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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夜破阵
夜色浓重得像一团化不开的墨,沉甸甸地压在黑石寨的头顶。风雪比白日里更急了些,卷着哨音在山坳间回荡,掩盖了所有细微的声响。
霍铮趴在村口一处坍塌的土墙后,半个身子埋在积雪里。他没有动,呼吸放得很缓,每一次呼出的白气都在刚离唇边时就被风扯碎。身上的朔金甲胄冰冷刺骨,贴着里面的皮袄,透进来的寒意像针一样扎着皮肤。他感觉不到冷,只觉得血液在血管里流动的速度在变慢,感官却异常敏锐。
抹合烈在他身侧三步远的地方,整个人缩在那块巨大的黑石阴影里。他手里握着那张黑色短弓,一支羽箭已经搭在弦上,箭头在黑暗中甚至不反光。他像是一块没有生命的石头,与这风雪夜色融为一体。
子时刚过。
远处的山口传来了动静。先是马蹄踩碎冻土的闷响,接着是火把燃烧的噼啪声和男人粗鲁的咒骂声。
“这鬼地方,连个鬼影都没有。”一个粗哑的声音顺着风传过来,“千夫长大人也真是,杀几个刁民还要咱们大动干戈。”“少废话。大人说了,这是立威。”另一个声音显得有些不耐烦,“前头张三那队人马到现在没消息,大人心里不痛快。今晚这村子,鸡犬不留。”火把的长龙蜿蜒进了山口。霍铮眯起眼睛,在心里默默计数。大约几十人。这只是前锋,或者是那个千夫长觉得对付一个穷村子不需要带太多人。
那个千夫长骑着一匹高大的黑马走在队伍中间,身上披着厚重的狼皮大氅,头盔上的红缨在火光下显得格外刺眼。他手里提着马鞭,目光阴鸷地扫视着前方死寂的村落。
并没有千军万马的冲锋。这群朔金兵显得很散漫,在他们眼里,这就是一场单方面的屠杀游戏。
村子西侧的枯树林里,忽然亮起了一簇火光。紧接着是第二簇,第三簇。火光在风中迅速蔓延,隐约还能听到几声凄厉的惨叫和马匹受惊的嘶鸣。那是老赵带着几个胆大的村民,利用霍铮白天布置的机关和缴获的火油弄出来的动静。
“在那边!”朔金队伍里有人大喊。
“是那些反贼!他们躲在林子里!”那个千夫长勒住马,目光投向西侧的树林。火光映红了他的脸,也照亮了他眼中嗜血的光芒。他冷笑一声,举起马鞭指向树林。
“我就知道这帮老鼠藏不住。三队、四队,给我围过去!其余人,守住村口,别让一只苍蝇飞出来!”大半的骑兵调转马头,呼啸着朝西侧树林冲去。剩下的两百多人则在千夫长的带领下,慢悠悠地堵住了村口,准备开始这场猫捉老鼠的游戏。
机会来了。
霍铮看向抹合烈。少年微微调整了一下弓箭的角度。
“嗖——”甚至听不到弓弦震动的声音。一支羽箭穿过风雪,精准地钉入了最前方那个举着火把的骑兵咽喉。火把落地,那人捂着喉咙,连惨叫都没发出来就栽下马去。
“敌袭!”剩下的朔金兵还没来得及反应,第二支、第三支箭已经接踵而至。每一箭都带走一条性命,且全部命中咽喉要害。黑暗中仿佛藏着死神,在无声地收割着生命。
原本整齐的队形瞬间乱了。千夫长怒吼着拔出弯刀:“在那块石头后面!给我冲!”“杀!”霍铮从土墙后暴起。他没有拿长枪,这种近身混战,短刀更利索。他像一头猎豹冲入人群,手中的短刀在空中划出一道凄冷的弧线。
一名刚想冲上来的朔金兵只觉得眼前一花,脖颈处一凉,滚烫的血便喷涌而出。霍铮没有停留,借着前冲的力道撞入那人怀里,躲过侧面劈来的一刀,反手将刀送入另一人的肋下。
他的动作极快,没有任何多余的花哨招式。每一刀都是奔着要害去的,每一刀都带着必杀的决绝。
