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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泉州
谢兰舟搁下酒杯,缓缓开口:“好比那池塘,经年累月淤泥堵塞,活水不畅,荷叶莲蓬长势每况愈下,鱼虾也死气沉沉。可一旦抽调活水疏浚通道,生机复苏,所产之物较之往常将只增不少。”
迟暮之景,莲池雅韵,澹宁无波。潘小华二人循着谢兰舟的视线,将目光落在一旁莲池中。
“水本不足,如今抽调真便是去冲开淤泥,能使池塘焕发生机?”
“在下所言句句属实,还望潘老板安心。一时薄利,还是长久巨利,二位卓尔不凡,定知如何取舍。”
言毕,谢兰舟复举起酒杯,眼神坚定。
潘小华二人相视一眼,纷纷举起酒杯,笑意舒朗:“既如此,得谢大人的担保,我们也算安心不少。”
“今夜,不醉不归!”
推杯换盏间,潘小华心念一动,忆起神秘莫测的章府一众人,手中不知其数的奇珍异宝,偏与谢兰舟突然南下治理倭患一前一后。来路不明却行事大胆,来去无踪。并且,当时大哥眼尖地发现谢兰舟与那章小姐二人同时消失,只怕其中也有猫腻。
莫不是这章府与朝廷有所牵扯?
正思忖间,谢兰舟起先唤了一声,见他并未回应,随之又喊了几声。
“二老板?”
潘小华回过神来,面对谢兰舟的眉宇,强行将心间波涛压下,“大人勿怪,我前些日子行商,昨日才自台州重返泉州,许是有些疲惫。”
“二老板事忙,也该多歇歇,身体才是本钱。”
“多谢大人挂念。”
潘小华和谢兰舟又饮尽手中酒水,而后思索一瞬,略一沉吟,语气故作自然:“话说近来台州我听闻有一章府,出手极为阔绰,他们手中的宝贝当真稀罕,件件不俗。想当初,柳家尚未被抄家之前,与我们也算洽谈甚欢的合作伙伴,也是许久未曾得见这众多奇珍异宝了……”
正说着,见谢兰舟紧握着酒杯,目光怔松,似触及伤心过往,暗自神伤,遂忙饱含歉意地开口:“大人见谅……”
“无妨,旧事罢了。”谢兰舟语气淡然,但眼底那抹伤神却是实打实落入了潘小华眼中。
“我自罚三杯,谢大人随意。”
谢兰舟与二人相视一笑,随后细想起他们口中提及的章府。据他们所言,这章府奇珍异宝颇多,甚至比之曾经的柳家也不遑多让。加上许多谢兰舟并不熟悉的宝贝,连走南闯北的潘家二郎都觉罕见,是得多加留心才是。
*
云山寺外,流水淙淙,山涧脆响,泠泠泉上音。
章宥修换了一身整净的玄蓝色衣裳伫立在门前,积石如玉,列松如翠。待柳弃月走近才转过身来,山月寒星仿佛悉数盛于他眼。
安稳的休息之后,周身疲惫全消,连带着心情也好了不少,轻快地朝章宥修道:“我们走吧”
章宥修自然地直接接过柳弃月肩上的包袱,眸色清越,语气温和:“不急,让沈叔先带几人离开,一同行动过于显眼。走,我带你先去城中逛逛。”
泉州城内,街道两侧,层层叠叠的雕花木檐下,人潮喧嚣。往来满载货物的车轮碾过,在地上留下杂乱横贯的辙印,更有交织的鞋印铺陈,一派繁华盛景。
章宥修一行五人,兜兜转转,在一处茶肆停下,柳弃月略显疑惑:“不是说逛逛吗,怎来此处?”
章宥修径直寻了一处空位,将自己的包袱垫在长木椅上,让柳弃月坐下,语气满是宠溺:“难得回泉州,自然得带你用午膳。”
方才仅有几桌客人,待柳弃月这边上完了菜,周围已满满当当。有挑担的农夫,还有附近码头帮工的,甚至还有两个异域商人用拙劣的汉话交谈。
“怎的?这便累坏了?蔫成这样。”隔壁桌又来了几人,看样子像是水手,其中一位年纪稍长的,见另一位瘦削汉子耷拉着脸便出声询问。
“唉声叹气干什么,你娘又念叨你了?还是逼你娶媳妇?”
那个年轻汉子抱着头,烦躁不已:“别提了,倒霉透了,本想着干点事,我娘便不会日日唠叨,谁曾想,东家又要压银了,这可这么活?”
闻言,另一人大骇,忙问道:“好端端的,怎又压?”
年轻汉子喝了口茶,面色凝重:“听说是因为新来的官,叫谢什么,算了不重要。总之,听说他要搞什么督饷馆,然后里外船队和漕商都必须服从新的税收的规定,往来商船必须加征税银。”
“什么?怕别又是来什么贪官,将咱的银子都搜刮揣进自己的口袋。”
“是啊,这日子可怎么过啊。”
几人交谈的字句,尽数落入了柳弃月几人的耳中。
章宥修神情淡漠,想着这些事与他们也无关,不愿再听,抬头对众人说:“即用完膳,我们也该出发了。”
而柳弃月想着,前几日才撞见谢兰舟,他们口中新上任的,心中料定应是谢兰舟无疑。但她与谢兰舟自小相识,便是他轻易背诺,在国事上断然不会做出此等有损泉州百姓的事来。如此行事,应别有深意。
王大哥并未直接回应章宥修,而是说道:“听他们所言,岂不是我们日后想搞船队也不成了?”
