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兮之下

　　叶言兮被粗暴地拉出那个阴暗的地下空间，刺眼的探照灯光让他瞬间失明，冰冷的夜风裹挟着雨水抽打在他的脸上，带来一阵战栗和……一种近乎陌生的、外界的气息。

　　他眯着眼，贪婪地呼吸着这冰冷却新鲜的空气，尽管里面混杂着柴油味和雨水的土腥气。

　　他被两个穿着防化服的人架着，踩在泥泞湿滑的地面上。周围一片混乱，好几辆闪烁着警灯和特殊部门标识的车辆停在不远处，更多的人影在雨中忙碌，拉起了警戒线。巨大的工程机械正发出轰鸣，那个将他带出来的洞口如同一个丑陋的伤疤，突兀地开在一片荒芜的废弃厂区空地上。

　　这里似乎是城市边缘某个早已被遗忘的工业废墟。

　　“站好！”架着他的一个人粗鲁地推了他一把，将他带到一个穿着黑色风衣、看起来像是负责人的男人面前。那人没有穿防化服，只是打着伞，脸色冷峻，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叶言兮。

　　“报告长官，地下空间初步探查完毕，未发现高危放射或生化物质残留。发现一名可疑人员，自称是潜入拾荒的。”防化服人员报告道。

　　风衣男的目光如同刀子般刮过叶言兮全身，带着审视和怀疑。“拾荒？这种天气？这种地方？”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

　　叶言兮心脏狂跳，但脸上依旧维持着惊恐和茫然，低着头，身体微微发抖，扮演着一个没见过世面、被吓破胆的底层小人物：“真……真的……长官……我跟我叔来的……他说这里面有好东西……谁知道刚下来就……就地动了……我叔不知道跑哪去了……吓死我了……”

　　他故意把话说得颠三倒四，符合身份。

　　风衣男盯着他看了几秒，似乎想从他脸上找出破绽。叶言兮能感觉到那目光的重量，手心全是冷汗。

　　“身份ID有吗？”风衣男冷声问。

　　“没……没带……出来捡破烂……谁带那玩意儿……”叶言兮继续编造，声音带着哭腔。

　　风衣男对旁边的人使了个眼色。立刻有人拿着一个手持式扫描仪上前，对着叶言兮的脸部进行扫描识别。

　　叶言兮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全身肌肉都绷紧了，一旦扫描，他的真实身份很可能立刻暴露。

　　然而，扫描仪发出“嘀”的一声轻响，屏幕上显示出一行信息——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名字和身份信息，照片也有些模糊，与他只有两三份相似，但基本信息，年龄大致对得上，并且显示“无犯罪记录”、“低风险”。

　　叶言兮愣住了。

　　怎么回事？！扫描仪出错了？还是……

　　他猛地想起那个观察者，难道是他提前做了手脚？在系统的某个层面，暂时覆盖或修改了他的身份信息？！这需要多么强大的能量和黑客技术？！

　　风衣男看着屏幕上的信息，眉头皱得更紧了，显然对这个结果也有些意外。他又仔细对比了一下屏幕上的照片和叶言兮此刻狼狈的样子，似乎勉强对得上。

　　“张伟？住西区棚户巷？”风衣男念出那个假信息，语气带着质疑。

　　“是……是……”叶言兮硬着头皮应道，心脏依旧狂跳。

　　风衣男沉默了几秒，似乎在权衡。最终，他挥了挥手，语气不耐烦：“带走！详细盘问记录！通知片区派出所，核实他的身份和供词！如果没问题，按非法入侵处理，拘留罚款！”

　　“是！”手下应道，将叶言兮押向一辆普通的警车。

　　叶言兮暗中松了口气，至少暂时蒙混过关了，没有被当场当作重要目标抓走。拘留罚款对他来说，反而是最好的掩护。

　　他被塞进警车后座，车窗外的雨幕模糊了那片混乱的现场。他看到那些穿着防化服的人依旧在洞口忙碌着，似乎对那个罐子极其重视。

　　他们到底在找什么？那个观察者到底留下了什么？或者说……他到底是什么人？能引来这种规格的搜查？

　　无数的疑问在他脑中盘旋。

　　警车驶离了废弃厂区，汇入夜间的车流。叶言兮靠在车窗上，看着窗外流光溢彩却陌生的城市夜景，感到一阵强烈的不真实感。

　　他从一个绝境，跳入了另一个充满未知的迷局。

　　在派出所，他接受了冗长而细致的盘问。他死死咬定自己就是“张伟”，和叔叔出来捡废铁，误入那个地方，遇到了“地震”，叔叔失踪。他表现得惊恐、无助、文化水平不高，问多了就开始哭诉家里困难。

　　做笔录的警察虽然怀疑，但那个扫描出来的“干净”身份和他完美的表演，以及上级似乎并未将此案列为最优先，他们的重点显然是那个地下空间本身，最终只是以“非法侵入”和“妨碍公务”为由，对他处以治安拘留十天，罚款若干。