抹合烈依旧躲在暗处。他的弓箭成了这群朔金兵的噩梦。只要有人试图从背后偷袭霍铮,或是想要拉开距离射箭,就会立刻被一支冷箭射穿。
两人一明一暗,配合得天衣无缝。
那个千夫长终于意识到遇上了硬茬子。他看着手下的士兵一个个倒下,眼中的轻蔑变成了惊怒。他大吼一声,催马朝霍铮冲来,手中的弯刀借着马力,狠狠劈下。
霍铮没有退。他死死盯着那落下的刀锋,在千钧一发之际侧身一滚,让那把刀砍在了冻土上。他手中的短刀顺势上撩,划开了战马的腹部。
战马悲鸣,肠穿肚烂,轰然倒地。千夫长被甩了出去,重重摔在地上。他刚想爬起来,一只脚已经踩在了他的胸口。
霍铮手中的刀尖抵着他的喉结。
“别动。”千夫长的眼睛瞪得老大,看着眼前这个满脸血污的年轻人。“你……你是谁?”“要你命的人。”霍铮手腕一用力。
血花飞溅。
千夫长的身体抽搐了几下,不动了。
剩下的几十个朔金兵见主将已死,又被那神出鬼没的冷箭吓破了胆,发一声喊,四散奔逃。
“一个都别放过。”抹合烈从阴影里走了出来。他换了把长刀,追了上去。
这一夜的雪地上,盛开了一朵又一朵鲜红的花。
战斗结束得比预想的要快。当天边泛起鱼肚白的时候,村口的雪地上已经躺满了尸体。
霍铮坐在那块黑石上,手里抓着一把雪擦拭着刀上的血迹。他的呼吸很重,肋下的旧伤又裂开了,血渗出来,染红了绷带。抹合烈提着刀走回来,身上带着一股浓重的血腥气。
“跑了几个。”抹合烈说,“不过没什么大碍,他们吓破胆了,只会往回跑。等大队人马反应过来,我们早就走了。”霍铮点了点头。他站起身,走向村公所。
老村长和那些村民都躲在里面,听着外面的厮杀声,一个个抖成了筛子。当门被推开,满身是血的霍铮出现在门口时,有人吓得尖叫起来。
“出来吧。”霍铮的声音有些嘶哑,“仗打完了。”村民们战战兢兢地走出来。当他们看到满地的朔金兵尸体,以及那颗被扔在雪地上的千夫长头颅时,所有人都愣住了。那种表情很复杂,有恐惧,有震惊,也有一种难以置信的狂喜。
“这……这都是你们杀的?”老村长颤抖着指着那些尸体。
霍铮没有回答。他走到昨天缴获的那几辆粮车旁,一刀砍断了捆绑的绳索。粮袋破裂,金黄的小米流淌出来,在雪地上堆成了一座小山。
“这些是张三运给朔金人的军粮,现在是你们的了。”霍铮指了指那些粮食,又指了指那些死去的朔金兵,“还有他们身上的衣服、靴子、兵器,能用的都扒下来。这世道,活着比什么都重要。”人群里是一片死寂。没有人动。他们看着那些粮食,眼里冒着绿光,却没有人敢迈出第一步。他们已经被欺压得太久了,久到忘记了反抗,也忘记了拥有。
霍铮皱了皱眉。他抓起一把小米,塞进离他最近的一个小孩子手里。
“拿着。”那孩子呆呆地看着手里的米,突然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把米塞进嘴里大口嚼着。
这一声哭像是打破了某种禁锢。村民们终于动了。他们疯了一样冲向粮堆,有人用衣襟兜,有人用手抓,有人跪在地上边哭边吃。
霍铮退到一边,靠在墙上,看着眼前这一幕。他觉得胸口有些闷。
“这就是你想要的?”抹合烈站在他身边,冷冷地看着那些疯狂的人群。
“他们只是想活下去。”霍铮低声说。
“光有粮食活不下去。”抹合烈转过头,“你得给他们点别的。”霍铮明白他的意思。他深吸一口气,大步走到那个千夫长的尸体旁,一把抓起他的头发,将那颗头颅提了起来。他走到一块高石上,将那颗头颅高高举起。
“都停下!”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威严。
人群渐渐安静下来。他们抬起头,看着那个年轻的军官,看着他手里那颗还在滴血的头颅。
