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骤雨

作者:陈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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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51 章


      梁鸿宝着急忙慌地出门,只随便在家居服外面套了件长羽绒服。
      想到天色已黑,她也不过是走到楼下,因此长发也没理,只是拿个橡皮筋随手一盘。头发凌乱地成了个扁团子,吊在她脖子后面。

      结果刚走出门,她就吓了一跳,有个在走廊里徘徊的身影突然朝她笔直走来。
      她没地方躲了,只能把脑后的橡皮筋一拉,痛得她眯了下眼睛。然后赶着他还没走到眼前,把羽绒服拉好,然后顺手把那条洗脸专用的快用起球的橡皮筋塞进口袋。

      等他走到眼前时,她双手插在口袋,抖一抖头发,云淡风轻地笑道:“你怎么来了?”
      “你要出门吗?”他从头到脚看了她一遍。

      她怕被看出一到周末就在家昏睡了一天的颓废样,换了个重心站着。

      “这两天有点忙,所以下午午睡了一小会。本来醒了就想出去散个步。”

      “那我陪你。”
      “是有事吗?”
      “对,有点事想跟你聊。”

      她这时才留意到他发端微带湿意:“外面下雨了吗?”
      “现在停了。”

      “那我还是带把伞。”
      手扶到门把手上,她停了一停,很快收回手。

      “算了,反正就一会,不拿了。”
      两个人进了电梯,又一路地沉默着走到楼下。

      马路漆黑湿润,果然是刚下过一场雨。
      来往的车辆、路边的香樟树叶也犹带水珠,欲滴不滴,要掉不掉。但风稍微一起,便将深冬寒冷的潮气吹拂到行人脸上和手上。

      楼下二十四小时便利店的标志闪着醉人心魄的光。梁鸿宝不舍地看了一眼,狠狠心走了过去。
      “有什么事?”

      每逢冬日雨后都很冷,她裹紧大衣,把羽绒服拉链拉至最高,挡住了下巴。
      “鸿宝。”他叫了她一声,又不说话了。

      心底忍不住的焦躁在蠢蠢欲动,渴望在四肢八骸叫嚣,原来还没这么难受,他走在自己旁边,又靠得那么近。在冷冽的空气中感到盛夏澎湃雨季的热度,这种感觉就变得尤为强烈。

      “嗯?什么?”她忍着,吸了一口冷空气。
      迎面走来一对情侣,在二月的寒冬里紧紧搂在一起。男人的手紧搂住娇小女孩的肩膀。两人的笑容如在春日。

      梁鸿宝最近到楼下买东西时,常常能看见这对情侣。
      对了,买东西……

      “我来,是想跟你解释……”
      路边新的便利店的灯牌又是一闪,她全部注意力都被吸引了。不住转头回去看着。

      “等等,你能不能在这等我两分钟。”梁鸿宝出声打断,然后掉转头往便利店百米冲刺般飞奔。

      白色烟雾弥漫进黑夜,袅袅犹如飞散的羽毛。
      羽毛后面缓缓出现对面人的眼睛,不甚赞同地看着她。

      梁鸿宝不太在意,用力抽了一口,拉低一点羽绒服拉链,宽大的家居裤在底下晃荡了一下。
      “舒服,总算活过来了。”

      看着他持保留意见的表情,梁鸿宝把打开的扁烟盒朝向他。
      “你要不要来一根。”

      他摇了摇头。
      “是比不上你常抽的,但路边便利店嘛,最好买的就是这种。”梁鸿宝熟练地把烟盒合上,塞回口袋,“我就不怎么挑,但总忘了囤烟,经常要现买。”

      “对了,你刚才说什么,我没注意到。”
      “我说,我是来跟你解释,”朱施南垂眸看着她,“餐厅那次你看见的不过是生意伙伴。”

      她又险被呛住,好在如今吸烟已成熟手,她吐出个烟圈,转开眼睛笑道:“怎么现在突然来说这个事。”

      “还有最近八卦小报上说的也不是真的。”
      “什么八卦小报,我都没注意到。”

      她稍显慌乱地转过身体,把脸也转到侧边,仿佛只是在看路边的香樟。
      他跟着移动半步,用身体挡住她的视线。

      她后退一步,把香烟夹在手中。
      “小心大衣被我烟头烫到。”
      他却跟着前进一步。

      “那天晚上你是故意的吧?”
      “什么故不故意,我不懂你什么意思。”

      “你很清楚我会被什么样的话激怒。可是一个大方得能给我前女友送花的人怎么会翻那种旧账,所以就只剩下一个可能。”
      “你是故意要跟我吵翻。”

      她调开眼睛看地,“我也没你想象的那么大方。”

      “可你每次说吃醋的话,都基本另有目的。我都有点不敢相信,你真的从来没有嫉妒过吗?”
      “没必要追究了。”

      两个人越靠越近。梁鸿宝怎么后退他都跟住她。
      她终是害怕烫坏他的大衣,深深吸一口烟,便把抽了没几口的香烟扔在地上,用脚踩熄。然后捡起来,准备看见垃圾桶再扔进去。

      但一时半会没发现有垃圾桶,她只能把那个熄灭的烟头拢在自己冻红的手心。
      “结果还不是一样。那天晚上,你不是也打算说分开。你说什么我不是那种无私的男人,不能容忍对方想着一个然后回头看我,后面你不就是想说,所以我们分开。”

      “不是。”朱施南静静地说,“所以你能不能告诉我,我有没有机会排到前面。”

