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隙中人(三)
听了归笙的布战安排,隙中人当即笑出了声:“小姑娘,你很自信。”
归笙深以为然地点点头:“实力本就不够的话,气势上再矮一截,那可真就是不战而败了。”
隙中人但笑不语,扬刀一振,刃上鳞片激荡掣出,疾风骤雨般袭向归笙。
归笙甩出四爻挡刀,转身便逃。
隙中人嘲讽道:“方才还大放厥词,这会儿怎么只知落荒而逃了?”
没费多少功夫,鳞片击穿核桃壳,又遽然提速,追上那道逃窜的身影,瞬间将其打成了筛子。
后背千疮百孔的少女直挺挺倒了下去。
整个过程太过顺利,隙中人眉头一皱,略觉不对。
风声习习,叶落萧萧,趴在地上的人彻底没了动静。
隙中人微一起身,打算下去看看她是否真的已经死透。
身下的树枝却一沉。
颈前一凉,核桃片卷作飞刃,刹那令它头身分离。
头颅掉下树时,它看到不远处那具“尸体”化作一颗核桃,飞回到树上少女的手中。
落地后,隙中人不无赞许地道:“原来你这破核桃还有幻形之能?是我小瞧了你。”
归笙刚把隙中人的无头身体踢到另一边的树底下,觉得和地上的一颗头对话实在有点诡异。
因而她不多废话,举起六爻化出来的一柄大铁锤就砸向这颗脑袋。
“嘎吱嘎吱嘎吱……”
身后一道阴影降临,伴随令人毛骨悚然的关节错位、皮开肉绽的声音。
在铁锤距离隙中人的脑袋仅剩一寸之距时,一阵猛烈的罡风从天而降。
归笙连人带锤被掀出了二里地。
好不容易停下,归笙谨慎地从四爻的保护罩里冒出个头来。
正对上一个几十丈高的无头巨人。
原来是隙中人被她踢下树去的身体变换了形态,抽条生长,节节拔高,从外观看,就像上百人层层叠叠堆在了一起。
隙中人俯下身,捡起自己的脑袋,接了回去。
“你莫不是忘了?我是怨灵,本就是没有实体的东西。”
脑袋膨胀发酵,与体型相衬,大如水缸的瞳孔轻蔑撇来。
“只是割头的话,你是杀不死我的。”
说完,它举起手掌,对准归笙拍下。
巴掌未至,掌风已将归笙上方的林木掀秃噜了皮。
盯着漫天飞舞的残枝败叶,归笙眼珠一动。
随即,她头顶一爻,奋力一跃,顺着隙中人拍下的指尖飞奔而上。
体型变大后,动作就不可避免地变得迟缓,隙中人抖动手臂,想将手臂上的小虫子抖下去,然而这小虫子就跟脚底下糊了黏浆似的,一路风驰电掣地冲到了它的肩头。
旋即纵身一跃,抡起自己刚劲的拳头,对准隙中人的眼睛抡去。
隙中人眼睛一眨。
下一瞬,巨人的面庞从正中裂开一条缝隙,一道人影手持长刀从中跃出,正对归笙斩来。
另一边,正徒手把蛇身邪修打成死结的烛烬听到动静,霍然抬头。
正看到归笙空手接白刃的一幕。
他瞳孔一缩,身周冲出锁链,果断撕向长空。
见他此举,飘到蛇身旁的一片树叶:“?”
树叶发出惊声尖叫:“住手不用救!我在这里!那个是假的——”
然而噬空裂隙已开,为时已晚。
隙中人劈了个空,却一点也不恼,发出惊天爆笑:“你故技重施,结果弄巧成拙,害了你的小情人呢!”
归笙:“……”
她本来的打算是用幻形拖住隙中人,真身趁机和烛烬会合,一起把这蛇身邪修当作皮筋拉直,把这难打的大家伙绊个跟头的!
计策失败,熟悉的裂隙漩涡袭来,归笙气得脑袋冒烟。
她一把抓过烛烬,拼命戳他额头数落:“你怎么这么沉不住气!我是在诈它啊!它是在诈你啊!你怎么这么容易上当?你看我会是上赶着去送死的那种人吗?!”