“这就是欺压你们的人。”霍铮的目光扫过每一张脸,“他死了。死在我的刀下。他也只有一条命,也会流血,也会害怕。”他把头颅扔在地上,发出一声闷响。
“朔金人不是神,也是人。只要手里有刀,只要敢拼命,他们一样会死。”霍铮指着那些尸体,“你们怕他们,他们就吃你们的肉,喝你们的血。你们不怕他们,他们也就是一群畜生。”“我知道你们想过安稳日子。但在这乱世,安稳是求不来的,是杀出来的!”他拔出腰间的短刀,插在面前的雪地上。
“我还要往北走。去杀更多的朔金人。这里我不留,这些粮食够你们过冬,这些兵器够你们防身。如果你们还想继续当羊,等着下一波狼来吃,那就守着这些粮食等死。如果有人想当人,想把命攥在自己手里……”他停顿了一下,目光变得锐利。
“那就拿起刀,跟我走。”风雪中,只有他的声音在回荡。
许久,人群中走出一个年轻人。他穿着单薄的破衣,手里紧紧攥着一把从尸体上扒下来的弯刀。那是昨天想去告密的李二。他的脸上还带着伤,眼神却不再躲闪。
“我……我想跟你走。”李二的声音在发抖,但每一个字都很清晰,“我不想再过那种提心吊胆的日子了。我也想杀朔金狗。”有了第一个,就有第二个。
一个壮实的猎户走了出来,手里提着一把铁叉。
一个死了全家的中年汉子走了出来,手里握着一块磨尖的石头。
最后,一共走出了十三个人。不多,但每一个人的眼睛里都烧着火。
霍铮看着他们,点了点头。
“好。”他转身看向老赵。老人拄着拐杖站在一旁,老泪纵横。
“赵叔,村子交给你了。带着大家躲进山里去,等开春了再出来。”“小少爷……”老赵哽咽着,“你……你要去哪儿?”霍铮望向北方。风雪依旧在肆虐,但在那片苍茫的白色尽头,似乎有什么东西在等待着他。
“铁勒部。”收拾好行装,处理完尸体,已经是正午时分。霍铮和抹合烈带着那十三名新招募的义士离开了黑石寨。他们带走了足够路上吃的干粮,也带走了几十匹战马。
那些新兵虽然骑术不精,但好在都是苦出身,能吃苦,也听话。抹合烈花了半天时间教会了他们怎么在马背上保持平衡,怎么握刀才不会砍到自己。
队伍行进得很慢,但方向很明确。
一路向北。
路上,霍铮找机会问抹合烈:“铁勒部……真的会接纳我们吗?”抹合烈骑在马上,目光投向远方的天际线。那里是他的故乡,也是埋葬他族人的地方。
“铁勒部的老族长,是个硬骨头。”抹合烈说,“当年朔金大汗想让他纳贡,他把使者的耳朵割了下来送回去。这几年,铁勒部被朔金人打压得很惨,退到了大漠边缘的苦寒之地。”“那我们去,能做什么?”“给他们带去希望。”抹合烈转过头,看着霍铮,“或者说,带去一个机会。他们缺粮食,缺铁器,更缺一个能把各部族联合起来的人。你手里有张三那批货里的几车铁锭,那是最好的见面礼。”霍铮点了点头。他明白,这将是一场比黑石寨更艰难的博弈。他要面对的不仅是朔金人的追杀,还有那些桀骜不驯的草原部族的猜疑。
“还有,”抹合烈忽然补了一句,“你那把匕首。”“匕首?”霍铮下意识地摸了摸腰间。
“铁勒部欠林家一个人情。”抹合烈说,“很大的一个人情。当年的林将军,在暴风雪里救过老族长儿子的命。那把匕首,是信物。”霍铮愣住了。他没想到,母亲留下的这把匕首,竟然还有这样的渊源。
“你怎么知道?”“我听族里的老人说过。”抹合烈淡淡地说,“草原上的恩情,就像石头上的刻痕,风吹雨打也磨不掉。”霍铮沉默了。他忽然觉得肩上的担子更重了。他不仅背负着霍家的仇恨,还背负着林家的恩义,背负着这身后十几个人的性命,以及未来无数可能追随他的人的希望。
“阿烈。”“嗯?”“谢谢。”抹合烈没有说话,只是夹紧马腹,加快了速度。
