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拜师
陀城迎来一段没有战事的安定时期,物资不算丰富,也还够用,大伙过了个平平安安的年。
年初七,春雨和桂圆娘两个穿着新衣喜洋洋地去拜访孟晴。
孟晴如今带着一双儿女住在一处清幽小院中,她本就有些家资,且吴丹赫按月给她发月俸,再加上孟晴自己也善于经营打理。如今章守理虽不在,她与孩子们的日子尚算安定。
延年和延龄都大了些,男孩延年活泼些,像孟晴,女孩延龄则稳重少言,很有章守理的影子。两个孩子都被教养的很好,见桂圆年纪小,有些怕生,便主动带着她到里屋玩耍,教她用彩纸剪成小人形状,再戴到头上,是为戴“人胜”,保母在一旁陪着,很是和乐。
春雨把最近发生的事挑好的告诉孟晴,还把自己与高师傅重逢,一直跟着她学手艺这事以及将来的打算都说给她听。
孟晴认真听着,然后微笑道:“这是好事啊,若能把纺织刺绣这些活计学出师,将来可就不愁吃不上饭了。”
春雨兴奋地点头:“我也是这样想着呢,现下虽安宁,保不齐将来如何,能学些点实在的东西傍身,我心里也踏实。”
孟晴提醒道:“不过如今物资不丰足,我觉得刺绣之类的可以暂缓,纺织倒是个路子。一来,家家户户再怎么节省也得用布,二来,我虽不太懂,但看渠帅他手下那些兵,一年四季的衣裳不也得从这上面出?”
春雨拍手道:“孟夫人,您真跟我想到一处去了!年前我攒了些钱,托了一大圈人才帮我买了个纺车,现放在师傅那里。若我去她家里学艺,正好便宜。便是我不在,她也能用纺车接一些活计,也算我这个学生的一点心意。”
孟晴不住地点头,笑道:“你还用托一群人帮你弄纺车?怎得不来跟我说,我虽不大出去,可也认识一些夫人女眷,这些精细东西你往后不妨来找我。”
“那我先说句谢谢了。”春雨一脸喜色,“可惜现在只能先纺线,络车还得等我慢慢攒钱。不过,现下纺出的线能自用,余出些来也能拿去换钱,正好够买现成的布匹来,年后我便打算求着师傅教我裁剪。”
孟晴见春雨眼睛亮闪闪的,心里也高兴:“这事我也帮你打听着,若有能弄到络车的,我先告诉你。”
说到这,孟晴思索片刻,抚掌笑道:“善哉,慢慢地你这就踏上正路了,我看了也替你高兴。”
春雨喜滋滋的:“夫人,别说我了,你看你的一对公子和小姐,多好呀,长得也好,说话也展样大方。你看,那是不是他们俩写的字?真漂亮!我们村里的先生可都写不出这种字。”
孟晴被春雨朴实的话逗得抿嘴一笑:“你过奖了,他们这点雕虫小技算什么?对了,桂圆转过年来得五岁了吧,我看小姑娘是个灵透孩子,你没想着给她起个大名送去读书?”
春雨叹道:“我何尝不想?只是眼下刚能解决温饱,城里众人往来不定,到哪能寻个牢靠的读书先生呢?且不说有没有这样的人,便是有,现下这年月也金贵的跟什么似的,只有那些豪门大户才请得起,我也出不起这个钱。唉,雪琅倒是跟他手底下的人学着念书,可那些都是渠帅的人,也见不着够不到。只能等雪琅学成了,再教她罢。”
“谁说找不到?你看这是谁?”孟晴用手指了指自己。
春雨张大嘴巴,愣了一会才道:“这、这怎么成?您是官家夫人,哪能做这个呢?”
女先生不少见,太平年岁,许多开明的大户人家都聘了女先生教自家姑娘读书。孟晴固然饱读诗书,聪慧过人,可她的出身终究在摆在那。在春雨心中,无论世事变迁,人家都是士族书香门第出身的大小姐,又是章大人的夫人,不该屈尊做女先生教书。
孟夫人这样的人,便是教书,也应该学那些贵女,到宫里去教公主郡主们方好。
孟晴笑道:“怎得?我教不得你家桂圆?”
春雨急道:“我哪里是那个意思呀。我家桂圆若能得您这样一个师傅,我真是得天天在家烧香拜佛了!”