柳弃月闻言,摇了摇头,低声道:“以前行不通,因咱本就算是□□,官府若是见我们这类草寇黑吃黑,定是喜闻乐见,作壁上观。但如今,朝廷便是设法将那些暗处的、见不得人的勾当摆在明面上,虽说加征税银,但何尝不是转机?”
阿岩作为章宥修的副手,武艺胆量自是佼佼者,只是性子率直,不懂那些弯弯绕绕,“柳先生是说,我们可以借此机会,让桑塔众人光明正大地买卖?”
“桑塔于官府而言,始终是他们的眼中钉,肉中刺。借东风之势,哪怕使些银钱,也并非不能与官府相安无事。有利可图才是人之本性,如若奏效,也能同官府搭上线,甚至……招安也未可知。”
自那水手提及谢兰舟时,章宥修的脸色便沉了下去,此话一出,他陡然罕见地冷了脸,嗓音低沉阴寒:“此路不通。”
柳弃月不明所以,只是问他:“为何?”
“若是谋求贸易,我们也可南下与琉球、爪圭等地进行交易,不必涉险与朝廷周旋。在朝廷的范围里,他们若是出尔反尔佯装合作,实则一举剿灭我们也未可知,断无可能与他们合作!”
越说章宥修的情绪越发激动,众人难得见大当家如此,皆默不作声,柳弃月却依旧开口反驳,尽可能使自己声音平和:“宥修,我虽不知你为何抵触。但你可曾想过留在桑塔的妇孺老小?王大哥他们这样的壮丁在海上行走游刃有余,但她们怎么办?”
“去岁深冬,便是你们在桑塔,桑塔也险些被官兵一举攻下。一时风平浪静算不得什么,官府暂时不继续派兵,不过是见桑塔威胁尚不及倭患,待将来我们日益壮大,有了自己的船队诸如此类,官府可还会放任不管?届时胡乱安个罪名,便可直捣桑塔,安能独善其身?”
章宥修虽深知柳弃月所言不无道理,但心中暗自思忖着,她将此事作为借口,莫不是欲同谢兰舟再续前缘。加之章宥修家中旧日仇怨,对朝廷,血海深仇早便化为深入骨髓的厌恶。再者数年以来同朝廷打交道,见沿海百姓生活之苦,更是对官府避如蛇蝎。
柳弃月虽不认同他的态度,但相处日久,深知其为人。见他神色不虞,周身冷冽,想必自有他的苦衷。他既不愿向她坦白心迹,她自当尊重。也没有过多追问,毕竟各人有各人不愿向外人道的苦楚。
晴空浩荡,白云千载,一行人均心事重重,沉默不语地向码头走去。
沿街行人密如游鱼,熙熙囔囔的闹市,拨浪鼓摇晃的声响引得不少孩童频频驻足。章宥修率先开口打破僵局。
“眼下方算入秋,不如再去琉球一趟?只是带着银子回去,怕是不及明年春日。”
阿岩贯来做不得那闷葫芦,见章宥修开口,当即便出声回应:“老大,我看行,这次柳先生也在,定能寻到不少宝贝!”
但章宥修显然希望得到的是柳弃月的回应,试探讨好目光掠过阿岩落在柳弃月清雅舒致的眉目上,声音轻柔温和,“阿月?”
柳弃月本就不恼,不过是见他情绪有异,怕多言唐突了章宥修。
“我没问题。”
越往前,街道越显拥挤,行人大多都朝着码头方向涌去,踮脚骋目望去,不远处码头边上,舟楫如云,车水马龙。
阿岩顺手拉住一个人好奇询问:“小哥,前面这是怎么了?”
“各位外乡来的吧?今日是泉州的海晏节,许多大小商户或者船老大都会将自己珍藏的稀罕宝贝拿出来卖!能见识到不少宝贝呢!正巧你们赶上了,也算缘分,不如去瞧瞧?”
“多谢这位小哥。”
“这有什么,不说了,我家娘子还等着我呢。”说完,便见他冲入人海中,随后不见身影。
阿岩少见热闹的活动,今日有幸遇上,被他说得心动,“老大,不如……”
“去吧,也不差这半日功夫。”
随后,又转向柳弃月,问道:“阿月,去瞧瞧?”
柳弃月点点头,阿岩见二人都同意,兴奋不已,旋即一人开路,领着众人往前挤去。
“海晏节年年都会举办吗?”章宥修一边挡在柳弃月身侧,一边找话题。
“每年白露,前后五日,泉州海晏节。商户和渔民共同举办此番盛事,祈佑海神护岁年无灾无恙,不过众人早便将此日也当作全城展示自家珍宝的良机。值此佳节,同欢同乐。大商户们不仅求财,更是用珍宝为自己争份威望,招揽生意。”
方挤进大大小小,琳琅满目的小摊前,就听到阿岩在一处围得人满为患的赌石摊子前大喊:“老大!快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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