浑然忘了刚认识烛烬那会儿,自己很愉悦于他的容易上当。
烛烬自知坏事,一动不动任她戳点泄愤:“对不起,我……”
归笙注意到他满身的血,也凶不下去了,扯起袖子替他擦了擦脸,又在他耷拉下去的兽耳上抓了抓:“算了算了,也是我没提前和你商讨好战术,你记得下次一定不要再……”
语声未尽,第二重回溯之境便已到来。
归笙做好了一落地就被泼一身血或者一柄大刀朝脑袋砍来的准备。
然而事实证明,她的准备多余了。
隙中人这一次,竟然将她和烛烬分开了。
归笙从冰冷的雪地里爬起来,搓着胳膊打着哆嗦,惊疑不定地环顾四望。
云黑风紧,草木萎败,拳头大的雪点一个劲地朝她脊背上哐哐猛砸,纵目望去杳无人迹,唯有喑喑鬼火肆虐横行。
已经爬过两千多阶的归笙可太熟悉这个恶劣的环境了。
这绝对是魔元山上的某一处。
魔元山……
“我在魔元山顶杀完最后一只玄婴兽……”
耳边响起隙中人先前的话语。
这一重的回溯之境,恐怕就是烛烬最后一次和他的族裔在一起的时候。
归笙心里咯噔一声,立刻扔出二爻:“去找烛烬!”
二爻疾速向山顶掠去,归笙顶着风雪紧随其后。
没走多久,归笙足下一绊,差点一头栽倒。
低头的瞬间,寒风挟来浓重刺鼻的血腥。
她看到满地尚未被风雪吞噬的,玄婴兽惊惶逃窜的爪印,其间零落着褴褛衣物,以及或人或兽的断肢残骸。
而绊住她的是……
归笙顿了顿,蹲下身。
伸手拂来白雪,掩埋好这只死去的玄婴幼兽。
再度起身后,归笙抛开所有杂念,脚程越发急促。
二爻进入一片鬼杉林,北原本就稀薄的日光更被杉叶遮蔽得昏沉暗淡。
林中灌木墁地,藤蔓斜织,枯叶浅啜薄雪,虫蚁鸟兽啾啾啼鸣。
光线越发微弱,血味却越发浓稠,归笙的心跳渐渐失序。
不会赶不上了吧……
就在这时,前方红影一闪。
归笙本就神思紧绷,一声惊叫险些脱口而出。
她立即旋身上树,白袍收作白羽,幻形作白雀,藏匿进密密的杉叶间。
几乎是刚藏稳,树下便有两道人影疾掠而来。
归笙的一颗心蹦到了嗓子眼,当即又给自己加了一重五爻的法力。
“还是来迟了……”
下方传来女人情绪难辨的嗓音。
归笙愣住了。
她不可置信地探头,从杉叶间的罅隙向下望去。
第一眼看到的,是背靠在树干上,垂头昏迷的烛烬。
只不过这时候的烛烬,只有十三四岁的模样。
而围在他身侧,正为他治疗一道横穿腰腹的致命伤的……
归笙喉间一哽,望着那一红一白,再熟悉不过的两道身影。
她的师母与师父。
归笙并不多惊讶,因为在莲华境里,她清楚地听到他二人前往北原,为的便是调查玄婴族遭到追杀一事。
这不,那面莲华殿的上古法宝——碎虚宝镜,此刻正在师母的腰间挂着呢。
碎虚宝镜正对烛烬,归笙能在镜子中看到他苍白的面色,以及满身累累的伤痕,尤以腰腹的斩伤与额角的撞伤最为触目惊心。
归笙不忍再看,正要移开眼,镜中的倒影蓦地剧烈波动起来。
烛烬的倒影淡去,转而浮现的,是在茫茫雪山上,千丈断崖边,手持麟刀的隙中人不断施展回溯之境,将使用噬空术的玄婴族人拖入死局。
烛烬也在其中。
但他没有急着施展噬空术遁走,而是试图救下正被隙中人追杀的同族,因而迟迟没有落入陷阱。
隙中人注意到了,向他望来一眼。
下一瞬,麟刀佯作攻击烛烬怀中的幼兽,实则直冲烛烬而来,从侧面贯穿了他的腰腹,又猛地向前划出。
血肉横飞,近乎腰斩的力道直接将烛烬甩下了断崖。
看到此处,归笙明白了。
碎虚宝镜在向她展示烛烬一身伤势的来历。
看来它照到何物,便能重现此物之前的经历。
果然是个不可多得的宝物。
归笙敛起思绪,看向正不断为烛烬灌输髓华,并割破手腕喂血给他的栖迟。
她想起隙中人之前对烛烬的疑惑:“是有多管闲事的人救下你了么?”