　　他被扔进了一个拥挤、嘈杂、弥漫着汗臭和消毒水味道的拘留所监室。

　　铁门在身后哐当一声关上。

　　监室里其他几个一看就是老油条的混混用不怀好意的目光打量着他这个新来的“小白脸”。

　　叶言兮没有理会他们，默默地找了一个角落蜷缩起来，将脸埋进膝盖。

　　身体的疲惫和精神的紧绷达到了极限。但他不敢睡死，必须保持最低限度的警惕。

　　这十天，将是他最脆弱，也最危险的时期。他必须利用这段时间，尽快恢复体力，并思考下一步该怎么办。

　　那个观察者给他留下的信息，那段模糊的录像，那个神秘的敲击密码，是他唯一的线索。

　　他必须在被叶家的人可能发现之前，搞清楚这一切。

　　拘留所的日子枯燥而难熬。每天固定的放风、难以下咽的伙食、同监室人员的挑衅，被他用一种沉默的、偶尔流露出的冰冷眼神瞪了回去，对方似乎觉得他有点邪门，也没敢太过）。

　　他利用一切时间休息，强迫自己进食，在脑子里反复回忆、推演那段录像和密码。他将那个背对镜头男人的敲击节奏用各种已知的密码系统进行尝试破译，但进展甚微。那节奏太短，变量太多。

　　第十天，他被释放了。走出拘留所大门，外面阳光刺眼。他身无分文，穿着拘留所发的那身廉价衣服，茫然地站在街头。

　　那个“张伟”的身份不能再用了。他必须尽快消失。

　　他低着头，沿着街道快速行走，尽量避开摄像头和人群。他现在需要的是一个能暂时藏身、并且能上网的地方。

　　最终，他在城市最混乱、管理最松懈的老城区，找到了一个不需要身份登记、只用现金支付的破旧小旅馆，用从拘留所出来时发的极少量的零钱，罚款后剩余的支付了一天的房费。

　　房间狭小肮脏，床单散发着霉味，但至少有一个相对私密的空间。

　　他锁好门，靠在门上，疲惫地喘息着。

　　下一步……他需要一台能上网的设备。但他没钱。

　　他的目光落在房间角落里那个老旧的、布满污渍的电视机和配套的DVD播放机上。

　　一个念头闪过。

　　他走过去，拆开了DVD播放机的后盖。里面是布满灰尘的电路板。他对电子设备并不精通，但之前被观察者逼着学过一些基础的电路知识和……如何在这种老旧设备里，寻找可能遗留的、极其微小的存储元件或者联网模块，有些低端旅馆会偷偷安装用于盗取用户信息的硬件。

　　他仔细地检查着。果然，在主板的一个不起眼的角落，他发现了一个焊接上去的、非原装的、指甲盖大小的无线网卡，而且似乎……还能工作？

　　运气！或者是那个观察者无形中的“保佑”？

　　他心跳加速，小心翼翼地尝试着接通电源，利用电视机屏幕作为简陋的输出设备，需要特定的信号切换，他凭着记忆尝试，并找到了进入这网卡后台的默认密码……

　　经过一番笨拙的操作，他竟然真的劫持了这个小小的非法网卡，连接上了附近一个不设密码的公共WiFi！

　　虽然信号极差，速度慢得令人发指，而且极其不稳定，但这却是他通往外界信息的唯一窗口！

　　他颤抖着手指，在电视机屏幕上那简陋的字符界面里，输入了第一个搜索关键词——不是叶家，也不是叶时南，那样太危险了。

　　他输入的是那段摩斯密码节奏的另一种数字表达形式：3-1-2-3。代表三短、一长、两短、三短？

　　搜索结果是各种毫无关联的乱码。

　　他尝试着结合录像里那个男人的背景——奢华书房、高档西装、尾戒……可能的社会地位很高。

　　他尝试在搜索里加入“商业”、“密码”、“习惯”等关键词。

　　依旧是大海捞针。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网络信号时断时续，电视机屏幕闪烁不定，他的心情也越来越焦躁。

　　就在他几乎要再次绝望时，一次偶然的搜索组合，“手指敲击频率” + “商业暗号”，在一个极其冷门的、关于早期商业间谍手法的古老论坛存档帖子里，他看到了一段被寥寥数人讨论过的、语焉不详的描述：

　　“……还有一种更隐蔽的，是利用手指敲击桌面的长短节奏，对应古老的“商人密码”，这种密码并非为了加密信息，而是为了在谈判桌上向同伴传递简单的预设立场信号，比如“坚持”、“让步”、“危险”、“同意”……据说一些古老的商业家族内部仍有人使用……”

　　商人密码？！

　　叶言兮的心脏猛地一跳，仿佛一道闪电劈开了迷雾。

　　他立刻尝试着将那段敲击节奏，用帖子中提到的几种可能的“商人密码”规则进行套用。

　　第一次尝试……不对！
　　第二次……接近了！
　　第三次……

　　当他尝试着将长敲击视为分隔符，只对短敲击集群进行计数时——

　　节奏被分解为：··· / — / · — — / ···（忽略长音，只数短音集群）

　　第一个短音集群：3次短敲 →可能代表数字3，或者字母C？
　　第二个……（长音忽略）
　　第三个短音集群：2次短敲？不对，“· — —” 这里面是1短2长？规则是什么？！

