疼痛,只是怔怔地看着那渗出的血珠,眼神空洞。
一个月之期到来的那天,阿泐天未亮就醒了。他仔细洗漱,换上了一身干净的靛蓝色衣裤,甚至将那头乌黑的长发梳理得一丝不苟。他坐在竹楼门槛上,从黎明破晓,坐到日上三竿,再到夕阳将天边染成血色,最后沉入墨蓝色的、星子稀疏的夜空。
顾觉没有回来。
竹楼前那条通往山下的小路,始终空无一人,只有山风卷着落叶,寂寞地打着旋儿。
阿泐维持着端坐的姿势,一动不动,像一尊被遗忘在山间的石像。只有那双死死盯着小路尽头的黑眸,里面最初燃起的微弱期盼,如同风中残烛,一点点被冰冷的夜色吞噬,最终,只剩下一片深不见底的幽暗。
第一天,他在门口坐了一整夜。
第二天,他雕刻坏了好几个即将完成的、纹路复杂的铃铛,碎片散落一地。
第三天,他开始感觉到不对劲。
一股熟悉的、却更为阴冷的寒意,从他脊背的蛊纹处悄然蔓延开来。起初只是细微的酸麻,如同无数冰针轻轻刺扎。他尝试调动体内平和了许久的力量去压制,却发现那原本温顺的“蛊身”本源,此刻像是被注入了某种狂暴的因子,变得蠢蠢欲动,难以驾驭。
那无形的连接依旧存在,却仿佛被什么东西干扰了,传来的不再是顾觉的情绪碎片,而是一种……嘈杂的、令人心烦意乱的空白,或者偶尔,是几缕极其微弱、却带着陌生气息的波动(或许是顾觉在处理事务时接触到的其他人和环境)。
恐慌,如同藤蔓,再次紧紧缠住了阿泐的心脏,并且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勒得更紧,几乎让他窒息。
他不再出门,不再雕刻。他将自己彻底封闭在竹楼里,仿佛这样就能隔绝外面那个吞噬了顾觉的世界。园子里的草药开始枯萎,他也无心打理。火塘冰冷,他也懒得再生。
体内的寒意与躁动日益加剧。反噬,在沉寂了数月之后,终于因为主人心绪的巨大动荡和失去关键平衡力量,而卷土重来,并且来势汹汹,远超以往。
冰冷的剧痛开始日夜不停地啃噬他的经脉骨骼,如同千万只毒蚁在 simultaneously 噬咬。冷汗一阵接一阵地浸透他单薄的衣衫,又在阴冷的竹楼里迅速变得冰凉,贴在他发抖的皮肤上。他常常在深夜因剧痛而惊醒,蜷缩在冰冷的竹席上,身体不受控制地痉挛,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唇瓣被咬破,渗出殷红的血珠,与苍白的脸色形成触目惊心的对比。
可他死死忍着,一声不吭。
那双曾经映着顾觉温柔身影的黑眸,此刻只剩下偏执的、近乎疯狂的幽暗火焰在燃烧。
所有的理智,所有的等待,都在日复一日的痛苦和杳无音讯中,被一点点磨蚀殆尽。
一个念头,如同毒蛇,盘踞了他的脑海,并且日益清晰、坚定——
他骗了我。
他不会再回来了。
他终究还是嫌弃我这个不人不蛊的怪物。
他那些承诺,那些拥抱,那些夜晚炽热的低语……都是假的。都是镜花水月,是哄骗他安心等待的谎言!
巨大的痛苦和被彻底抛弃的绝望,如同汹涌的黑色潮水,将那个曾经在顾觉怀中流露出脆弱与依赖的少年彻底淹没,逼成了囚禁在自身痛苦与怨恨牢笼中的……疯狂困兽。
墙上的刻痕,无声地增加着。
四十天,五十天,六十天……
希望,彻底熄灭。
只剩下冰冷的、能将一切都焚烧殆尽的……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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