      梁鸿宝只觉得右手手心发烫,好像手里笼着的那个烟头复燃一样,可她低头看了一眼,看它早就熄灭了光。已经燃尽很久了。只有一小块黑灰色的烟灰落在手心。

      她低着头看着地,地上一块一块的方形砖刻着重复的花纹,在橙色灯光刚下过雨的路面上延绵不绝。

      “施南,我们已经离婚了。我好不……公司好不容易才好一点,我没心思在别的事上面。”

      路灯打亮他漂亮的眉眼,他微扬起头看着路灯,然后又低下。

      “你知道刚才为什么我不接你递过来的烟吗?在花园那天告诉过你戒烟后,我再没抽过。”

      她猛然抬头。所以他是想告诉她,他还等着吻她。

      高挑的路灯,把他们的身影拉成一组侧影,一个人低头,一个人抬头。
      好像是一副等待接吻的模样。

      橙色灯光泼洒,地面一洼水池霓虹潋滟。

      那天,关键时刻是手里那个烟头救了她。

      她忽然低头,离开他好几步,说:“对了,垃圾桶在哪,我在找垃圾桶。”
      等找到垃圾桶扔了烟头,她又说天太冷了,她要赶紧回家了。

      下过雨的地面踩上去有水汽的湿响,行人脚步都极为轻微。她却啪嗒啪嗒,脚步又重又乱,像一匹涉水过河却不知深浅的小马一样,一步一步低头走着。

      等到了门口,她就急着关门,朱施南拧起眉头:“也不请我进去坐坐?”
      她手扶着门把手,异常警觉:“不,太晚了,改天吧。”

      话没说完就着急忙慌地拉开再关上,险些撞上了门外人的鼻子。
      背心抵着大门,听见门外有人又气又无奈地说:“梁鸿宝你果然属乌龟的吧?”

      她心底暗暗想,不,我是属蜗牛的。
      门外那人又说,“我就坐一会,我又不会对你做什么。”

      她坚决不肯开门,听见门外有人放温柔了声线,一遍遍叫她名字:“鸿宝,梁——鸿——宝——”

      她怕他再叫邻居出来看热闹,转过身面对着门咬着嘴唇说:“……我是怕我对你做什么。你让我想想。”

      听见门外有人在低声地笑,然后说:“好吧,那你慢慢想。”

      等了半天,听见门外脚步声哒哒离开,走廊沉寂半天再没声响。梁鸿宝打开门,小心翼翼地往外一看,既松了口气又茫然若失似的。
      等再看向门边,她完全呆住。

      搞不清是谁先吻了谁。等关上门,他们很快就陷在沙发里。沙发上许多软绵绵的抱枕,紫的黄的蓝的,丝绒材质,触手柔腻,斑斓得让人目眩。
      梁鸿宝平时爱抱着它们看电视,这时一股脑都被扫到了地上。

      刚才没完全满足的烟瘾又席卷重来。
      仿佛烟瘾发作时的焦急和不安,压抑着的心慌和摇摆,在唇齿啮咬住那修长纸烟的那一刻,全部抛到了脑后。只剩下嘴唇和手指间的触感,鼻息轻微触碰间的流连。

      好像世界倾覆又天地旋转,灼热烟头上的火星炙烤周遭空气,带着手指微痛的焦苦气,吸入鼻腔,填满胸腔。
      烟圈袅袅上升,不断盘旋,扩大。不知不觉,眼前已迷惘成一片。

      羽绒大衣拉链的声音催醒了她一点神智,“去床上。”
      他哼笑,鼻息触着她的耳朵,“你还记得去床上。”

      一路吻过去的时候好像撞到了什么,有东西不断掉落在地,声音轻盈又笨重,还溅了些轻微的湿意到了脚背。来不及分辨,在房门前背部又撞到了实木门框。

      倒在床上时他突然好像清醒了一些,抬了下头。她却缠住他,柔韧的小兽一般,不给他清醒的机会。

      虽然觉得身上的人一下子从热情如火变得分外克制有点奇怪,她仍然勾住他脖子努力吻他,手按住他头发浓密的后脑勺。

      仰起脖子,刚才在客厅被他咬开的棉质家居服的扣子,一粒,两粒,逐渐咧开,空虚得发冷。但他迟迟没有解开她第三粒扣子。

      客厅里,手机突然令人烦躁地响起来,响了又响,她原本没打算接。只是在那不断响起的铃声里睁了睁眼睛,突然她就被房内的景象如一盆冰水似的浇到了心里。

      她就想起为什么她一直不想邀请他进屋的真正原因。
      床头柜上玻璃烟缸里的烟头已经堆满,多余的掉落到了床头柜,米色柜面上有烫黄焦黑的几处,像人脸上的可怖的伤疤。

      浅色地板上胡乱扔着擦眼泪擤鼻涕的面纸,一团又一团。
      捏扁的啤酒罐和空啤酒瓶随意丢着,蔓延至客厅。

      两箱囤着的啤酒上面乱七八糟堆着许多没洗的衣服,散发出浑浊的怪味。
      从没关上的房门望出去,三个空啤酒罐在地上滚动,地上还留了一摊昏黄的残液,大概就是刚才过来时从餐桌上撞下地的。

      梁鸿宝坐起来,用手抿紧领口,哑口无言。
      迟疑了一大会才说:“我一直这么邋遢的,一直这么不讲究卫生的。”
      “嗯。”他喉咙低哑。

      “我以前也经常喝酒的。”
      “好。”
      “真的。”
      “嗯。”

      “我都有正常生活的……”,她垂了下眼睛,声音也轻了。“出了门之后。”
      “好,我相信你。”他伸出手指,无比细心帮她扣上解开的衣扣。

      然后抱了抱她,很轻,仿佛她像个质地薄脆的啤酒罐。
      “我们有的是时间,慢慢来。你要不要先去看一下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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