“那不就成了?”孟晴打断他,“回家买香去吧。”
春雨有些不安,这么个大好事怎么就掉到她头上了?她犹豫片刻,鬼鬼祟祟地问道:“孟夫人,您可是缺、缺钱吗?”
听到这话,孟晴再也撑不住,笑了起来。
孟晴笑得春雨有些手足无措,连三个孩子也跑到门边看热闹。
“春雨,春雨,你真有意思。”孟晴停了下来,用帕子沾去眼角笑出来的泪,“多谢你担心,我好得很,暂时不缺钱。”
春雨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她是个务实的人,只能往这方面想。
这时,厨娘送点心上来。孟晴打发孩子们去吃点心,然后和春雨一起吃着茶点,把她的打算娓娓道来。
孟晴自在陀城定居后便颇受吴丹赫敬重,她与吴丹赫的夫人许氏也相交甚密。
许氏去年生下了她跟吴丹赫的长女,观望了周围一圈。太平军势头虽好,但从上到下大多都是平头百姓和农民,更不必说吴丹赫本人都做过流放犯人,他手底下许多人甚至是不识字的。
论及学问,许氏周围竟没有女眷能与孟晴相提并论。因此平日闲谈时,许氏便半真半假地玩笑,说要替女儿认孟晴这个女师。
这话倒真把孟晴说动心了。她看吴、许夫妇二人都非一般人物,故而愿与他们相交。再者,毕竟斯人已去,就算吴丹赫对她敬重,她也不能只是坐在家里当一个伤心的寡妇,那样只会让她和孩子们慢慢被人遗忘。为了孩子,也为了她自己未来的生活,得想办法在太平军女眷中建立起自己的关系网,稳固自己的地位。
既然存了这个心思,孟晴便认真考虑开坛收徒,横竖将来是要教许氏的女儿,既如此,何妨再招几个顺眼的女学生呢?
“现下孩子们也大了,许多事他们自己来得,倒不用我像以往那般操心。我日日家中枯坐,怪没意思的,想给自己找点事做。”孟晴道,“不怕你笑话,我在闺中时性子也轻狂,也曾想过学圣人开坛讲学,收天下门徒。只可惜...后来嫁作人妇,日子忙忙碌碌,天天被家务推着走,渐渐忘记少时的梦了。”
春雨喜上眉梢:“那可是最好也没有了!”
说到此处,她不禁开心地抚着胸口,不住道:“也不知桂圆是走了什么运,竟能得您这样一位女先生!”
机会难得,春雨立即将桂圆拖到孟晴面前:“孟夫人,择日不如撞日,就让这娃娃今日拜您为师吧!”
孟晴微笑着点头,和颜悦色地对桂圆道:“以后你便称我为师傅吧。”
那边,春雨早就捧了一盖碗茶,让桂圆托着奉上前。
桂圆虽还不大懂事,但对面前这位漂亮又和蔼的孟师傅本能地心生好感,便乖乖上前跪下向她敬茶。一旁,延年和延龄也笑嘻嘻地凑过来看热闹,以后多个玩伴一同上学,他们也开心。
“好孩子,起来吧。”孟晴点头,接过茶碗浅啜一口。
春雨喜滋滋地牵着桂圆站起来:“孟夫人,我真不知要如何报答您的好意。”
孟晴摇头,正色道:“春雨,一路从江州走来,我多得你们姐弟二人扶持,什么报答不报答的,不要再提。”
说完,她招手将桂圆唤到自己身畔,抚摸着她的小脑袋:“小桂圆,以后你若要随我读书,定要认真勤勉,方能学成,你可能做到?”
桂圆不停地点头:“我能,我能!”