想来是烛烬坠下山崖时,恰好被赶来的师母师父救下了吧。
归笙的视线定格在栖迟紧蹙的眉心。
在归笙的记忆里,师母大多是一副游戏人间、玩世不恭的态度。
她从未见过师母露出如此刻般复杂的神情。
那神情似愤怒,似无奈,但更多的,竟然是对自己的痛恨。
对自己?
玄婴魔族的灭顶之灾,师母为何要怪罪到自己的头上?
在莲华境中,面对妙慧灵祖询问为何要查明玄婴族遭到追杀一事,栖迟的回答是“一些私事”。
当时归笙以为,可能是玄婴族中有师母的旧识,通过某种方式向她求助。
但此刻她亲眼看到了栖迟面对烛烬的神情,这“私事”的分量,恐怕远远不止她想象的那样简单。
随着栖迟不断给烛烬喂血,后者微弱的呼吸终于渐趋平稳。
栖迟收回替他治伤的手,小心托住他的后背,将他在地上放平。
她盯着烛烬淡无血色的面孔,微微默然。
云雪意无声将手搭上她的肩头,轻轻拍了拍。
栖迟吐了口气,也回应地拍了下他的手背。
“雪意,我们得去一趟魔元山顶。”
云雪意点头。
栖迟起身,取出乾坤袋,从中“哗啦啦”抖出一堆灵丹妙药,数量之多,几乎要将烛烬淹没。
收好乾坤袋,栖迟又抬手,对准头顶一抓。
“啾?!”
藏在枝间的归笙就这么猝不及防地被隔空薅了下来。
“小家伙,劳烦你在这陪陪他,别让他给人发现了,若他状态不好了,你就喂他些丹药。”
栖迟拈住雀鸟的小细腿,指腹微一用力,一股深不可测的髓华瞬间灌入了雀鸟的身体。
栖迟言简意赅:“这些髓华是报酬。”
这无疑是霸道的强买强卖,合该遭到拒绝抵制。
但栖迟给的实在太多了。
归笙瞪着自己灵光闪闪的翅膀,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
见雀妖迟迟没有反应,栖迟误解了她的意思,一个眼神示意云雪意。
云雪意便也走上前来,拈住雀妖的另一条腿,也给她灌了一记髓华。
“啪嗒”一声掉到地上时,归笙还愣愣地没回过神。
虽然她早知师母师父修为高深,但没想到这么高深……
直接给她灌修为灌得原地化出了人形……
好在这雀妖的人形不是她自己的面目,不然可真是要乱套了……
那边栖迟又丢出一大堆天材地宝,“叮哩咣啷”堆得跟归笙一样高。
栖迟:“这下报酬应该够了吧。”
够了,可太够了。
倘若归笙真是一只雀妖,收下两记髓华与这些法宝,从此定能大鹏展翅,扶摇直上九万里,振兴雀妖一族的门楣,在北原开宗立派都不在话下。
可惜她不是。
她只知道,这场短暂的重逢,又要结束了。
“拜托了,看护好他。”
向来骄傲的女人,此刻的语气里竟满是恳求。
栖迟道:“在这个结界里,你们会很安全……怎么哭了?”
