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毒计连环
接下来的两日,谢桉并未急于再审。
他一面命人依康云真所言,不动声色地控制了"永兴"当铺,果然起获密信残片与一枚青鱼玉佩信物;
一面暗中加强了对康云真的看守,却故意在囚室的防卫上留下几处看似不经意的破绽。
与此同时,一条"康知府为求活命,已有意和盘托出"的风声,被玄甲卫"不经意"地泄露了出去。
消息如同投入静湖的石子,在禹州暗流中激起层层涟漪,这涟漪一直荡到了京都,在东宫的书房内掀起了惊涛骇浪。
"你说什么?康云真要说出来?"太子萧珩猛地从紫檀木嵌螺钿扶手椅上站起,袖袍带翻了案上的茶盏,名贵的官窑瓷器碎裂在地,发出刺耳的声响。
他俊朗的面容因愤怒而扭曲,眼底寒光凛冽。
跪在地上的心腹将头埋得更低,声音发紧:"回殿下,目前从禹州传来的消息确实如此。康知府......似乎已经松口。"
萧珩在铺着厚厚波斯地毯的书房内踱步,每一步都带着压抑的怒火。"没想到康云真这么差劲,"
他冷笑一声,声音里淬着冰,"连这点风浪都扛不住,他是不顾他儿子的死活了?"
"据探子回报,谢桉他们......并未对康知府用刑,反倒是将他'保护'了起来。上一次我们的人出手后,他们戒备更加森严,如今想要再动手,难以下手。"
"没用刑?"萧珩脚步一顿,转过身,眼中闪过一丝阴鸷,"那就是他自己要开口了。"
他缓缓走回案前,指尖划过案上摊开的禹州舆图,最终重重按在望瓯县的位置。
"既然是他嘴巴这么不严,"太子的声音低沉而危险,带着不容置疑的杀意,
"我们也不必再费心保他的命了。传令下去,再派一组'夜枭',务必在康云真吐出更多东西之前,让他永远闭嘴。这次,只许成功。"
"是!"心腹领命,悄无声息地退下,融入阴影之中。
萧珩独自立于窗前,望着东宫庭院中摇曳的树影,眼神冰冷。
康云真知道的太多,一旦开口,后果不堪设想。这枚棋子,既然握不住,就只能......彻底废弃。
当夜,禹州望瓯县,月黑风高。
被单独关押的康云真正在囚室内辗转反侧,几天前看到的那支淬毒短箭带来的恐惧仍未散去。
死亡的阴影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在他的心头,令他寝食难安。他知道太子绝不会善罢甘休,下一次的杀招,或许就在瞬息之间。
就在他心神不宁之际,囚室外原本规律巡逻的守卫脚步声,似乎出现了极其短暂的、几乎难以察觉的凝滞。
紧接着,一股若有若无的、不同于夜风清冷的寒意,悄然弥漫开来。
康云真浑身汗毛倒竖,长期官场生涯练就的对危险的直觉让他猛地向床榻内侧翻滚!
几乎就在同时!
"咻!咻!咻!"
三支比之前更为纤细、几乎无声的乌黑短矢,成品字形穿透窗纸,带着凌厉的劲风,精准地射向他方才所在的位置!矢尖幽蓝,显然淬有剧毒。
"夺夺夺!"短矢深深钉入床板,尾羽微颤。
康云真吓得肝胆俱裂,连滚带爬地缩到墙角,张大嘴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三支索命的毒矢。
然而,这次的刺杀并未停止!
窗外黑影一闪,一道矫健如豹的身影竟直接破窗而入!
那人一身夜行衣,黑巾蒙面,只露出一双毫无感情的眼睛,手中一柄狭长的弯刀在黑暗中划出冰冷的弧线,直取康云真咽喉!速度快得惊人!
康云真瞳孔骤缩,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铛!"
一声金属撞击的脆响在耳边炸开!
预想中的疼痛并未到来。康云真颤抖着睁开眼,只见另一道玄色身影不知何时已挡在他身前,手中长剑架住了那致命的一刀,火星四溅!
是裴观野安排潜伏在暗处的精锐护卫!
