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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猫
今天太阳好,一院子的女人洗了头发坐在太阳底下晒。
李水的头发也长了,现在刚刚齐到肩上。
小珍穿着一套的白色短袖短裤,肩膀上披着一块粉毛巾,发尾湿哒哒地滴着水。李水就坐在她身前,小珍拿着木梳子给她梳着头,“头发还是长一些才好看,你刚来的时候是短翘翘的,不如现在好看。”
汪翠左手顺着自己头发从上往下梳,卷了掉的头发在食指上绕成圈,“人家学生当然理个短头,那样才有学生气!”
小珍停了手,问:“真的?”
李水小幅度摇摇头,刚才洗完头,现在脸上正是白里透红的好看。
小珍拿梳子给她梳头发,“那不管,你姐姐我最会编辫子了,给你扎两个麻花,也是学生气。”
“好!”
李水的头发总是长到齐腰的长度,才去剪一次。不去理发店,去街口的巷子里,那里有一群老妇人坐在那里收头发,这个东西应该很值钱,看她们剪头发时的贪婪样子可以想见一二。
卖头发有两种:一种是剪好了拿着头发去卖,一般是把姑娘的头发编成一条辫子,上下都用皮筋扎起来,剪刀顺着上端的皮筋上头剪下来,拿着这条辫子去卖钱,这样价格会低,因为人家知道你这条辫子剪了不卖也没有办法;另外一种是带着人去那里剪,先同老妇人讲好价格,多少钱收,头发剪到多长,这样谈不拢转身就走,价格就能要高一些。
李水是第二种,因为钱多,每次长到长发,她妈妈就会带着去。这样的事情不少见,卖头发的人也会挤起长队。当众让老妇人剪要注意一点,你同她讲好长度她未必会听,这些人总是很贪婪地贴着头皮下剪刀,这时候就要人帮着拿手捏住头发,叫她只能从手下面的地方剪。
李是从来不捏的,讲好的长度就是贴头皮,还小的时候她自己捏过,老妇人不好下手,她妈妈过来拧她,和剪刀剪破了手一样疼,长大一点她就不会再做这样蠢的事情了,她过得不好,所以只能求让自己过地舒服一点。
卖头发的旁边有人在卖猫狗,李水等着的时候就跑过去逗小猫小狗。她最记得的一家是卖小猫的,黑色的一条母猫,影子一样钉在地上。猫跟在一个中年男人身边,笼子里是她的孩子。
母猫很乖,同别的猫不一样,总是安静地蹲在男人脚边,男人偶尔喂给它一点东西,它感激地绕着男人的脚边来回蹭,这个时候男人就会不耐烦,把它抱起来丢出去,猫知道自己被讨厌了,便只敢小步挪回来窝在离男人近一点的脚边。
李水这个时候就会蹲上去摸摸它,她不会买东西,凑近了男人会嫌烦。
有时候男人心情好,会同她搭话,“你这么心疼它,一只老猫,谁给一点吃的就跟谁走。”
李水摸自己的口袋,表示自己没有吃的。
男人笑起来,“你给吃的,我还不让你带走呢!”
笼子里的小猫咪咪地叫,一只叠着一只摞在一起,它们的花色不像母猫那样纯正,笼统看起来像是一只琥珀色的大猫。
李水问:“它是它们的妈妈吗?”
男人点头,“不这样我还不养它呢!”
前面到李水了,她妈妈吼着她赶快过去,她站起来跑过去。价格谈好了,老妇人把她拉到凳子上坐下,解开她的头发梳顺了,剪刀顺着头皮下来,她感到一点凉。
旁边有剪好的孩子,母亲牵着她的手,“今天乖,也不哭,妈带你去理发店修修,保证还是好看的。”
孩子手里拿着冰棍,“妈,我还想吃锅盔。”
“好!头发剪下来卖就不值钱了,你下次再跟妈过来,多的钱都归你吃。”
她们走远了,李水坐在小凳子上缩着脖子,她怕剪刀剪破她的头。
头发剪完了好像戴了一顶破布帽子,深浅不一的补丁打在头上,回去她妈妈还会拿剪子替她缝补缝补,班上很多女孩都顶着这样的头,大部分人是一样的,这样好像就不可怕了。
老妇人把头发收进塑料袋子里,从腰间的布包里掏出一叠毛票,数够了数交给她妈妈,她妈妈吐着唾沫再点一遍。
李水看着远处的母猫,男人卖掉了它的孩子,它无知无觉蹲在男人脚边。
小珍摸着李水的头发,“果然是小孩子,头发这么粗一把。”
“这样好吗?”
