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国长宁

　　内侍尖利的声音响起。“放肆！你是什么身份，居然敢与太后娘娘讨价还价。”

　　阮锦婳端坐在凤椅上，没有斥责李长宁的失礼。而是顺着她的目光，手指按在自己的颈间。“哀家恕你无罪，一切以皇儿的龙体为重。说吧，想要什么东西？”

　　李长宁跪在地上，对着高位上的太后行三叩九拜的大礼。“陛下伤势过重，臣女预想出错，原本以为太医院的名贵药材便可治好，现今看来需一味药引，就是太后娘娘颈间的南海金珠。”

　　顿了顿，又接着说。“臣女办事不利，还请太后娘娘降罪。”

　　内侍在太后的耳边低语几句，像是提防李长宁，怕她有别的阴谋。太后阮锦婳盯着李长宁看了一会，便命人召集太医过来。

　　太医院的一众御医聚集在皇帝的寝殿内。南海金珠在每个人手中都过了一遍，他们或望，或闻，或是用小刀刮下来，用舌尖尝珠粉的味道。

　　一炷香的时间过去，太医院资历最老的御医，才跪在地上回答。“启禀太后娘娘，我等探查过，此金珠无任何问题，可用于陛下的药引。”

　　李长宁看着寝殿内，所有的太医这般谨慎的模样，心中不禁阵阵发笑。不是她小看站在这里的御医，长铭还没出生的时候，母后跟自己讲过。

　　江陵阮氏，代代从医，最有名的便是阮家第五代先祖阮珍，曾被世人称为神医。五国之内，皆尊上宾。他却不在乎功名利禄，荣华富贵，一生只醉心医术，治病救人。他生前曾游历各国，遍尝无数草药，留下的药方依旧被世人奉为圭皋。

　　阮锦婳颈间的南海金珠便是阮珍先祖留下的救命神药，只要人还有一口气在，便可起死回生。李长宁还记得，那是母后刚怀上长铭的时候。母后慈爱的摸着自己的小腹，眉眼具笑的对她说。“长宁，母后肚子里的是你的弟弟，现在还是小小的。九个月后你就能看见他了，等他出生后，你就可以带着他一起玩。”

　　李长宁记得那时自己摸着母后的肚子，坚定的回答。“母后你放心，长宁一定能保护好弟弟，不让他受到一丝伤害！可母后你怎么办？你身上的寒症根本受不了任何伤！”

　　“傻孩子，即便你是姐姐，也是一个孩子呢！怎么就能让你去保护弟弟？父皇和母后会保护好你们的。”阮锦婳揉了揉李长宁毛绒绒的脑袋，拿出南珠项链郑重的放在她的手心。“这是还魂丹，哪怕人只剩最后一口气，也能起死回生。长宁你拿好，任何人都不要告诉，这将是你最后的倚仗。”

　　小小的李长宁把珠子，塞回阮锦婳的手中。“母后你给自己留着吧！你身患寒症，处境比我更加危险，你比我更需要它。”

　　阮锦婳勾出颈肩的项链，又将手中的男主塞回李长宁手心。她把抱在自己腿上，轻轻的晃荡。“长宁放心拿着就行，母后还有一枚，早就给自己准备好了。”

　　回忆戛然而止，李长宁抬头看见内侍掌心里的南海金珠，她偏头看去。太后坐在上首，神情威严。“仅此一次，下不为例。”

　　李长宁将那颗入手温润，光华内敛的南海金珠置于掌心时，心中五味杂陈。她想知道母后此举，究竟是试探？还是其他？

　　李长宁重重叩首，拿起金珠便进入内殿。她借口人的气息浑浊不堪，大量的人聚在一起时，有伤南珠药效的运化，故而屏退左右，独自在内殿中。

　　这是世上最后一颗南海金珠，她的那枚给了萧焕，而制造此物的药方早已失传。李长宁将南珠拿在自己眼前，就着明亮的烛火最后去看它。这枚南珠，珠体圆润，金芒璀璨，在烛火高温的照射下，还散发出淡淡的药香。

　　忽地，李长宁顿住了。她看见金珠上面似有，近乎与金色融为一体的暗红碎屑。那不是灰尘，也不是杂质，更像是血液干涸后留下的痕迹。

　　李长宁将金珠置于白瓷碟上，拿起杯盏将其中的温水倒进去。碎屑遇水并未化开，她将自己的指尖血滴了进去，顿时金珠上结出无数冰碴。

　　砰地一声巨响，李长宁跌坐在地，她的脸色此刻狰狞的难看。

　　“宁郡主，你没事吧！”外殿传来宫女关心的声音，李长宁半跪起身，手扶着桌子，却不敢去触碰白瓷碟上的南珠。

　　“我没事，有一个药瓶倒了。我想去接住，不小心没站稳！”

　　“需要奴婢帮忙吗？”

　　“不需要！”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李长宁一把将南珠抓进手心。双手攥住，用力的贴在自己心脏处。她蜷缩自己的身子，倒在地上缩成一团。眼泪不住的从脸上往下流，她却不敢发出一点声音，只能张着嘴巴无声的哭泣。她的母后死了，现在凤椅上坐着的，根本就不是她的母后，而是不知哪路披着人皮的恶鬼。

