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缓和
方叩从怀里掏出一个指头大小的东西,轻轻放在林涧床头。
随后松开抓着林涧的手,后退两步。
一片静默中,他变回了自己原本的长相。
看着依旧那个姿势未曾挪动的林涧,他张了张口,还是狠心说道:“其实你根本不在乎我,对吧,”
林涧闻言立刻抬起头,他看着方叩的脸,眉心轻轻拢了又拢。
眉头最终还是紧紧聚在一起,中间位置微微向上抬起些许,眼神尽是疑惑不解。
顶着这样的目光,方叩上前两步,屈起手指,在林涧心口的位置轻叩两下。
指骨与衣物相接,原本是不该发出任何声音的。
但在场的两人似乎都听见了。
那是包裹着一层皮肤的骨头,叩在空心木头上的声音。
悠悠的荡在木头的背面,再被反射回来,荡进两人耳中。
方叩定了定神,清除掉脑海中那并不存在的幻听,继续说道。
“若说方叩是因为常年不归家,你决定做此等大事前心里有气,不愿知会也就罢了。”
“白榆宫的史舫,灵籁府的乔磊,这些与你并无龃龉的人,你也都完全不在乎,所以才能说脱身就脱身,说死……”
话说的有些急,方叩猛然间顿住。
他闭了闭眼缓解情绪继续说道。
“我开始时并不明白,只以为你是因为觉得相逢即是缘,来去随心罢了,可这次你明知是我,也还是会还不犹豫的弃我而去……”
不是……
林涧嘴唇颤抖两下,想要打断方叩的话。
“上弦宫内,我尚且还能用你在生气,所以假借别人身份传授剑法,但现在我明白了,因为方叩与这些人是一样的,也是可以随心的存在,所以生死这种大事,找他们报仇这种危险的事,你统统不愿告诉我。”
“只因我和你十三年的交情,与这些才认识两三日的人一样,是没必要说的那一类人,对吧?”
不是的!
林涧觉得呼吸开始急促,他想告诉方叩,你说的不对……
方叩深吸口气,平复了心情。
“林涧,到底谁才是那个狠心的人。我瞧着你倒更像是上弦宫的那些傀儡才是。”
群岚在窗外听到这里实在听不下去,扒拉着门窗就要爬进去替林涧吵架。
她看不到林涧的神情,也知道好友此时一定很难过。
精心放在心上的崽子,对着自己说出这种话,要是群岚的徒弟,早就被她扒皮抽筋赶出去了。
却不料她刚有动作,便被身边的城寥一把摁住。
群岚眉毛一竖就要骂人,城寥见状连忙将手放在唇边做个噤声的手势,立即解释。
“我的姑奶奶,好歹听我说两句,你一直觉得方叩是个白眼狼,虽说我觉得有些地方他做的是不对,但这件事方叩还真没冤了林涧。”
群岚听这话好像内里有什么隐情,半信半疑的放下准备开启窗户的手,眼神示意城寥继续说。
“你知道他俩吵架那几年,方叩一个月内只有几日是住在我这里的,其余时间都在哪吗?”
城寥表情有些无奈,他想起了自己次次询问为何如此,但方叩都缄口不言,觉得这两人做师徒真是再合适不过。
“他就住林涧旁边那个小院里,就这样,十次里有八次我去找他,都在院内见不到人,还得在他林涧的院外转悠一圈,才能在墙头树后寻到方叩。”
群岚听完愣在当场,她细细思量一番,觉得如果这么说的话……那好像确实……林涧有些理亏?
毕竟那几年,林涧连院门都没出过,自己也是登门才能见到人。
她撩起外袍,干脆一屁股坐在地上,开始细细回思。
这么多年自己了解到的好友性格,加上灵籁府内方叩的做派,好像真的是自己先入为主。
至少自己一直觉得,林涧比方叩更在意对方的这个猜测,刚刚才被当事人之一亲手推翻。
屋内林涧听到方叩的指控,半晌说不出话来。
他的经验让他不知道如何应对这种局面,若是旁人如此说,他只会对着对方一笑,然后起身便走。
但这是方叩。
更何况对方说的好像确实在理,让他想辩解都无从说起。
于是林涧怔住了。
他有些无措,手刚抚上袖边便觉不对。
现在的他并不生气,只好将手死死摁在衣袖上,握住另一只手的腕骨。
他低垂着头,脑袋乱哄哄也不知在想什么,千头万绪转眼而过。
似乎隔了好久,林涧才开口。
“抱歉。”
看林涧终于开口,方叩肩膀松懈下来。
他蹲下身,将剑靠在一旁,扶着林涧坐好,不至让这别扭的姿势影响他的身体。
这才抬起头看着林涧快埋进前襟的脸,替他将发丝别到耳后。
方叩叹了口气,像是妥协。
“下次做什么,先告诉我,好不好?”
