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告白
按理说,遇到行为奇奇怪怪的人,未免麻烦,徐青君会选择远离。
可看着宁简,她心中满是愧疚与怜惜,无法弃之于不顾。
是她没能早些做出决断。
宁简和小青山格格不入,是她贪恋不属于此的温暖,既不能潇洒放手,又无法大方接受,才让事情走到如今这步田地。
徐青君内心自责,面上却越发不动声色,但宁简日日享受着她特殊照料,自然没错过她的变化。
“你们和好啦?”
蓁蓁吊着边胳膊,单手摆弄相机,随口问。
宁简双手叠在脑后,垂眼笑:“大概。”
“小桃说得对,撒娇男人最好命。”蓁蓁含糊咕哝,怕他追问,赶忙将相机递过去,“哝,真像你猜的那样,每道石阶上都有划痕。”
最可怕的是,随着看到的信息更多,她也后知后觉意识到了那是谁的手笔。
“是我抢走了妈妈,姐姐会不会讨厌我。”
蓁蓁绞着衣角,心情忐忑。
“别多想,她很关心你,而且,”宁简翻看着照片,笃定道,“这些刻痕的岁数,比你大多了。”
事实的确如他所料。
青山镇老区,从镇子顶下山的正道,共有三百二十坎青石阶,掐头去尾,中间生着一十五棵盘根错节的老树。
小青君曾在这条道上来回徘徊,盼着漂泊在外的人归家。
她每天多下一坎,坐在石阶上等候,闲来无事,摸了小石子在石阶侧边刻画:可能是一朵花,可能是几个字,若心中不平,可能画上只活灵活现的乌龟。
徐碧瑛回得那么慢,和乌龟没两样。
小青君离镇顶老屋的距离一天比一天远。
再等等,等到最后一坎,徐碧瑛肯定就回来了。
到时候她可以得意地告诉她:“我就猜到你这时候会回来!”
直到所有石阶都刻完了,徐碧瑛还没回。
小青君往回走,经过树干粗壮的老树,又退回去,紧盯着树梢上歇息的鸟雀。
石阶被房子围得严实,还总被人踩在脚下,写在它上边的思念,大概只有蚂蚁瞧得见。
你想啊。
蚂蚁信差那么小,腿那么短,爬得比乌龟还慢,肯定无法及时将她的意念传递到远方。
小青君撸起袖管,猴儿一样,三两下蹿上树,在高处的枝桠刻上字,怕鸟儿们瞧不见,还捏碎零食撒在旁边。
石阶、老树、庭院房屋的门坎,全刻了个遍,也没花到一年时间。
倒是老树高处的细枝,被冬日大雪压断不少。
不过没关系。
那时候,徐青君已不再是相信童话的笨蛋小孩了。
不过是小孩冲动留下的划痕,这么些年过去,早同青苔混作一处,许多线条模糊不清。
宁简看的津津有味,逐一推敲它们原本的模样。
看他这样散漫,蓁蓁拿走相机,特地向他展示自己吊起来的胳膊,出言敦促:
“大侄子,你到底什么时候告白。”
这都快入秋了,宁简春季时就拉着她做的准备,至今没派上用场。
“小姑奶奶,你也看到了,好歹让我把伤养好。”
“就是伤着才好卖惨啊,要是姐姐看你惨,一心软就答应下来了呢。”
小姑奶奶很不满,急得将心里话大喇喇揭露到台面上,可她这番言论,宁简并不赞同。
他呢喃自语:“那她究竟是因为可怜我才同意,还是喜欢我才同意的呢?”
“大人不是全都要吗?这可以既有又有啊。”
蓁蓁毫不犹豫给出答案,宁简笑笑,没再同她分辨。
毕竟是小孩子。
“反正你赌约输掉了,我这胳膊可不能白摔。”
小孩面色严肃搬出自己的伤势,宁简只得告饶:
“小姑奶奶您放心,这事儿,我上心着呢。”
告白方案,宁简决定全部推翻重来。
按照常规流程走,有太多退路。
不将小禾苗逼上绝路,她还会继续装傻充愣。
而且,徐青君对他的告白相当警惕,每每他还未开口,她便未卜先知般引入新话题,牵着他鼻子走。
宁简早想好新对策,只等说服徐青君,让她无知无觉踩进他的套路。
“优化剧本?”
歌舞剧正式搬上台才半年不到,游客们的新鲜感还未完全消退,但热度已有了明显降低。
徐青君不疑有他。
“这方面的事,由你全权把握就好。”
“徐青君,我已经有了些想法,想赶在中秋前完成,你能和我搭档吗?不亲自上阵,容易有偏差。”
在他一双笑眼里,徐青君的七分犹豫减到三分。
“我会比较忙。”
“主要是最终幕的改进,不会太久,只需要晚上一小会儿时间,你来走个过场就好。”宁简伸手勾住徐青君的小指,轻轻晃,自顾自拍板,“就这样说定了。”
“你的脚……”
“好得差不多了,不影响。”
徐青君最后的挣扎也被他摁灭。
赴约那晚,天上无星无月。
宁简安排的事前准备太过慎重,时间更是定在寂寥无人的深夜。
这让徐青君纳罕不已。
只是走个过场,有必要换上副全新的行头,弄得这样隆重又神秘吗?
