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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一章:铸犁为剑,功过谁书
金沙滩大捷的余波,在梁山泊内震荡得远比外界更为剧烈。
当官军溃败的消息伴随着缴获的无数铠甲、兵仗、旌旗被运回山寨时,整个梁山彻底沸腾了。十万军民,无论原先对这位“齐都督”是敬是畏,是疑是妒,此刻都只剩下一种情绪——近乎狂热的崇拜。
那从天而降的“火雨”,那声若霹雳的“小炮”,在寻常士卒与百姓眼中,已与神迹无异。而带来这神迹的齐墨,其形象在口耳相传中愈发高大,甚至蒙上了一层神秘的光环。安抚司衙门外,常有百姓自发聚集,不为申冤,不为请愿,只为远远望一眼那位能引动天火的“女菩萨”。
权力的天平,在这一刻发生了决定性的倾斜。
安抚司大堂内,气氛却并非全然欢欣。
“……此战,共缴获完好的神臂弓七百三十一张,损毁可修复者约三百余;铁甲两千领,皮甲无算;粮草辎重,正在清点,初步估算,可解我泊三月之需。”裴宣捧着账册,声音平稳地汇报着,但微微颤抖的指尖泄露了他内心的激动。
众将领闻言,更是喜形于色。阮小七拍着大腿笑道:“直娘贼!那王禀来时何等威风,如今连吃饭的家什都送给俺们了!看那童贯老贼还敢小觑我梁山!”
刘唐虽也咧着嘴,但笑容里多少带了些不自然。前番他带头闹事,被齐墨当众压下,如今齐墨立下如此不世之功,他这老脸着实有些挂不住,只能闷声道:“都督……用兵如神,俺老刘服了!”
端坐主位的晁盖,哈哈大笑,声若洪钟:“好!好!此皆赖齐都督运筹帷幄,诸位兄弟用命!当设宴庆功,不醉不归!”
他笑得畅快,举杯向齐墨示意,目光中充满了真诚的赞赏。然而,在那笑容背后,一丝若有若无的落寞,或许只有坐在他身旁的吴用,以及一直冷静观察的齐墨能够察觉。昔日他率众劫取生辰纲,闹得天下震动,却也未曾有过如此摧枯拉朽、近乎神话般的战绩。时代,似乎正悄然转向。
齐墨起身,微微欠身还礼,脸上并无骄矜之色:“此战之功,首在汤隆、徐槐二位先生,日夜不休,方成利器;次在石秀兄弟情报精准,扰敌后方;更在每一位浴血奋战的将士,以及泊内日夜赶工、供应不绝的工匠与百姓。墨,不敢居功。”
她话语平和,将功劳分润下去,顿时让在场许多人心头一暖,觉得自己的辛劳被看见了。
但紧接着,她话锋一转,语气变得沉凝:“然,胜而易骄,危之所伏。王禀虽败,童贯必不肯甘休。朝廷经此一役,恐将视我梁山为心腹大患,下次再来,恐非一路兵马,亦非仅止步战。”
她目光扫过众人:“我军虽胜,然‘旋风砲’射程仍有局限,‘火雨弹’制造繁琐,储存运输皆风险极大。至于那小炮,更是初具雏形,射速、精度、可靠性,远未达标。昨日试射,又炸膛两门,伤了三名工匠。”
热烈的气氛稍稍冷却。众人想起那火器的可怕威力,也想起了它反噬的危险。
“故而,”齐墨声音清越,传遍大堂,“庆功宴可设,但只限今夜。明日始,各司其职,需倍加勤勉!”
她看向汤隆和徐槐:“军工坊乃我梁山命脉所在。汤师傅,我予你双倍人手、优先物资,全力改良铸炮工艺,我要你在三个月内,拿出绝不炸膛、可连续发射三十次以上的标准炮管!徐先生,‘旋风砲’需进一步轻量化、标准化,并着手设计可置于楼船之上,用于水战的大型砲具!”