这一声叹气与商量,将林涧的思绪瞬间拉回他初进方家。
那时的他不怎么与同龄人交流,或者说,不知道怎么和人交流。
那些围在他身边的人让他不舒服,可他也只以为是自己一个人习惯了,不善于接触罢了。
直到方叩赶走他们,告诉自己,那是在欺负他。
尚在幼年的方叩十分聪慧,发现他不会表达情绪,什么都憋在心里时,也是这样和自己打商量。
“下次要是生气,就折袖口,只要折两下,我看到了就陪你玩可好?”
眼前的方叩与幼年的重叠在一起,林涧突然觉得自己好像确实是错了,错了许多。
他急急的抬起手,抓住方叩即将放下那只手的袖口,想要解释当初自己为什么会和他吵架。
虽然他不明白当时方叩情绪突然转变那么大,但现如今想来,自己必然是有问题的。
可话到嘴边,他发现自己说不出口,也不能说。
要怎么说呢?
当年灵泉灌顶之后,发现自己的灵魄早在九岁燃灯之时,就全部散出去了。
九岁时的他已经死了,现在这些年全是在强行续命。
那年灌顶之后和方叩说的可以报仇,也是因为发现散出去的灵魄们,都有自己的生活,扎根在各大宗门里,他可以借此一一探查。
探查完后呢?
这些灵魄被他这样利用,已经消散于天地,与自己融为一体。
那自己呢?连带‘他们’一起殒命?
林涧觉得这对方叩来说似乎更加残忍。
于是他闭上了嘴,将这些话咬牙吞下,只回给方叩一句“好。”
方叩见林涧态度似有和软,干脆打蛇顺棍爬,连带着说起另一件事。
“那往后如何报仇,听我的,好不好?”
他实在担心林涧再用自己已经碎得不能再碎的灵魄,去更换身份。
林涧却避开他的眼神,将头拧向一边,语气干瘪。
“不好,这件事,我早就决定了,不想改。”
方叩闻言沉默下来,看着林涧一言不发,林涧被他盯得心底越发愧疚时,他听到了方叩的声音。
“是会像之前那样,用一个身份死一次吗?那你讲给我听,别让我担心,可好?”
林涧闻言,另一只藏在被子的手紧紧攥起。
方叩知道了……
心下权衡一番,林涧还是摇了摇头。
他不知道方叩知道多少,自己能说的有多少。
林涧不擅说谎,更何况方叩与他朝夕相处这么多年,谎言也只会被拆穿。
说多错多,倒不如什么都不说。
他这一门心思抗衡到底的态度,让方叩再叹一口气,埋首于他膝上。
林涧也不敢动,就这么让他趴着。
好半天,嗡嗡的声响才传来。
“那我自己找,若是找到了,别装作不认识我。”
这间屋子只是作为小筑而搭建的,林涧喜欢这儿,也是因为可以听到流水潺潺,所以里面的一举一动都无从遁形。
群岚在外面听着里面的声响结束之后,突然间觉得自己前些年真是瞎了眼。
这哪是方叩白眼狼啊,明明是方叩惯着林涧才对。
林涧分明对自己都能畅所欲言,可现如今他这对待方叩的态度……
要是搁自己,不是被气死就是被憋死,亏得方叩能忍这么多年。
不对,也不是惯着。
此时的方叩倒更像是一次次被逼之后的无奈妥协,充斥着哀求,像极了被关在屋外的小狗。
这个念头一出,群岚脊背竖起一层鸡皮疙瘩,使劲摇摇脑袋,试图将这个念头甩出去。
屋内再没有发出什么声响,她本就是怕林涧与方叩再起冲突,才拉着城寥听墙角。
现在两人既然没有这意思,她便拉起城寥沿墙根溜走。
“你……”
林涧看着搭在自己膝上的脑袋,犹豫一番还是将手放了上去。
他有话想问,却不敢开口。
察觉到林涧的犹豫,方叩愈加觉得心口堵得慌。
明明之前林涧和自己相处时,并不会这样小心翼翼。
“什么?”
可现在不是责怪的时候。
他想弥补,弥补自己的过错,便开口替林涧将话题延续下去,防止他逃避。
“你为何身上没有灵力?”
林涧其实并不打算逃避,这件事情在他这里是有解决方案的。
只不过解决的办法,必然会引起方叩的反对而已,他只是想问问,确定这件事是由自己而起,到时好给自己一个下手的理由罢了。
这下轮到方叩有苦难言了,当年一事本就是他哄骗林涧做的,方家的灵泉只有一份,变也变不出第二份来。
他只好依照刚刚的表情语气,同林涧打着商量。
“那你先告诉我,为何要在我面前自裁,我就告诉你,可好?”
说是商量,不过是挑了个林涧不会回答的问题,去堵他的口罢了。
两人到底是相伴多年,即使中间有一段时间彼此未曾参与,却依旧对对方的本性知之甚深,方叩此举,林涧又哪里会猜不到。
他沉默一瞬,还是遵照本心开了口。
“我会还给你的。”
却不料方叩‘蹭’的一下站了起来,极轻的笑了一声,林涧的话音几乎都没有落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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