她费解地望着眼前这只忽然开始啪嗒啪嗒掉眼泪的小雀妖。
归笙抹了把脸,摇摇头,哑声道:“你们走吧,我会保护好他的。”
隙中人的回溯之术能修改过去,她不能因为一己之私,改变他二人既定的行动轨迹。
下定了决心,归笙鼻音浓重地催促道:“你们快走吧。”
再不走,她哭得更凶。
栖迟看了她片刻,蓦地扯起袖子,在她的脸上擦了把。
她哭笑不得道:“怎么哭起来我家小弟子一模一样。”
说完,栖迟不再耽搁,转过了身。
“那这里就交给你了,小雀妖。”
裙裾如霞,白衣似雪,双双没入灰淡的苍山树影里。
前往的方向,正是魔元山顶。
鬼杉林中重归寂静,唯有风声滔滔,雪落簌簌。
归笙哭够了,收整好心情,开始认真履行栖迟安排给她的任务。
她体质特殊,生来没有髓脉,无法内化髓华,注定不能按照一般修士的路子修炼,因而她自小便由师母一手教导,连九窍核桃这个本命法宝都是师母针对她的情况专门打造。
师母平日里虽对她疼爱纵容,但到了正经修炼的时候,可谓是铁面无私、疾言厉色,没少把她揍得满栖雪峰逃窜。
所以对于师母派下的指令,归笙有种刻入骨子里的不敢怠慢。
归笙爬到又开始奄奄一息的烛烬旁边,从那一堆丹药里挑出所有能用的,一颗一颗地碾碎了,就着草叶上的雪水,悉数喂他吃了下去。
师母也是关心则乱,都没分门别类地把这些丹药的用处交代给雀妖,真是幸好这具壳子底下是她徒弟本人,跟着她认过这些丹药。
终于,烛烬冰冷的身体渐渐回温,化回了魔兽的原形。
归笙松了口气,扶起他的脑袋,让他枕在自己的腿上。
这个年纪的烛烬,虽然化作人形时已不是稚童,但一化回原形,和那些动辄数丈长的成年魔兽相比,仍然是个半大的魔兽幼崽。
刚被从生死一线上被救下来,幼兽遍体鳞伤,毛发残缺不全,左秃一块右少一片,狼狈又可怜,与她之前见过的威风凛凛的模样天差地别。
即便伤势已经稳定,又吃了不少止痛的丹药,兽躯却仍旧痛得一抽一抽的,搭在她的腿面的头颈时不时地痉挛。
毛茸茸的脸庞也皱着,昏迷时也布满挥之不去的隐忧,一看便是长久以来时时刻刻置身险境造成的。
归笙看得揪心,想将他往怀里拢一拢,渡些体温给他,却又怕牵动他腰腹间的伤口,一时束手无策,只能干着急。
山间风雨阴晴飘忽不定,不知过了多久,结界外淅淅沥沥地下起了雪雨。
或许是栖迟血液的缘故,又或许是魔族的恢复力着实强大,确认烛烬腰腹间的伤口已经大致愈合后,归笙小心翼翼地将他抱进怀里,避免雨水溅湿他的伤口。
林中本就昏暗,又因骤雨渐生浓雾,能够洞见的范围越发狭窄,似有看不见的危险在暗中酝酿成形,悄然逼近。
“嗒。”
一声闷响。
归笙心道:来了。
三年后的隙中人通过回溯之境追来了。
归笙谨慎地往结界中心缩了缩,拽下从树顶垂落的枝蔓,布开五爻,尽量遮掩自己与烛烬的身形。
枝叶的间隙外,沉沉涌动的雾色里,渐渐浮出一杆瘦长的人影。
隙中人的形态又变了。
肿大的肢节垂地,行走间骨骼喀响,如一只冗长佝偻的竹节虫,在林间游走逡巡,神出鬼没,时隐时现。
但它丝毫没有要掩饰自己正在靠近的意思,每踏出一步,地面便是重重一颤,宛如地壳压抑的心跳。
它蓄意恐吓的效果十分显著,归笙本来不怕的,但在它这种若即若离,将发现又没发现的折磨下,也恨不得立刻把烛烬摇起来干架。
但她心知肚明,此刻喊醒烛烬也无济于事。
别说他不愿对隙中人动手,就他这个血津津的样子,能不能动都说不定呢。
让他再多歇会儿吧。
归笙吐出一口气,冷静地想。
反正就算隙中人真的杀到了面前,到了别无他法,退无可退的境地……
她还有一击必杀的底牌。
下定了决心,归笙心神凝定,重新抬起头。
枝叶的缝隙间,一只血红的眼睛直勾勾地盯住了她。
下一瞬,藏身的枝蔓被麟刀斩断。
结界外,隙中人居高临下地道:“到此为止了。”
被发现了,归笙索性也解开五爻,淡定道:“未必。”
隙中人失笑:“你不会以为,这结界能保得住你们吧?”