　　李长宁的父皇，是从来不敢让自己的皇后受伤流血的。非是阮锦婳娇气，一个医者治病救人，磕磕碰碰，受伤本是常态，而是因为他在夺嫡的时候身中剧毒。

　　阮锦婳为了救他将剧毒引导自己身上得了寒症。何为寒症，人体奇经八脉，全身血液都是热的，而得了寒症之人，全身的血要比正常人更凉，受伤之后伤口无法愈合，会因流血不止而亡。平常的时候，哪怕是最炎热的夏日，寒症发作之日，患病的人也会全身结出冰碴。

　　从前的疑问现在逐一有了答案，为何母后生下长铭之后，金珠项链依旧稳稳的带在母后的颈间？为何母后的性情大变，父皇再也不踏进母后的寝宫？为何母后不再喜爱她，任凭她做的再好，也无法得到母后的一点夸奖。为何同样是她的儿女，母后却不相信自己是真心辅佐长铭上位？

　　原来一切的一切，早就有了答案。不是因为母后幸运，有天子的龙荫招抚，而是因为换了一个人。李长宁狠狠的给了自己一个耳光，惩罚自己认不清生身母亲。

　　不知过了多久，李长宁的情绪终于缓和下来。她知道即便外面的太后真的是假冒的，自己现在任何事情也做不了。贸然行事，反而会害了多人性命，一切还要从长计议。

　　李长宁起身，缓缓走到李长铭的龙榻前。她眸色复杂的看着床上双目紧闭，形销骨立的人。这是一直跟在她身后，被她教养长大的弟弟，难道他们真的没有任何血缘关系。她举起手中的长簪，久久不能刺下。

　　高举的手臂缓缓落下，李长宁此刻都杀不了外面的太后，遑论病床的皇帝。她将一切恨意隐藏，拿出药箱继续施针。半个时辰后，李长铭的脉相强健起来。“来人！”

　　“宁郡主，何事？”

　　“按照这个药方，去熬一碗药来。”

　　宫女答是，接过药方迅速出了内殿。不多时，端着药碗走了回来。李长宁将南珠放了进去，拿起簪子重重在自己的腕间一划。殷红的鲜血滴在药碗里，方才遇水不动的珠子很快的化开。

　　宫女太监们见此异样纷纷惊奇，李长宁却是面无表情。汤药放凉后，她正要给皇帝喂药时，突然又放下了。

　　“宁郡主，可是身体不适，是否需要奴婢代劳？”

　　李长宁看着说话的宫女，不知再想些什么？忽地，她拿出银针，刺破李长铭的手指，将指尖血滴在药碗中。

　　出乎她的意料，药碗中血液全部融在一起，没有任何分离的异样，融化的南珠也没有凝固的痕迹。李长宁心中又升起一丝希冀，只有阮氏血脉的血液，才可以融化南珠，使其发挥最大的作用，其他人根本不行。既然长铭的血液也能使其融化，那是不是说明她的猜测是错的。

　　“陛……陛下醒了！！！”内侍惊喜的呼喊声传遍整个寝殿。

　　李长宁跪在榻边，看着长铭迷茫后逐渐清明的眼睛，深深低下头去，掩去眼底的情绪。报喜的内侍，早在皇帝清醒的第一时间，就将此事报给外殿的太后。“皇儿，你终于醒了，母后很是担心你。”

　　李长铭初醒，身子还虚弱无比，尚且不能多言。他拍拍母后的手掌，示意自己已无大碍，接着看向跪在地上的李长宁。“母后，她……。”

　　太后让李长宁赶紧起来，这才说道。“此次你重伤，倒是多亏宁郡主医术无双，这才将你从阎王殿里拉回来。等你身体无恙后，倒是要好好赏赐一番。”

　　李长铭点头应允，身体似是坚持不住，又要晕过去。未等太后斥责，便有太医上前诊脉。回禀太后是因为皇帝昏迷多日，身子亏空，这才疲倦不堪睡了过去。

　　太后见状，便让众人先行离开，只留下李长宁在旁伺候。“你救治陛下有功，说吧，想要什么奖励？”

　　李长宁从阮锦婳来到这里后，便在没有抬过头。她的指尖死死的掐在手心里，才能抑制住自己想杀人的恨意。“陛下乃是天下君主，此事本就是臣女应该做的不敢居功。”

　　“倒是个谦虚的孩子，放心少不了你的赏赐，就这南海金珠怎么样？哀家看国库中还有些存货，虽不如哀家身上的光彩夺目，倒也算珍贵难得。”

　　李长宁震惊的抬头，不肯错过太后眼中的一丝情绪。直到她真的发现，眼前之人的确是这样认为的。那便说明眼前的母后根本不知道南珠真实的功效，她就是假的。

　　半晌之后，李长宁跪接旨意，神色恭敬。

　　李长宁不知道自己是怎样走出的皇宫，一路上都是浑浑噩噩。一切的希冀都成泡影，重燃的死灰再次冷了下来。

　　宫门外，漫天的碌柚叶混杂着无患子，轻碰李长宁的脸颊。她这才从迷茫中醒来，呆呆的看着远处的萧焕。

　　祛邪避祟，长乐无忧。这是萧焕对李长宁一生的期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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