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跟你说

　　办公室里的创伤与回避

　　项莲握着评估表走进书记办公室时，赵书记正坐在藤椅上，手里攥着个缺角的搪瓷杯，杯底沉着几片凉透的茶叶 ，那杯子上印的 “社区服务” 字样，边缘都被磨得看不清了。

　　“老林啊……” 赵书记叹了口气，指尖在杯壁上反复蹭着，像是在蹭掉什么看不见的污渍，“三年前那场火，他家是最惨的 ，火从厨房烧起来，他老婆在里屋收拾东西，没跑出来。从那以后，他就怕了‘火’字，连厨房的煤气灶都不敢开，每天要么吃泡面，要么去楼下馒头铺买两个冷馒头对付。”

　　项莲把评估表放在桌上，目光落在 “创伤事件” 那栏的空白处 ，老林的名字后面，只有一道浅淡的铅笔印，显然之前的社工都没敢在这栏写下一个字。“您跟他聊过那场火吗？” 她轻声问，想起清晨碰到的黑色雾霭，那寒意像冻了三年的冰，没那么容易化开。

　　赵书记摇了摇头，把凉茶水倒进垃圾桶，水流声在安静的办公室里显得格外响：“怎么没聊？刚出事那阵，我天天往他家跑，拎着米和油，劝他‘别总揪着过去不放，日子还得往下过’，说‘你这样，你老婆在天上也不放心’。可他要么坐在沙发上沉默，要么就点头说‘知道了’，眼睛盯着墙，不看我。” 他顿了顿，起身走到窗边，指着楼下老林家的阳台 ，晾衣绳上空空的，只有风吹着绳子晃，“后来我也不敢提了，怕戳他心窝子。不光是我，社区里的人都这样，见了他都绕着‘火’‘消防’这些词走，连张婶上次说‘天干要防火’，都被我拉到一边说了半天，怕老林听见难受。”

　　项莲拿起评估表，指尖划过 “社会支持情况” 栏 ，上面写着 “邻里偶尔帮扶，无深度沟通”。所谓的 “帮扶”，不过是送点吃的、说句 “保重身体”，没人敢问他 “是不是又想起那天了”，也没人敢听他说 “我想我老婆”。“大家都觉得，不提，他就能慢慢忘了？” 她问，声音放得很轻，怕打破这层小心翼翼的平静。

　　“可不嘛，” 赵书记坐回藤椅上，拿起搪瓷杯摩挲着，“上次新来的社工不知情，跟老林说‘下周消防演习，您记得参加’，老林当场脸就白了，转身就走，好几天没出门。后来我跟那社工说‘以后别跟他提这些，免得刺激他’，我们都觉得，只要不碰那个坎，他总能慢慢好起来。”

　　项莲心里轻轻一沉 ，这是社区里心照不宣的 “默认规则”：用 “回避” 当作 “善意”，用 “不提” 当作 “保护”。可没人想过，那些没说出口的话，没被触碰的创伤，会像老林周身的雾霭，在心里越积越冷。他没法说 “我一看到消防就想起那天的烟”，没法说 “我晚上总梦到我老婆喊我”，因为没人敢先开口，他也怕自己说出来，会让别人为难，更怕自己撑不住，再哭出来。

　　“您有没有发现，他从来没跟您说过‘疼’？” 项莲指着评估表上的 “情绪状态” 栏，上面只有 “沉默、回避” 两个词，“他说‘不舒服’，却没说哪里不舒服；他躲着消防演习，却没说怕的是回忆 ，回避不是忘记，是把话都憋在心里，憋得越久，越不敢说。”

　　赵书记握着搪瓷杯的手顿了顿，眼神里闪过一丝茫然，像第一次意识到这个问题：“我们…… 总觉得‘不提’是为他好，没想到反而让他更憋得慌。” 他看向窗外，老林常坐的石凳上空空的，只有几片落叶落在上面，“那现在该怎么办？总不能直接跟他提那场火吧？”

　　项莲在 “干预建议” 栏写下 “建立信任联结，从日常琐事切入”，笔尖划过纸页，留下清晰的痕迹：“不用急着提创伤，先跟他聊点轻松的 ，比如楼下的槐树又长新叶了，馒头铺的糖三角今天热不热，慢慢让他知道，我们愿意听他说任何话，不管是开心的，还是难受的，都不会觉得为难。”

　　办公室的阳光慢慢移到评估表上，项莲知道，这个世界的 “话语难出口”，裹着一层温柔的壳 ，不是因为指责，不是因为规矩，是因为所有人都怕 “伤害”，所以选择沉默。可真正的保护，从来不是捂住他的嘴，而是告诉他：你的疼，我们愿意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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