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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时予还没想好怎么说,就看见李奉心原本坚定的神情忽然动摇了。他猜测应该是因为自己纠结的表情被误会成了“疼得厉害”,果然听对方又匆匆推翻了前面的问题:“算了,你肯定还疼又硬撑着,当我在自言自语就行。”
李奉心明明心里波涛汹涌,又不得不强行装作不在意,倒弄得谢时予更愧疚。他适应着喉咙的不适感,轻轻说了几个词回答了他:“电话,误触,那天。”
思绪回转,李奉心想到他说误触那次,是刚刚“吵完架”,又是他在台上碰壁那天,他把这几个词连成串在心里反复咂摸几遍,下了定论:“所以‘误触’这个说法,也是骗我。”
他们在附院三楼的角落分享那盘水饺、相拥沉睡于那个静谧无声的下午,直到晚上李奉心无意中看到的铅笔橡皮……所有场景渐次清晰,如走马灯一样清晰闪烁在眼前。他想起自己像看什么稀罕物一样询问他,而那人竟然神色如常告诉他是看书做批注用的。敢情根本不是给书做批注,是给他们未来的关系做批注?
“那天秦医生说,你那溃疡面边缘再深0.3毫米就是肌层,也就是说,你差点把自己作成出血伴随穿孔。”
李奉心说完又把头别过去,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冷静一些,暗处悄悄握起的拳看似以愤怒的姿态呈现,却更让他的自责感暴露无遗,直到谢时予夹着血氧的手轻轻拉他。
“我错了。”谢时予合上眼睛攒够了一些力气,才又接上下句,“这回是……真心的。”
他即便只说了几个字,嗓子还是哑得不成调子。谢时予其实是一个能说“对不起”但不会轻易说“我错了”的人,若论区别,大概就是前者更偏向于忍让和妥协,而后者才是真心认错的产物。
“好了,别说话了,”李奉心看见他这样快心疼死了,那点不快已经随着对方的认错、示弱和坚持烟消云散,他轻轻摸了摸对方的额头——还是有点低烧,又帮他把被子调整到一个舒服的姿势,“好好休息别勉强自己,我就原谅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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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院里的时光对于躺着的人来说,过得其实很快。
内科秦主任那边会诊过后告知李奉心,谢时予本身体质就不太好,胃病又是多年的老毛病,当时大量失血至于休克,昏睡时间和后续恢复时间都会稍长一些。他们这几天的观察也验证了这个观点,轻微二次出血、炎症发烧等术后反应,导致谢时予一度昏昏沉沉,最久清醒时间也不过只有十几分钟。
病人本人却觉得好像自己只睡了一觉,其他支离破碎的清醒时间都是梦中的假象。他醒来终于发现胃管被撤走的那个清晨,感到轻松之余,忽然发现当时只跟远洋传媒请了两天假,就算加上周末也不过四天,而不算他去L县那两天,他现在在医院待着就堪堪达到这个数了。
谢时予心里一惊,但享受家属待遇住单人病房的坏处就是,如果不是医护换药查房的时间,他除了按铃和打电话外根本连个能询问的人都没有。手机没在身边,不知道放在那儿了;身上什么劲儿都没有,扎着针也够不到呼叫铃。但幸好监护仪够灵敏,几乎成了他肚子里的蛔虫,感知到人情绪变化所带来极细微的身体变化后,那玩意儿立刻就报了警。
进来的依旧不是李奉心。其实单论这一点就够谢时予愧疚了——人家在医院重点项目上连轴转了小一个月,好不容易轻松点,他又作出来一个陪床的任务还附带把人吓个半死,听起来实在是太不人道了。
这位消化内科的管床医生他见过几次面,知道姓杜。杜大夫虽然负责,但自打谢时予去年见他就总是一副面无表情的样子,估计也是被医院的精神压力磋磨得不轻,目不斜视问他:“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强烈的恶心感或者异物感?”
谢时予如实交代了自己的情况,而后轻声道:“杜大夫,请问李奉心他……?”