与此同时,囚室外脚步声大作,火把瞬间将四周照得亮如白昼。
"有刺客!保护人犯!"呼喝声、兵刃碰撞声顿时响成一片。”
那闯入的刺客眼见事不可为,毫不犹豫地虚晃一招,身形如鬼魅般向后疾退,竟在护卫合围之前,再度从窗口翻出,几个起落便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只留下满地狼藉和惊魂未定的康云真。
翌日,天色未明。
谢桉踏入囚室时,康云真依旧维持着蜷缩在墙角的姿势,双目空洞,仿佛一夜间被抽走了所有精气神。
囚室内,昨夜打斗的痕迹犹在,破碎的窗棂,散落的毒矢,无声地诉说着那场惊心动魄的刺杀。
"康大人,"谢桉的声音打破了死寂,"昨夜,可还安好?"
康云真缓缓抬起头,看着逆光而立的谢桉,那双曾经精明的眼睛里,此刻只剩下劫后余生的恐惧和对太子刻骨的怨恨。
他嘴唇哆嗦着,猛地扑倒在地,涕泪横流:
"大人!我说!我什么都说!是太子!是太子指使!
詹事府录事高顺传话,让我拖延赈济,制造民乱,纵容疫情......还有......还有之前河西村水源投毒,也是东宫派人所为!
他们......他们这是要置禹州万千生灵于死地,也要置大人您于死地啊!"
他再也不敢有丝毫隐瞒和侥幸,如同竹筒倒豆子般,将所知的一切和盘托出,包括太子在禹州的其他暗桩、联络方式、以及部分未来得及销毁的密信存放之处。
"下官......下官愿写下供状,画押具结!只求大人看在今日坦诚的份上,保我......保我全家性命!"康云真以头叩地,咚咚作响。
谢桉看着脚下彻底崩溃的康云真,眼神冰冷。
他知道,这一次,这枚棋子是真的握在手中了。虽然过程凶险,但收获,足以让远在京都的那位太子殿下,感到切肤之痛。
"带他去写供词。"谢桉对身后的侍卫吩咐道,目光却投向窗外渐亮的天色。
禹州的棋局,因为昨夜这场失败的刺杀,已然发生了决定性的倾斜。而真正的风暴,或许才刚刚开始酝酿。
书房内,谢桉看着窗外依旧混乱但已初步恢复秩序的禹州,沉默良久。晨光透过窗棂,在他清隽的侧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
康云真的供词与证物在手,虽未能竟全功,却也是斩向太子的一记利刃。真相残酷,前路更是艰险。
"接下来,你待如何?"裴观野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
谢桉没有回头,声音带着一丝疲惫,却更显坚定:
"贪官要查,瘟疫要控,河道要疏,百姓要安顿。"他顿了顿,语气转冷,"至于京都里那位......这笔账,暂且记下。"
稳住禹州局势,救民于水火,是眼前第一要务。与太子的生死博弈,来日方长。
裴观野看着他那看似单薄却仿佛能扛起万钧重担的背影,目光复杂。他走上前,与谢桉并肩而立,望向同一片天空。
"好。"他只说了一个字。
无需多言,在这危机四伏的禹州,他们因共同的敌人与未言明的目的,暂时成了彼此唯一可以倚靠的"盟友"。尽管这联盟脆弱而微妙。
禹州的天空,依旧阴沉,但一丝微光,正努力穿透厚重的云层。而更深的暗流,仍在平静的表象下汹涌,等待着下一个爆发的时机。
数日后,疫情虽得到控制,但灾后重建千头万绪。
谢桉事必躬亲,每日奔波于各处安置点、河道工地,时常忙至深夜。
他身形肉眼可见地清减了几分,但眼神中的坚毅却愈发锐利。
这日,他视察完一处新开挖的引水渠,回到临时下榻的院落,忽感一阵强烈的眩晕袭来,脚下踉跄,险些站立不稳。
“大人!”身旁的亲卫急忙扶住他。
谢桉摆摆手,强压下喉间的不适:“无妨,许是累了。”他回到房中,只觉得额角隐隐作痛,浑身泛起一种异常的疲乏感。
随行的医官很快被请来,仔细诊脉后,眉头却紧紧锁起:
“大人脉象浮紧,似有风寒之兆,但又……似乎有些异常,像是沾染了轻微的疫气。可症状又与典型疫病不同……”
医官不敢怠慢,开了方子,又嘱咐道:“大人定是劳累过度,元气有亏,才易受邪气侵袭。务必静养几日,万不可再劳心劳力!”