夜幕降临的时候,他们在一处避风的山坳里扎营。新兵们笨拙地生火、喂马。霍铮坐在火堆旁,借着火光看着那张从张三身上搜来的残缺地图。
他在地图上找到了铁勒部的大致位置。那是一片被标注为“死地”的荒漠边缘。
“在看什么?”抹合烈走过来,递给他一块烤热的肉干。
“在看路。”霍铮接过肉干,“这条路,不好走。”“好走的路,留不到现在。”抹合烈在他身边坐下,擦拭着长刀,“既然选了,就走到底。”霍铮笑了。他咬了一口肉干,觉得这粗糙的食物竟也有了几分滋味。
“你说得对。”他看着跳动的火焰,“走到底。”火光映照着两张年轻的脸庞。他们不再是两年前那个在上元灯会上无忧无虑的少年,也不再是那个在宫宴上备受冷眼的质子。
他们是战士。是复仇者。是这片绝望土地上最后的一点火种。
风雪在帐外呼啸,仿佛在预示着即将到来的风暴。但在那风暴中心,一把火已经点燃,终将燎原。
接下来的几天,行程变得异常艰苦。越往北走,人烟越稀少,风雪也越大。他们不仅要躲避朔金人的大队巡逻,还要防备荒原上的狼群和流寇。
那十三个新兵里,有两个因为冻伤发烧,不得不留在了沿途的一户牧民家里养伤。剩下的十一个人,虽然疲惫不堪,但没有一个人叫苦,也没有一个人退缩。他们在抹合烈的训练下,迅速地学会了如何在雪地里潜行,如何用最省力的方式杀人。
霍铮也没有闲着。他利用每一个休息的间隙,给这些人讲兵法,讲阵型,讲怎么配合。他把从兄长那里学来的东西,一点一点地掰碎了喂给这些大字不识的汉子。
他发现,这些看似木讷的农夫和猎户,一旦开了窍,有着惊人的韧性和领悟力。他们不需要知道什么“围师必阙”,只需要知道怎么把敌人引进口袋里扎紧;不需要懂什么“其疾如风”,只需要知道听见哨声就冲,看见旗子就撤。
这是一支粗糙的队伍,却也是一支有着无限可能的队伍。
第五天傍晚,他们终于走出了山区,眼前出现了一片广袤无垠的戈壁。积雪覆盖在黑色的砾石上,像是一张巨大的白网。
“前面就是铁勒部的地盘了。”抹合烈勒住马,指着远方,“再走半天,就能看到他们的哨塔。”霍铮长出了一口气。终于到了。
但就在这时,前方的雪丘后忽然传来了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不是一两匹,而是几十匹。
“隐蔽!”霍铮低喝一声。
众人迅速翻身下马,牵着马匹躲到了旁边的洼地里,将马嘴用布条勒住,防止发出声响。
一队骑兵从雪丘后冲了出来。他们并没有发现霍铮等人,而是径直朝着东方疾驰而去。
霍铮探出头,看清了那些人的装束。
他们穿着厚重的皮甲,头戴尖顶盔,手里拿着弯刀和长矛。那是朔金人的正规军,而且是精锐的游骑兵。
“不对劲。”抹合烈皱起眉头,“这个方向……他们是冲着铁勒部去的。”“有多少人?”霍铮问。
“刚才过去的有五十骑。”抹合烈眯起眼睛,盯着地上的马蹄印,“但看这痕迹,前面至少还过去了两三百骑。”霍铮的心沉了下去。
“看来,朔金人不想给铁勒部活路了。”“怎么办?”霍铮看了一眼身后的十一名新兵。他们都看着他,手里握紧了武器,眼中虽然有恐惧,但更多的是信任。
“我们是来结盟的。”霍铮深吸一口气,眼中闪过一丝决绝,“既然赶上了,那就送一份更大的见面礼。”他翻身上马,拔出长刀。
“跟上去!抄他们的后路!”战马嘶鸣,一行人如离弦之箭,冲进了漫天的风雪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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