孟晴慈爱地看着小姑娘,忽得想起什么:“春雨,桂圆是这娃娃的乳名吧?她既然入了学,得有个大名方妥啊。”
春雨怪不好意思的:“我也懂这个理,可惜我一字不识,倒不敢轻易给她起名。原打算安定下来寻个算命的给她起一个,可如今城里人来人往,也找不到合适的。诶,孟夫人,这不巧了么?您读过那么多书,若不嫌弃,请您给她起个名,倒比我来不知强多少。”
“哎哟,这可是件大事呢。”孟晴轻抚下巴,“既随了我读书,也不急于这一时,待咱们得了空再给她细细盘算。”
回家后,春雨将此事告诉雪琅和阿云,他们都很替桂圆高兴。虽说春雨和雪琅从小没读过书,但都很敬重章守理孟晴这样的读书人。因此,被他们带大的桂圆虽年纪小,却也懂读书是极好极光荣的事,全家数她最高兴。
正月十五那日,吴丹赫夫妇宴请众多将领及家眷,春雨作为雪琅的亲姐姐,自然也收拾一番去了吴丹赫的官邸。
负责招待女眷的是吴丹赫的夫人许凤娘。在见到她本人之前,春雨已从许多人那听说过她。
许凤娘也不是个一般的女人。她是岳州某县一个小地主的女儿,家中略有资产。在遇到吴丹赫前,许凤娘便嫁过一次人。可惜成亲不过三个月,她夫君便被征召入伍,没多久便死在了平乱的前线,凤娘便做了寡妇。
后来天下大乱,吴丹赫率领的义军来到岳州,那时的他所辖军队已经颇具气候。吴丹赫在岳州遇到许凤娘,二人对彼此也算一见倾心、一拍即合。许凤娘当机立断,不顾周围人的议论,排除各种困难嫁给吴丹赫,并带着全家一同投了太平军,追随吴丹赫至今。
在春雨的想象中,许凤娘应该像芦县那些大财主的夫人,一个个趾高气扬、精明强干,甚至有些飞扬跋扈。可亲眼见到许凤娘时,她才知道自己的胡思乱想与她本人的差距有多远。
许凤娘今年不过二十出头,身量不高,有一张略丰满的娃娃脸,皮肤白皙,大大的杏眼扑闪着,似乎总带着三分笑意,再加上她的小嘴和肉乎乎的鼻头,端的是个娇憨活泼的年轻女人,并无春雨想象中的严厉和高傲。
许凤娘同她丈夫一样伶牙俐齿,几句话便把气氛弄得热络起来,女人们也都不再那么拘谨,陪着她谈笑。
席间,许凤娘特意问春雨前些日子城中闹得沸沸扬扬的阿云案,春雨将事件的前因后果说与她,听得许凤娘感叹不已,叮嘱春雨日后若再相聚,便将阿云也带来。
春雨忙应下,心中却道,没想到她会对阿云的身世感兴趣。
夹了一口菜在口中咀嚼着,春雨突然醒悟,许凤娘自己也是做过寡妇的,只怕也曾受过他人的气,所以听到阿云的事便不禁同病相怜...说不定,她也私下与吴丹赫议论过此案。
宴席过半,许凤娘令人上了两瓶酒。她笑着对众人道:“眼下酒倒是个金贵物,这是我父亲自酿的米酒,虽简素,也费了他老人家一番心思。藏了好几年,被我硬抢过来分与大伙。我知道许多姐妹不善饮酒,咱们不过凑个趣,大伙赏我个脸。”
女人们笑着应下来,无论能不能喝,都在凤娘的带领下干了一杯。
春雨是从没喝过酒的,刚下肚没多久,便觉得脸烧起来,那酒味直冲鼻端。
怕自己喝多了闹笑话,春雨连忙告罪离席,自去外面吹吹风、醒醒酒。
吴丹赫的宅邸也不算大,但春雨不认识路,又有些酒意上头,转了几圈,想寻个僻静地方坐会醒醒酒,看到前面一片竹林,便忙走过去。
谁知她刚进入林中,便传来男子交谈的声音。若是他人,春雨还分不清,可其中分明有雪琅的声音。
春雨有些晕眩,她停下脚步,扶着竹子稍事休息。雪琅与另一名男子的对话,不大不小的声音就自然而然传入她耳中。
“前些日子,小许去找你说合,还被你顶了回来。怎么,你年纪不小,架子倒挺大,非得我亲自同你说?”
“渠帅,雪琅不敢。渠帅的抬爱,雪琅铭记心中。”雪琅谨慎地回答。
春雨对这人的声音半生不熟,但她知道,能让雪琅用这种语气回话的,也只有吴丹赫本人了。
春雨被这二人没头没脑的话弄得有些踌躇,吴丹赫的声音径直传来,带着三分气:“小仲,我今日亲自问你,你快说实话,怎得就没应下我夫人的妹子这亲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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