　　他烦燥地抓着头发。

　　不对！思路错了！

　　他强迫自己冷静，重新观察那段节奏：··· — · — — ···

　　如果……如果长敲击（—）代表“划”，短敲击（·）代表“点”，但这本身就是摩斯密码的基础啊，他试过摩斯密码，得不出有意义的内容。

　　等等……帖子说这是“商人密码”，不是标准摩斯密码！也许它的规则是反的？或者……只计算连续敲击的次数，忽略长短？

　　他把节奏看成：连续3次敲击，无论长短 - 停顿 - 1次敲击 - 停顿 - 2次敲击-停顿- 3次敲击

　　“· — —” 这到底算一次长的敲击？还是算一次短加两次长的无效信号？

　　头痛欲裂！

　　就在他几乎要放弃这个思路时，他的目光再次落到自己记录的那串节奏符号上。

　　··· — · — — ···

　　他脑子里突然闪过一个极其大胆的、没有任何依据的猜想！

　　如果……如果那个男人敲击的，根本就不是密码呢？！

　　如果那只是一种……无意识的、极度放松或专注时才会流露出来的、独特的个人习惯？！

　　就像有些人思考时会转笔，紧张时会搓手一样！

　　这个习惯动作本身，就是他的身份标识！

　　叶言兮猛地坐直了身体，血液似乎都在瞬间冲上了头顶。

　　他立刻改变了搜索策略，他不再搜索密码含义，而是开始疯狂搜索与叶氏集团有过深度合作、或者处于敌对关系的大型商业集团或金融财阀的高层人物！尤其是年龄在五十至六十岁左右、有佩戴尾戒习惯的男性！

　　网络信号极其糟糕，页面加载缓慢，时不时断线。他如同一个疯狂的赌徒，在浩瀚的网络信息中拼命筛选着！

　　一条又一条信息闪过……知名企业家……金融大鳄……海外财团代表……

　　大部分都有清晰的照片和视频，与他记忆中那个模糊的背影难以对应。

　　时间飞速流逝，一天的房费即将到期，网络也变得越来越不稳定。

　　就在他几乎要再次陷入绝望之时，一次断线重连后，浏览器偶然缓存加载出了一张几个月前的、关于一场高端经济论坛的新闻图片合集！

　　图片像素不高，是现场抓拍。

　　他的目光猛地定格在其中一张角落里的图片上！

　　图片中，叶时南正与一个头发灰白、梳着一丝不苟背头、穿着定制西装的中年男人侧身交谈！那个男人右手恰好端着一杯香槟，小指上戴着一枚款式独特的金属尾戒！虽然只是侧脸，但那气质和轮廓……

　　叶言兮的心脏骤然停止了跳动。

　　他颤抖着，将图片放大到极致，死死地盯着那个男人的左手——那只手自然下垂，放在身侧，看不太清动作，但……

　　仿佛是为了回应他的期待，在另一张连拍的、稍微模糊的图片中，那个男人的左手似乎正无意识地、轻轻地在自己的西装裤缝上敲击着！

　　节奏看不清楚，但那种姿态和感觉……与他记忆中录像里的那个背影……高度重合！

　　找到了？！

　　可能就是他？！

　　叶言兮的目光急速向下移动，寻找图片的注释或者相关报道！

　　图片下的文字说明极其简短：“……叶氏集团年轻一代翘楚叶时南与星穹资本首席执行官司徒玄在论坛间隙交流……”

　　星穹资本！司徒玄！

　　这个名字像一道惊雷，劈入叶言兮的脑海！

　　星穹资本！一个近年来迅速崛起、背景极其神秘、投资手法凌厉凶狠的跨国资本巨头！其实力深不可测，甚至在某些领域能与根深蒂固的叶氏集团分庭抗礼！

　　叶时南竟然和星穹资本的首脑司徒玄有私下交流？！而且看起来关系并非寻常！

　　那段录像里的神秘男人，难道就是司徒玄？！

　　那个敲击动作，是他的习惯？！

　　所有的线索在这一刻似乎串成了一条线！却又引向了更深的、更令人恐惧的迷雾！

　　叶时南……司徒玄……星穹资本……非法生物实验……Enigma……

　　这些碎片背后，到底隐藏着怎样一个巨大的、恐怖的阴谋？！

　　而他，叶言兮，不小心窥见的，仅仅是这冰山的一角？

　　就在他震惊万分、试图搜索更多关于司徒玄和星穹资本的信息时——

　　“砰！砰！砰！”

　　旅馆房间的门，突然被粗暴地敲响！声音巨大而急促！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威胁！

　　同时，窗外隐约传来了几声刺耳的汽车急刹车声！

　　叶言兮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

　　他们……找到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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