“他睡觉去了,”杜大夫替他简单检查了一下,发现数据还算平稳,“昨天昨天给你撤的管儿,他说想守到你醒,最后方主任亲自把他骂走了。”
“他……没事吧?”谢时予试探性问。
杜大夫转过脸来,终于有了些表情,虽然只是嘴角不情愿地扯了扯:“除了看上去累到恍惚,其他应该没什么。也不用太担心,他就是太久没好好睡觉了。”
他这安慰的话说了还不如不说,谢时予明显眸中光彩又沉了沉,费力微笑着道了谢躺好。他现在还是不能吃东西,出神地望着那根输液管,愈发觉得自己就像是个水培植物——不仅营养液和人力投资困难大,还总是容易出问题。
不过李奉心并没有睡到日上三竿。他大约在这个时间段内简单捯饬了一下自己,洗了头发刮了胡子才又来到谢时予的病房,倚在门上看他,吊胃口似的也不进门。
“奉心,我想看看你,”谢时予感觉自己像个追妻火葬场的渣男,只能一步步看着情况哄人,“怎么不多休息会儿?”
李奉心低头一笑,还是进来坐了。他托腮撑着床沿:“典型案例,你这到底是想让我过来,还是不想让我过来?”
他这个视角看李奉心实在不太方便,伸手握了握对方掌心,李奉心倒是没炸毛,轻轻把床头摇上来一点,又拿靠枕在谢时予后面垫了垫:“这样舒服吗?”
谢时予点点头:“你……不生气了?”
李奉心盯着他看了半晌,最后叹了口气:“你这两天还算听话,原谅你了。”
谢时予仿佛得了什么极大的恩赦令,心中一松,下意识冲他轻轻一笑,李奉心却突然僵住了,立即抽回握住他的手。这一串动作让谢时予反应不过来,不禁咋舌:“不是,你怎么了?”
不知道最近怎么回事,李奉心面对谢时予总是会不自觉想哭。偶尔夜深人静的时候,他想到自己本就尴尬的“小心肝”的名号指不定哪天要被更羞耻的“小哭包”取代,就心里发毛。但此时被他这么一问,眼睛还是不自觉又开始泛红。
“你还是别笑了。你知不知道,上次你这么笑完……”他拇指蹭过对方苍白的唇线,只能用打趣压抑声音中的颤抖,“下一秒就吐血的样子,够我写十篇SCI,专门研究你难受程度和微笑频率的相关性。”
谢时予顿时哑火了。
“那天,”他拼命回想,眼神恳切,“一心想着怎么能让你看见我的时候心里好受一点,谁知道弄巧成拙。对不起,以后不会了。”
门外不时传来车轮的轱辘声,输液针的滴管在两人间投下蛛丝般的影子。谢时予悄悄勾住李奉心的白大褂衣角,那人没言语,却终于还是反手握住了他的手心。
“好了,都过去了。”李奉心放他平躺下去,“我知道你有很多想问的事,但你身体还不能这么坐着,躺好闭上眼睛,听我说就好。”
“第一是小恩。结果是ALK阳性,靶向药有效率70%,其他以后慢慢跟你说。我和徐主任周旋了很久,终于敲定了转院到A市的事,估计下午就能到继溪——就那个胸科专类三甲医院。”
谢时予也听不懂什么术语,但大概知道这件事尘埃落定,便安心地点了点头。
“第二是你的假期问题。其实昨天下午,你们那个和我同姓的总监就打过电话。除了问你请假的事,还打听小恩来着,因为她是上过公开出版物的资助对象,所以大概是想问你能不能牵头采访项目,去蹭一下山村孩子患病的热点……。”
谢时予瞳孔猛然张大,立即就要坐起来:“不……”
“别慌,我知道。”李奉心温柔却不容置喙按他躺回去,轻轻捂了捂他眼睛:“以我对你浅薄的了解,你肯定不希望媒体介入小恩的生活,所以帮你拒了。我还以医生的身份现身说法,告诉他们小朋友现在不能受惊,不然他们有法律责任。唯一不好的一点是……你回去可能会发现,全公司都以为我是你的医患纠纷代理律师。”
李奉心还是那个了解他、保护他的李奉心,谢时予心中涌过一丝暖流,胃里的疼痛却因为情绪反复变化有些加重。他轻轻做了几次吞咽动作,李奉心立即会意,温热的手覆盖上他不安分的胃部,慢慢暖着。
“放松时予,我在呢。”李奉心等了一会,看他蹙起来的眉心渐渐舒展开,应该是缓解了些,才又笑了笑接上后话,“看你这人,就连拒绝……还得我来替你当坏人。”
谢时予没睁眼,摸索着对方的手,转成十指相扣的姿势。
“最后一件事,”李奉心咬了咬嘴唇,“你胃出血住院的事,我不小心让你妈妈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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