大家伙笑起来,“好!这怎么不好,你现在小,人大了头发就要掉了,现在不丰厚点没有本钱以后怎么办?”
上来楼上睡觉的有个男人,剃了个短头,头中间那块是秃的,“像那个人那样吗?”李水问。
谢苗听着她的话,打趣道:“小水,怎么说话呢?”那个是她的客人。
李水笑着努努嘴,“姐姐,他怎么不剃光头呢?”
汪翠笑地更大声了,“人家不想当和尚呀!剃了头望着清清白白的,里子不还是个烂糟的,佛门清静收了他也算毁了。”
“他确实不是个好人。”李水赞同地说。
“怎么不是好人了?”谢苗问。
“那日我洗了衣服来院子里晾,忘了带衣架子又上楼去拿,下来就望见他在那里翻我的盆,我气冲冲过去打开他的手,拿着衣服又重新在水里摆了两道。他看见我的动作,笑着问我,是不是这里头的丫头。”
“你怎么答的?”
“我就说是怎么样,不是怎么样。他讲……讲。”李水支吾着不再开口。
汪翠急了,“他讲什么了呀?好孩子你说给我们听。”
李水目光扫过她们,才开口,“他讲这里头的人轻贱,我要是伺候你们的就更加轻贱了,凭我也是谁,给他这样的脸色瞧。我气不过就反问他,这里头的人轻贱了,那来这里的他呢?舞女不堪了,只是舞女的事情吗,他这样的人以为自己是朵莲花呢?非要是从泥里开出来才人人夸呢!”
女人听完了冷哼一声,“凭他是谁,什么东西也来挑捡我们。”
卷头发管这里的女人叫曹楚,夸着她:“好孩子,你下次再听见这样的言语,直接啐他脸上。”
晚上睡觉,熄了灯,小水和小珍说话,“姐姐,这里的纸壳子有人要吗?”
小珍平躺着,“怎么,你想要吗?”
“嗯,每天的酒水加水果,一定有不少的纸壳子,我收着去卖废品。”
小珍想不通她了,“那是小钱,你大的不要怎么往这些地方钻营?”
“大或者小,在手里才是钱。我仔细算过,是不少钱呢!”
小珍侧着身子面对她,左手支着头,“你一直想着这个呢?”
“也不算,有人叫我去库房里拿水果,我进去了看见那里有道后门,空下来的时候我出去看过,那里是个围死的地方,各样的纸板丢在里头。”
小珍没去过那个地方,印象里是有这么个地方,“那我明天替你问问,这些东西也没有人管的。”
“不用姐姐,我自己去说,不要你为我费神。”李水说。
小珍手撑得发麻了,有躺回去,“那你要同我说什么?”
李水翻身趴着,“姐姐,我得求你同意,你不同意我就不做了。”
“这么听我的话呢?”
李水点头。
小珍带着笑意道:“那我听听,你预备和谁说呢?”
“曹楚,她是管事情的。”
“这不错,她管事,那你预备怎么说呢?”
李水道:“为了我今天的那番话,曹楚姐姐这几天还在高兴头上,她会答应的。”
小珍很久没有讲话,李水听不见动静,“姐姐?”
她想开灯看她的情况,小珍才说:“你是为了这个,才说出今天的话吗?”
李水有些紧张,“也不算全是,但我有这样的考量。”
小珍没开口,李水急着解释,“可我没有说谎,这些都是实话,不是我临时编造出来的。”
她急得要哭,“姐姐,你信我。”
“我知道,知道的。”小珍叫她躺好了别再折腾。
“小水,你说得出这样的话可见你心里就是这样的想的,若是想讨曹楚的高兴,专夸她就是了,不必这样的一番见解。”她叹口气,“这番话很好,我听着很高兴。”
“小水,人聪明是好的,聪明到哪里都行得通。” 李水静静听着,“可是,人不能只做对的事,要做好的事。你明白吗?”