它瞥去一眼,眼中隐动赞赏:“修为倒的确高深,只可惜……”
归笙感受到它周身灵髓猛然暴涨,似得无形相助,一脚踏碎结界。
“只可惜,这里是北原,魔元山不会容忍中州的术法在它的身上圈地为界。”
结界已破,归笙也不慌张,默不作声把烛烬往自己怀里按了按。
“……他已经自身难保了,你还要这样护着他么?”
隙中人见她动作,数百张人脸拼凑成的面孔上神色复杂,隐有动容。
它恍惚想起,被捕入那张巨网时,他们中的许多人也曾如此生死相护。
突然,隙中人对归笙道:“我改变主意了。”
它的刀尖一指烛烬:“你现在把他扔下,我就放你一条生路。”
归笙:怎么可能。
若是没进入这第二重回溯之境,她说不定会答应,撇下烛烬自己逃跑。
但就在片刻之前,她看到救下烛烬的师母和师父。
师母那么希望烛烬能活下来。
所以,她决不会丢下烛烬。
归笙充耳不闻隙中人的提议,捂住烛烬的耳朵,不动如山。
隙中人见她执迷不悟,仍将它的仇族当宝一样护着,杀念逐渐盖过了不忍。
它冷冷地道:“好吧,既然你执意陪他去死,那我就成全你。”
手中鳞刀举起,对准归笙的额心。
归笙知道,该动手了。
她袖中掌心一覆,九窍核桃疯狂攫取魔元山的灵髓。
四周灵髓急剧震荡,隙中人意识到她有暗手,却不受其乱,出手更加坚决迅速。
电光石火间,归笙腿上一空。
一道人影翻身而起,将她挡至身下。
归笙猝不及防,手一顿,九窍核桃的蓄力被打断。
“呲——”
无数鳞刃穿过挡在她上方的身体。
其中一刃,不偏不倚,贯穿了他的脖颈,鲜血染红的刃尖,停在归笙的眸前一寸。
血如泉涌,泼溅在归笙的脸颊,又顺着她面庞轮廓下滑,打湿了她的襟口,洇开赤色的花。
归笙愣愣地,看着眼前千刀万剐加身的烛烬。
那些麟刀仍然停留在他的身体里,并随着隙中人恶意地转动刀柄,让她清晰地听到骨肉绞碎的动静。
然而即便如此,烛烬的脸上仍是没有多少痛楚。
他缓了口气,眸光一凝。
尾部锁链暴起,又悍然撕出一重噬空裂隙。
隙中人眉梢一扬,抽出麟刀,血雨纷纷。
归笙则震惊到失声:“你疯了!”
而与她相比,烛烬本人显然异常冷静。
他只是看着她,道:“下一次……你不用再管我了,寻机逃出这里吧。”
说话间,血块混合内脏的碎片,不断自他乌青的唇边溢出。
但他的眼神却平静到无一丝波澜。
在那平静之下,归笙看出了决绝的赴死之意。
他已经决定偿命了。
为了他血脉中背负的罪孽。
归笙:……这家伙不是魔族吗?怎么心眼长得这么实啊!
