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醺

　　“学业讲师？”段雨棠回家后吃宵夜吃到一半，放下手里的筷子，抬头看他。

　　宵夜是江今熠提前点的，他猜到段雨棠今天带高三的第一天，肯定没好好吃饭。

　　“嗯。”江今熠解释，“你们学校好像计划请学科相关行业的人给高一的学生做学科兴趣启蒙。”

　　“这个我知道，我就是没想到他们竟然找了你。”

　　虽然现在她们班班主任的工作暂时交接给张老师，她对高一的事情还是挺上心的。现在高一的学生正面临选科问题，虽然刚入学的时候他们就进行了预选，他们班大部分会选全理，但是经过一个学期的学习，难免会有想改变主意的学生。

　　学业讲师是学校为了学生能了解自己对学科的感兴趣程度以及更清晰规划好未来的学业路线，所以请了相关领域的专家来给他们分享相关信息。

　　段雨棠听到的是生物准备请医生，地理请的是地质勘测者，历史请的是考古队成员……附中打算让相关领域的专家以他们的亲身经历，让学生考虑未来要走的道路，以此确定选科。

　　江今熠弯唇轻笑：“好像是因为之前的讲座讲的不错，附中就又请我来讲了。”

　　“那江大医生讲完之后要不要再来我们学校吃饭呀？”段雨棠放下筷子，搂住江今熠的脖子。

　　上次江今熠讲完讲座，两人就一起去了学校食堂吃饭，不过那时两人还没和好。

　　“那天的讲座是晚自习。”江今熠依旧面不改色。

　　晚自习讲完食堂早就关门了。

　　“那你加油。”段雨棠轻啄了一下男人的脸颊，然后跑回房间，“我吃饱了，剩下的你帮我处理了。”

　　男人的心触动了一下，眼前是女人没吃完的夜宵和她随手放在椅子上的包，房子里到处都是她生活的气息，他只觉得这一切都很美好。

　　“我才知道诶，李铎老师就是我代班的那个班的数学老师，他在你们医院。”段雨棠穿着睡衣盘坐在床上，她刚刚加上李铎的微信，把聊天记录给刚刚洗完澡还搓着湿发的男人看，“要不这个周末我去看看他吧，顺便给你带饭。”

　　“顺便？”男人对这两个字有些不满。

　　“好好好——我重新说。”段雨棠目光真挚地看着他，“我这个周末给你带饭，顺便去看看李老师。”

　　“你不是顺便的，好不好？”

　　真幼稚。

　　但是喜欢这种幼稚。

　　“其实他们班有个孩子，我挺担心的。”段雨棠躺在江今熠怀里，语气有些担忧，“是一个女孩儿，

　　我今天上课看她情绪一直很低落，也不怎么和同学交流。”

　　段雨棠看过她一统考试的答题卡，总体来说她答的不错，但是大题部分只要她写错了就会疯狂涂抹，字迹算不上潦草，却有一种宣泄情绪的意味，整张答题卡看起来触目惊心。

　　段雨棠因此注意到了这个孩子，上课时也忍不住去看她。

　　江今熠亲吻了女人的额头：“没事的。”

　　他知道她是想起何欣儿了。

　　当初的事她一直很自责，总是懊悔当时明明已经察觉她的异样了，为什么不能多关心她一下。

　　所以这次，她不允许悲剧重演。

　　“嗯。”

　　女人抱住男人，闻到他身上的檀木香，总是令人安心：“我周末去找李老师问问关于那孩子的情况。”

　　“你的讲座安排在什么时候？”

　　“下周二。”

　　“加油啊，江医生。”

　　“好。”

　　“李老师，我来看看您。”段雨棠拿着鲜花和水果进了病房，“怎么样啊？”

　　“段老师啊，”李铎看见段雨棠来了放下手里的书，“再一个月就能拆石膏了，但是医生说至少到清明节后才能出院，可把我急死了。”

　　李铎比段雨棠大三岁，段雨棠刚入职的时候正好教他们隔壁班的数学，两人还算认识。

　　“别着急啊，保持好心情才恢复的快啊。”段雨棠把花和水果放下，“李老师这么年轻，肯定会很快康复的，你们班那群孩子可都等着你回来呢。”