李水急着回答:“我知道,姐姐,我知道,你愿意收留我,这对你没有好处,只是你人好,你做了好事。”
“不是,小水,不是这样。”
李水就不明白了,小珍继续说:“可恨我没有读过什么书,心里有道理也不能同你明白说清楚。”
小珍愁了一会儿,却不知道怎么说,索性就不想了,“就这样吧,小水,以后你就明白了,你现在不懂,只记着我做的好事,这样想也好,有一天你就懂了。”
“嗯,我知道了。”李水点头。
小珍觉得氛围实在是凝重,又笑着说:“我替你去说纸壳子的事情,只当我又做了一件好事。”
李水感动地要哭,她并不想再叫麻烦人。
“睡了,这么聊着哪里还有觉睡。”
小珍第二天就同曹楚说了,一屋子的废品都归了她。
李水思考着怎么把废品卖出去,她自己运是很困难的,也浪费时间,白天她得在舞厅里看着,不能长时间地出去。
一日,李水要回家把这个月的工资交给她妈妈,家里还是一样的,生存空间小,所以各种东西杂乱地挤在一起,不是母亲不勤快的缘故,一个地方要挤进去桌子、灶台和各种锅碗瓢盆,放得进去就好了,放得整齐美观实在是不必了。
房子在一片阴影处,各家用完水也顺着街上泼,那些水在地上淌着,地板不干净,水上覆着一层五彩的油光,像是死鱼的鳞片。
这里久不见太阳,散发出一股潮湿的霉味。她家在最里面,穿过外面的房子,有人在狭挤的甬道里晾衣服,衣服挂地很低,走过去要低着头,能挂在外面是已经不大滴水的了,挂滴水的衣服是要被街坊邻里骂的,所以各家屋子里阴干的衣服总有一股馊味。
李水敲门,她妈妈来开的门,两个人见面也没有什么话说。她妈妈还是和从前一样,人年纪大了,眼睛就不再清白,一样的眼珠一样的眼白,却好像蒙着一层翳一样,混沌得很。李水特意穿上了从前的男孩子衣服,但到底是不一样了,人不像从前那样灰败。
她将钱递过去,“就是这些了。”
她妈妈接过来,习惯地舔一下手指数着数目,李水站在一边等着她的清点。
她妈妈数了两遍,才收了手,“才这么一点?”
“老板觉得我是小孩子,给大人的价钱不合算,只有这点。”
她妈妈冷哼一声,把钱装进了兜里,“还道你有多大能耐呢,自己捡了高枝飞,到底是个赔钱货!”
她妈妈刻薄地数落着,李水并不放着心上,靠在墙上听,她妈妈除了骂她还有别的人可以抱怨吗?
她现在算是短暂地离开了这个地方,才看见她妈妈,心里还有一点可悲,本应该是心疼同情,可是她并不爱她,所以像看外人一样,只觉得可悲。
挑剔声渐渐停止了,李水以为结束了,她就站在门口,即刻想出去。
她妈妈看见她的动作,又骂她不通人情,李水缩回手,回过身问:“你还想说什么吗?”
她妈妈发不出声音了,就这么看着她,李水觉得可悲的心情更甚,她心软说了一句,“等会儿我爸爸和我哥哥要回来了,我不想见他们。”
说完她不再管屋子里的妈妈,自己走了出去。
再从甬道里出来,从阴湿的地方脱离,见到了中午的太阳,她的心情又好起来了,下午她预备去收废品的地方。
那里是一间破旧的带院子的房子,院子里堆着各种各样的东西,分门别类放在那里。一对夫妻在里面扎纸板,李水走进去。
女人就着衣服擦干净手,走上来问她,“小姑娘,你做什么?”
“阿姨你好,我想卖废品。”
女人往她身后看看,没有拎着什么东西来,“那你回去拿来吧,这里到晚上八点前都开着。”
“阿姨,我想你们上门收。”
这也是有的,女人点点头,“那先讲清楚,上门收钱会少一些。”
“上门价格可以和拿过来一个价吗?”
女人皱起眉毛,“这肯定不行,我们要赚钱的不能白白跑一趟,不过赚个辛苦钱。”
李水眼见着女人不答应,算起了账,“拿过来是这个价格可见你们一定是有的赚的,再说了,阿姨,我的废品多,还不是一锤子买卖,我长久地卖,一个月你们来收一回,不费多少功夫。”
女人还是不大乐意,试探着问:“你有多少?”
“橄榄树那里的废品我都卖给你们,以后每个月也卖,阿姨,这么多的量你们还是赚的,我不多要,我只要正常的价格。”
女人看着她,有些拿不定主意,想了一会儿还是否定,“那不行,规矩就是这么个规矩,上门收就是这个钱,不会少你可也不能多。”
她看着李水只不过是个小孩子,三两句也就唬住了。
李水点点头,不讲话转身就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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