但她也知道,若烛烬不是这样实诚的性子,她早在算计他两回后便被摘掉脑袋了。
事已至此,没招了的归笙只好仰天长叹一声。
她接住烛烬软倒的身体,任由新一重的回溯之境将二人吞没。
……
第三次回溯,似乎来到了一方更加遥远的时空。
夜色黑如翻墨,炽白的闪电忽明忽灭,倾盆的暴雨泻若山洪。
有一行踽踽而行的身影,在莽莽大漠中徐缓穿行。
漫山水泽浮掠电光,映亮那行身影,其中有蹒跚瘸步的人形,亦有瘦骨嶙峋的兽形,兽形尾部垂悬锁链,尾羽粼泛墨青色的幽光。
这是流亡途中的玄婴一族。
在队伍的最后,还辘辘拖行着几辆板车,车上躺着几只生死不明的玄婴兽,以及一袋摇摇晃晃的包裹。
归笙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化作雀妖,拍打着翅膀飞近。
视线艰难地穿过风暴雷雨,努力在队伍中寻找烛烬,却一无所获。
那么就只剩下一种可能。
归笙的视线移到那辆板车上,盯住了那只鼓鼓囊囊的包裹。
突然之间,一种被窥伺的悚然感自身后传来。
归笙心头突跳,猛然回头。
惨白的雨雾,被狂风吹卷成动荡不安的巨幕白纱。
而白纱之后,一道漆黑的影子立在远处,影影绰绰。
隔得太过遥远,归笙甚至无法笃定那是否是一道人影。
但可以确定的是,那不是隙中人。
不是隙中人就好。
归笙心头巨石回落,还待再细看,却被骤急的雨水迷了眼睛。
再睁眼时,那里却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先前所谓的黑影,仿佛只是她晃眼的错觉。
归笙又惊又疑,很想追过去一探究竟。
但眼下还有更要紧的事,容不得她节外生枝。
归笙不再多想,扭过头来,抛出五爻隐匿身形,飞至板车边缘。
不出所料,那袋包裹中是七八个玄婴兽的魔卵。
归笙听师母讲过,许多卵生的魔族,魔卵脱离孕体后,体外孵化所需的时间长短不一,短则当日破壳,长则需要悉心呵护,百年方可成形。
她不清楚玄婴族的状况,但瞧这些魔卵大小不一,显然正处于不同的孵化进程。
……那么其中,哪一个是回溯过来的烛烬呢?
归笙不由自主地将目光定在了那颗最小的魔卵上。
恰逢此时,玄婴族进入到一片绿洲,为首的族人宣布在此休憩。
一众族人形容憔悴,衣衫破损,身上伤灰血水交加狼藉,应当是不久之前才进行过一场恶战。
不过根据他们千奇百怪的伤势,归笙无端觉得,这些伤势不像是隙中人的麟刀或功法造成的,倒像是和各种乱七八糟的妖魔鬼怪交战形成的。
不待她多看,此刻的玄婴族人们精疲力竭,找到一片能够勉强遮雨的芭蕉树丛,在树下倒头就睡,连防御的结界都来不及设下。
又或许是刻意为之,觉得就这样在睡梦中被处决,也不失为一种解脱。
雨依旧在下。
有雨水划过低垂的蕉叶,浸湿了堆放魔卵的包裹,又顺着板车倾斜的坡面蜿蜒淌下。
然而不知从何时开始,在这行淌下的雨水中,掺进了一缕微浅的血色。
随后,那血色愈渐浓稠,连雨水都无法将其冲淡。
归笙顺着那血色的来源,往回寻找,果然来自那颗最小的魔卵。
那颗魔卵的卵壳寸寸萎缩,泛出灰败的色泽,底部出现一道触目惊心的裂纹,源源不断的血水正是从其中渗出。
归笙蹑手蹑脚地化出人形,落到板车旁边,抱起那颗摇摇欲碎的魔卵,潜入密林深处。
躲进一处茂密的灌丛,确认四面八方都被枝叶遮蔽得严严实实后,归笙才仔细端详起手里的这颗魔卵。
卵壳已彻底干瘪下去,沉甸甸的手感,来自壳中晃荡的血水。
归笙的心重重沉了下去,意识到一个事实。
烛烬他……
已经被回溯之境杀死了。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