湖边除了照亮小径的暗淡路灯,只有代表几台摄像机运作的光芒。
她走到约定好的埠头边,没看到人影,倒是旁边停靠的一叶缺角弯弯月亮船亮起了柔和的光,显然是早已准备好的道具。
如今箭在弦上,徐青君即便心中困惑不安,没见到宁简,不知他安危,她也不好直接离去。
一段旁白过后,湖水靠中心处亮起了盏满月盘似的灯。
徐青君极目眺望,只见一人如鱼般跃出水面,水珠飞溅,在假玉盘的照耀下闪闪发光。
灯光模糊了对方的轮廓,徐青君仍一眼看出他的身份。
而后,属于宁简的歌声响起,是再次改编过后的情郎唱词,即便他的歌声再温柔缠绵,也无法叫人忽视那字字句句里,再露骨不过的情意。
民歌里从不乏热烈奔放的表达。
然而,从前呈于台上的歌词,也被衬得含蓄起来。
宁简抛掉了他所有的矜持。
徐青君摘了耳机,从宁简黏腻的吐息里逃出来,才发觉广播里也放着他的歌声,播的却是正常歌词。
小巧的耳机变成了烫手山芋。
“宁小王八蛋,不要脸。”
她握在被汗水濡湿的手心,咬牙低骂。
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的小王八蛋身姿矫健,正自圆月盘处破水而来。
宁简的动作将月亮湖上轻柔的水波分割成两半。
也将徐青君的思绪分割成两半,来回拉锯。
她不是傻子。
她已猜到接下来会面临什么。
半个她在不停催促躯体离去。
半个她正密切关注宁简安危。
双方拉扯,叫徐青君驻足原地,未能移动分毫。
坠入冥府的情郎在满月的光辉映照下,回归人世。
等候在埠头的姑娘现在只想拿自己同河神作抵,干脆只扔下具躯壳在人间,好叫灵魂即刻出逃。
可世上无鬼神。
徐青君的请求从未有一次能成功。
这回,也一样。
宁简最终泅水来到了埠头边。
他双手搭在高出水面的石阶上,大半身子泡在水中,仰着脑袋看向徐青君。
大有她不配合,他就在水里耗着的意思。
立秋前后,夜里的水温最高也高不到哪去。
这会儿还有凉风习习,宁简的嘴唇也有了发白的趋势。
徐青君还是矮下身,坐在高一阶坎上,静静看着他。
宁简刚出水,湿漉漉的白发妥帖又乖顺,翘起的睫毛缀着细小的水珠,他身上纹着浅蓝色花样,晃动的细银链子在月光灯下光芒闪烁。
传说里诱人坠船的海妖也不外如是。
她不由自主身体前倾稍许。
这点距离可不够。
宁简低笑一声,双手撑在阶上,支起身子。
两人间的距离倏忽间被拉进。
而且,贴得过于近了,徐青君能清晰感受到他的呼吸。
凉气与热气在鼻息间流转,像是诱人堕落的妖邪在吸食人的元气。
宁简的鼻尖轻轻碰上她的。
徐青君猛然回神。
他灵动的眼眸里满含炽热浓稠的情意,她被那惊人的热意灼到,不安地向后躲。
没躲成。
宁简目光沉沉,沁着凉意的手指虚虚扣在她下颌,脸擦着脸,耳鬓厮磨般,凑到她耳边,启唇,嗓音发哑:
“小禾苗,专心。”
然后退回近在咫尺的眼前,凝视她。
现在是属于我们的时间,属于我们的专场。
不要发呆。
不要走神。
要想着我。
要看着我。
眼里心里,只有我。
徐青君的脑袋里已经乱成了一锅粥。
姓宁的仍不肯放过她,就在她眼前,就在这咫尺,以最轻柔缠绵的声音,唱起那直白露骨的情歌。
一曲终了,广播里本该继续播放的女方唱词没有响起。
而理应接上对唱的徐青君僵在原地,像被妖怪吸干了精气的苦命人,岁月在她身上飞逝,叫她腰背佝偻,再无法变回原样。
宁简静静等待她的回应。
无论好的坏的。
当然,他只希望是好的。
但徐青君始终没有回应,她两眼如无波古井,月牙船的灯光探入她眼中,都暗了个度。
宁简手臂轻巧一推,落回水里。
徐青君以为他脱力掉落,下意识伸手去抓,指尖却陷进了柔韧的肌肤中。
原是前者入水后又飞快出来了。
不待她收回落点尴尬的手,宁简先一把将它摁住,任由水流顺着脸颊滑落。
他笑得痞气横流。
“怎么样,我肌肉练的不错吧?”
徐青君不自在地收回触感犹存的手,冷脸瞪他。
宁简又是一笑,上了埠头,单膝点在她身旁,将脑袋埋进她颈侧。
这动作来得突然,徐青君毫无防备,刚抬手,却听他闷声闷气说:
“菩萨,让我歇会儿吧。”
“我好累哦,我在水里泡了好久,又游了好久,真的好累哦。”
肩上忽冷忽热。
徐青君清晰感知到那儿湿了一片。
她双手悬空,片刻,轻轻搭上他胳膊。
宁简得寸进尺。
“冷,你能抱抱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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