“得令!”汤隆、徐槐肃然领命,眼中燃烧着技术狂人才有的火焰。
她又看向裴宣和蒋敬:“度支曹、营造曹,即刻着手,依据此次缴获与未来规划,重新核算钱粮、物资、人力。我要一份详细的扩军、扩产计划。”
最后,她看向吴用与晁盖:“天王,学究,内部抚恤、赏格落实,流民安置,春耕在即,田亩分配、水利修缮,千头万绪,皆需安定。尤其……须防朝廷细作趁机渗透,散播谣言。”
一道道指令,清晰明确,将大胜后的浮躁与可能的内耗,直接导向了更加繁重但也更具希望的建设之中。没有人能在这务实到极点的规划中,再兴起争权夺利的心思。
庆功宴如期举行,山寨灯火通明,欢声雷动。齐墨露了个面,敬了众人三杯酒,便以身体乏倦为由,提前离席。
她没有回自己的居所,而是径直去了军工坊旁边的伤兵营。
营内,弥漫着浓重的草药与血腥气。此战虽大胜,但冲锋陷阵时,依旧有不少将士负伤。军医和招募来的妇人正在忙碌,呻吟声不绝于耳。
齐墨的到来,让伤兵们惊愕不已,挣扎着想要起身。
“都躺着,勿动。”她轻声制止,走到一个被“火雨”余焰灼伤了手臂的年轻士卒床边,查看他的伤势。
“都督……俺没事,皮外伤……”那士卒激动得脸色通红。
齐墨仔细看了看军医的处理,点了点头,又从随身携带的小囊中取出一个瓷瓶,递给旁边的医官:“此乃……我按古方调配的‘清凉膏’,于火毒灼伤或有些许效用,可试之。”
她逐一走过,查看伤势,询问情况,虽话语不多,但那专注的神情,轻柔的动作,却比任何慷慨激昂的演讲更能收拢人心。许多伤兵看着她,眼中充满了感激与誓死效忠的光芒。
随后,她又去了依旧灯火通明的铸炮工坊。汤隆正带着人对着又一次炸裂的炮管残骸发呆,满脸煤灰,眼窝深陷。
“问题出在铁箍与管壁的热胀冷缩不一,结合处仍有细微缝隙。”齐墨拿起一块碎片,借着炉火仔细观察断口,“或许,我们不该追求一次成型的热套。尝试将铁箍分段,内侧刻上浅槽,加热后嵌套,冷却时以铁水浇注缝隙,使之融为一体。”
汤隆闻言,猛地一拍脑袋:“着啊!都督一言,惊醒梦中人!俺这就去试!”
离开工坊,夜已深沉。齐墨独自走在回居所的石板路上,清冷的月光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她脸上终于露出一丝难以掩饰的疲惫。技术突破、人心掌控、未来发展……千钧重担,几乎全压在她一人肩上。
“先生。”一个清朗的声音在前方响起。
齐墨抬头,只见月光下,燕青牵着一匹马,静静立在那里。他似乎已等候多时。
“小乙?”齐墨微微诧异。燕青如今主要负责部分内卫与对外联络,很少在她独自一人时出现。
燕青走上前,将手中一件厚厚的斗篷递上:“夜深露重,先生保重身体。”他顿了顿,看着齐墨疲惫的眉眼,轻声道,“山寨上下,皆感念先生之功。然功高者,易遭物议。先生今日堂上处置,虽平息了可能的纷争,却也……令一些人愈发感到难以企及。”
他的话很含蓄,但齐墨听懂了。她在用绝对的能力和不可或缺性,碾压一切潜在的反对声音,但这也会让一些人,如晁盖,感到无形的压力与疏离。
“我知道。”齐墨接过斗篷,披在身上,感受到一丝暖意,“但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梁山要生存,要发展,不能再走回头路。”她看向燕青,“小乙,你心思缜密,泊外消息,尤其是朝廷动向,还需你多加留意。”
燕青拱手:“青,明白。”他迟疑了一下,还是问道,“先生,那火炮……真能改变未来吗?”
齐墨望向远处黑暗中隐约可见的军工坊轮廓,那里依旧传来叮叮当当的敲击声,仿佛梁山跳动不息的心脏。
“它能改变的,不止是战场。”她的声音在夜风中显得有些飘渺,却又带着无比的坚定,“它改变的,是规则,是时代。而我们,正在铸造这新的规则之剑。”
她收回目光,看向燕青:“走吧,明日还有诸多事宜。”
两人身影,一前一后,消失在月色笼罩的石板路尽头。山寨的欢庆声隐约传来,而铸炮工坊的锤击声,依旧一声声,坚定地,敲打着黎明前的黑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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