　　“我们班那群孩子劳烦段老师费心了，你来教他们我还是很放心的，段老师的教学水平我自叹不如啊。”

　　“过奖了李老师，”段雨棠笑笑，“我今天来还想问问关于你们班的一个孩子的事。”

　　李铎眼神有些黯下来，露出担忧的神色：“你是说冯真然吧。”

　　“对。”

　　她果然有问题。

　　“其实她高一的时候都还是一个很活泼的姑娘，段老师看她现在成绩还行，她以前的成绩比现在还要好得多，经常考我们班第一。”

　　李铎叹了口气，继续说：“就是高二那年，她家里出了点变故，从此性格就越来越孤僻了。”

　　“是——她父母感情不合？”

　　当初何欣儿就是因为这样才抑郁成疾，酿成悲剧的。

　　“不是。”

　　“是她弟弟。”李铎的语气愈发低沉，“她有一个刚一岁的弟弟，那天她父母有事出门，她在家照顾她弟弟，小孩子喜欢乱吃东西，冯真然没注意她弟弟吃了塑料包装纸，看他一直哭还以为他饿了，哄了半天发现情况不对才叫了救护车，最后她弟弟因为塑料呛在喉咙里没抢救过来。”

　　听完这些，段雨棠沉默了。

　　“我听我们班其他学生说，她父母经常怨怪她，整个家庭氛围都很冷，但是她终究也只是孩子，她父母把两个孩子扔家里，也多少有些不负责任，冯真然大概也在怨她父母吧。”

　　怨她父母吗？

　　她大概是在怨自己吧。

　　“这是人家的家事，做老师的也不好插手，段老师你能开导她就多开导她吧，不过最好还是不要太关心她家里的状况，刚刚说的这事儿，你也当不知道。”

　　“好。”

　　当老师以后，段雨棠遇到了各种各样的学生。在这背后也有纷繁复杂的家庭状况，她努力想帮助每一个孩子成长，但是很多时候，都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当初的何欣儿是，如今的冯真然也是。

　　她只能尽她所能开导他们，却没办法从根源抚慰心灵。只希望时间是一剂良药，能让他们从悲伤痛苦中走出来。

　　“杨蕊，赵思怡，你们两个来我办公室一趟。”上完高三七班的课，段雨棠叫了两个女生去办公室。

　　两个女生面面相觑，不知道段老师找她俩干嘛。

　　“段老师我错了，我以后一定好好完成作业，再也不抄别人作业了。”

　　还没等段雨棠说话，杨蕊率先鞠了一躬认错。

　　怎么还不打自招？难道想的是坦白从宽？

　　态度还挺真诚。

　　“行，暂且放你一马，看你二统的表现。”

　　“好的段老师！”

　　杨蕊瞬间有一种被无罪释放的轻松。

　　“我来不是跟你们说这件事，是问冯真然。”

　　杨蕊和赵思怡两个人以前和冯真然关系最好，她们听到段雨棠提到她，表情都变化了一瞬，看来她们都知道冯真然家里的情况。

　　“老师想请你们帮忙，”段雨棠说，“平时吃饭的时候时不时叫她一起，她数学和物理不是很好吗，你们课间有不会的也可以和她一起讨论一下。”

　　“你们不用特意去安慰她，就没事和她说说话，一起去小卖部买点吃的，我怕她再这样下去会出心理问题。”

　　“好的，段老师。”赵思怡点点头，“其实我们也很担心她，有的时候我们也会约她一起去吃饭，但是她都只是坐在位置上不动。”

　　“这样吧，”段雨棠思考了一下，“明天是我的晚自习，明天晚上不考试，给你们放视频。”

　　杨蕊和赵思怡瞪大了眼睛——高三、数学晚自习、放视频！这几个词竟然可以组合在一起！也太奢侈了吧！

　　“不是白看的啊，”段雨棠说，“是你们语文老师本来想给你们放的今年的《感动中国》，结果因为这学期因为考试放假要冲掉的语文晚自习太多了，就没准备放。”

　　《感动中国》每年一次，内容是为社会做了巨大贡献感动中国的十大人物，里面的人物事迹都是很好的作文素材，颁奖辞也能用在作文论述里。

　　段雨棠读高中的时候，语文老师也每年都给他们放，和《开学第一课》一样，雷打不动。

　　段雨棠一个低泪点的人，每次都能被感动哭。

　　“我特允你们可以吃零食，想坐哪儿坐哪儿，不要影响别人就行。到时候你们就和冯真然一起吃吃零食，多少安抚她一下。”