谢桉靠在榻上,闭目凝神。他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这症状来得蹊跷。
他饮食起居极为小心,饮用水必定煮沸,接触病患也做了防护,怎会轻易染病?
他脑中闪过一个念头——并非通过寻常途径,而是……有针对性的下手?
与此同时,将军房内。
裴观野听着心腹的禀报,脸色阴沉如水。
“确定是‘相思子’混入了医官的药箱?还沾染在了大人日常批阅的文牍上?”
他声音冷得如同数九寒冰。
相思子,一种来自西南的罕见毒物,微量接触可致人虚弱、晕眩,状若风寒劳疾,若长期接触或遇引子,则能致命。这绝非偶然!
“是,属下已暗中替换了被沾染的物品,并追踪到经手之人,线索……指向太守府一名早已‘失踪’的旧吏。”
“好,好得很。”裴观野指节捏得发白,眼中杀意凛然。
萧珩这是见煽动民乱不成,暗杀康云真又接连受挫,竟转而用上了如此阴毒的手段!
他这是要借着这场天灾,将整个禹州化作吞噬生命的泥潭,不仅要让谢桉赈灾之功尽毁,更是要让他“积劳成疾”,最终“病逝”在这禹州任上!
“处理干净。”他下令,声音没有一丝温度。那名“失踪”的旧吏,永远不会再开口了。
他起身,拿起桌上一枚不起眼的黑色药丸,这是他军中用来解毒保命的秘药,能克制百毒。他必须立刻去见谢桉。
谢桉卧房。
烛火摇曳,谢桉刚服下医官开的药,却觉得那眩晕感并未减轻,反而胸口有些发闷。
房门被轻轻推开,裴观野走了进来,手中端着一碗清水。
“楚将军有何事?”谢桉撑起身子,脸色在烛光下显得有些苍白。
裴观野走到床边,将水碗放在一旁,目光沉静地看着他:“大人是否觉得,此次‘风寒’,来得格外蹊跷?是否觉得医官的药,并无太大效用?”
谢桉眸光一凝:“将军知道什么?”
裴观野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取出那枚黑色药丸:“此乃军中解毒奇药,请大人服下。”
谢桉看着他,没有动。他并非不信任裴观野的医术,而是……这突如其来的关切,背后代表着什么?
裴观野看出他的疑虑,语气依旧平稳,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持:
“有人不欲大人安然返回京城。此非寻常病症,乃是混合了西南奇毒‘相思子’的慢性毒杀。大人若信我,便服下此药。若不信……”
他顿了顿,目光深邃,“观野愿在此立誓,若存半分害你之心,天地共诛。”
他的眼神太过直接,太过坦荡,甚至带着一种近乎孤注一掷的决绝。
谢桉与他对视片刻,心中疑虑未消,但身体的不适和眼前的危机让他没有更多选择。
他伸出手,接过了那枚药丸,放入口中,就着清水咽下。
药丸入腹,一股清凉之意缓缓散开,胸口的烦闷和额角的胀痛竟真的开始减轻。
裴观野看着他服下药,紧绷的下颌线条才微微放松。
他低声道:“下毒之事,我已处理。但禹州已成龙潭虎穴,萧珩绝不会只有这一招。大人还需万分小心。”
谢桉靠在枕上,感受着体内逐渐平复的气息,心中五味杂陈。
他看向裴观野,这个亦敌亦友、心思难测的男人,又一次在他危难时伸出了手。
“为何次次助我?”谢桉终于问出了心中埋藏已久的疑问。
裴观野沉默了片刻,烛光在他深邃的眼底跳跃。
最终,他只是缓缓道:“因为你的命,只能由我来决定归属。在那之前,任何人……包括萧珩,都不能动。”
他的话语依旧带着偏执的占有,却也让谢桉清晰地认识到,至少在禹州,他们暂时是绑在同一根绳上的蚂蚱。
谢桉靠在枕上,看着裴观野说完那句近乎偏执的话后,转身,玄色的身影利落地消失在门后,房门被轻轻带上。
室内重归寂静,只剩下烛火摇曳,以及他自己逐渐平缓下来的呼吸声。
体内那清凉的药效仍在蔓延,驱散着不适,却也让他因解毒而更感空虚乏力,胃里空灼的感觉愈发明显。
他闭上眼,裴观野方才那深沉如海的眼神、那句“你的命,只能由我来决定归属”的话语,仍在脑中盘旋,带来一种难以言喻的混乱与悸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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