　　“好嘞！”

　　“真真，我们去小卖部买零食吧！”第二天晚自习前，杨蕊拉着冯真然去小卖部。

　　冯真然还是坐在座位上不为所动。

　　“一会儿段老师给我们放《感动中国》，我们边吃边看嘛！”赵思怡在旁边劝，“小卖部好像有卖好几种口味的蛋糕，我们一人一个，到时候换着吃啊！”

　　冯真然犹豫地点点头。

　　段雨棠坐在讲台上，看着女孩终于愿意和朋友出去了，稍稍放下心来。

　　段罗庚：“学业指导讲座怎么样呀？”

　　今天也是江今熠在大礼堂给高一的学生做学业指导讲座的日子，段雨棠因为要上高三的晚自习没法去，他们班是张老师带队去听的。

　　y：“马上开始了，你没来？”

　　段雨棠带的高一三班就坐在大礼堂正前方，很容易就能看到，但是江今熠并没有看见段雨棠。

　　段罗庚：“今天正好是高三七班的晚自习，听不了江医生的讲座，真遗憾！”

　　江今熠笑笑，没再回复，讲座也开始了。

　　七点，段雨棠在教室放起了《感动中国》，教室拉上了窗帘，灯也都关着，一片寂静，只有他们嚼零食的声音。

　　真怀念啊！

　　他们读高中的时候，也是这样看《感动中国》，关系好的朋友就搬着凳子挤在一起，互相分享零食，时不时还讨论一下视频里的人物。

　　看的内容已经记不太得了，段雨棠只记得她每次都哭的稀里哗啦的。她真的很感性。

　　放到一半，下课铃响了，视频暂停让他们去上个厕所，前半段段雨棠没怎么看，坐在教室后面默默关注冯真然的情况，杨蕊和赵思怡时不时和她讲点小话，又互相分享零食，看她情绪稍微好转了一些，段雨棠放心多了。

　　教室外学生三三两两去上厕所，又说笑打闹着回来，倏地，一个颀长的身影出现在后门，段雨棠转头看去，男人穿着一件黑色冲锋衣和工装裤，一如当年他在祁湾二中等她下课。

　　男人走到她跟前，段雨棠小声吐槽：“都三十岁老男人了，装什么阳光男大呢！”

　　但是他穿的这一身，真的很少年啊！

　　男人弯唇一笑：“我看你挺高兴的。”

　　“讲座结束了？”段雨棠没接话茬。

　　“嗯。”

　　“师公，请坐。”

　　周逸突然搬来一张凳子放到段雨棠身边，还叫江今熠“师公”。

　　他是真会来事儿！

　　段雨棠问：“你怎么知道？”

　　“我们中午吃饭的时候趁你们不在，偷偷用多媒体放了《茗都力量》那期节目。”

　　“好啊你们！”段雨棠气愤地想打他。

　　周逸连忙辩解：“段老师，我们这是为了积累人物素材！下次考试写议论文，我说不定就把您写进去了呢！”

　　“以后不许私自放了啊！”

　　这也就是说——他们全班都知道了她和江今熠的关系！不对，这档节目那么火，学校基本上也没人不知道吧！

　　段雨棠突然觉得，学校请他来做演讲也有着一层原因。

　　“高中的时候，我们也经常拿多媒体偷偷放视频吧。”江今熠坐下，看着前面的屏幕忍俊不禁。

　　“是啊，每次就是王宇哲在前面调，徐陪在窗户边放哨。”段雨棠回忆，“放的话都是些没营养的东西。”

　　江今熠嗤笑一声：“而且到了高三，还愈发猖獗。所有的学生都一个样啊！”

　　上课铃响，嘈杂的校园恢复宁静，灯光再次暗下去，屏幕上的视频继续播放，两人并肩坐着看访谈内容，恍惚间，还以为他们还在读高中，眼前的孩子是他们的同学。

　　江今熠高三时坐在段雨棠前面，看视频时却喜欢坐在最后面，因为这样，在看视频之余，还可以看到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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