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种

　　沈洛的猛地睁开眼睛，睡意瞬间散去了一大半。
　　黑暗里，那“窸窸窣窣”的诡异爬行声突兀地停了一瞬，随后又再度响起。
　　最让沈洛头皮发麻的不是声音本身，而是这声音里好像含着的目的性。它并不会像星鼠那般东碰西撞，而像是被提前设定好了坐标，循着固定轨迹，直直朝着床铺的方向逼近。
　　沈洛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连呼吸都下意识屏住，只敢用鼻腔浅浅换气。
　　脑子里有两个念头在疯狂撕扯：要不趁声音还没到跟前，悄悄摸向床头的触控灯，好歹能借着光线看清那东西的模样？
　　可万一光线惊动了它，会不会招来更糟的反应？
　　还是按兵不动更稳妥？
　　假装熟睡，说不定能让那玩意失去目标？
　　……

　　犹豫的念头刚在脑海里转了两圈，一道冰凉坚硬的触感突然就顺着沈洛的脚踝爬了上来。
　　那触感绝非布料或是什么毛发，而是带着细密的金属凸起，刮得他的皮肤微微发疼。
　　沈洛心里一惊，还没来得及抽回腿，那触感便飞快地往上蔓延，眨眼间就缠上了他的小腿！

　　“谢祈——！”
　　呼救声几乎是凭着本能大喊出口，沈洛甚至没工夫细想，为什么在这样慌乱的时刻，第一个蹦进脑子里的会是这个名字。
　　与此同时，他的右手闪电般落下，掌心死死摁住那团正在腿上疯狂扭动的东西。
　　指尖立刻传来剧烈的挣扎力道，像是有无数细小的力量在疯狂冲撞。
　　下一秒，一道尖锐的金属边缘便狠狠划破了他的指腹，温热的血珠瞬间渗出来，顺着指缝滴落在米白色的床单上，晕开一小片暗沉的红。

　　隔壁卧室也几乎是立刻传来“嘭”的一声闷响，力道很重，像是沉重的椅子被猛地撞翻，又像是有人急切起身时不慎磕到了床脚。
　　紧接着，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伴随着门把手被人用蛮力扭动的“咯吱”声——
　　“咔哒！”
　　房门被猛地推开，顶灯骤然亮起，刺眼的白光瞬间填满了整个房间，沈洛眼前一片花白，下意识地眯紧了眼。

　　等他勉强适应光线，缓缓睁开眼时，就见逆光中，谢祈的身影矗立在门口，黑色的睡衣领口被扯得歪斜，露出线条流畅而精致的锁骨，胸口正剧烈起伏着，呼吸都还未平复。
　　谢祈的目光没有停留，飞快扫过房间的每个角落——衣柜门缝、窗帘褶皱、床底阴影，最后才落在沈洛腿上。

　　沈洛寻着谢祈的目光低头，只见那是一只形似蜘蛛的机械造物。
　　机械蜘蛛八条银灰色的节肢正以一种极其扭曲的姿态疯狂舞动，节肢顶端的倒钩闪着森冷的光，刚才划破沈洛指腹的，想必就是这货。
　　它圆球形的躯体约莫有成年男子的大腿那般粗壮，表面覆盖着细密的菱形纹路，纹路缝隙里还能看到隐约的金属光泽。
　　最让人胆寒的是它头部的一对复眼传感器，此刻正闪烁着危险的猩红光芒，在灯光下透着一股令人心悸的冰冷，完全没有生物该有的温度。

　　“……沈洛？”谢祈皱着眉开口，声音里还带着刚被惊醒的沙哑，目光却牢牢黏在沈洛渗血的手指上。
　　“你让开点，这玩意劲可大了……”沈洛咬着牙，指腹的痛感越来越尖锐，他只能用更大的力道按住那只还在挣扎的机械蜘蛛，连分心去看谢祈表情的工夫都没有。
　　谢祈却没听他的。他大步流星地走上前，完全不顾机械节肢挥来的危险——其中一条节肢擦着他的手腕划过，在白皙的皮肤上留下一道红痕，他却像是毫无知觉——面不改色地伸手，直接探向那蜘蛛的躯体下方。
　　他的指尖一把扣住一个隐蔽的六边形接口，指腹轻轻一按，只听“咔嗒”一声轻响，原本还在剧烈挣扎的机械蜘蛛便立刻僵住，所有的动作都像是在刹那间被摁下了暂停键，连猩红的复眼都黯淡下去，随即彻底失去了光泽。

　　沈洛看得目瞪口呆，手上的力道下意识松了几分。直到这时，他才发现自己的手心已经被汗水浸湿，连指缝里的血迹都变得有些黏腻。
　　谢祈也明显松了口气，侧头看向他。
　　灯光在谢祈轮廓分明的脸上投下柔和的阴影，冲淡了他平日里的冷硬。
　　那一刻，沈洛甚至觉得谢祈是温柔的。
　　“你没事吧？”
　　沈洛心里嘀咕说就这破玩意还能吓到老子？可嘴巴却很不诚实地软了下来：“……有点吓到了。”

　　谢祈单手拎起一动不动的机械蜘蛛，指节稳稳扣着它的躯体，语气平静地解释：“这是军用侦察机器人，一般用在……”话说到一半，他忽然顿住，视线落在沈洛光着的脚上，眉头皱得更紧，“……你把鞋子穿上。”
　　沈洛低头看了看自己光着的脚，又抬头看向谢祈，故意摆出一副无辜又茫然的表情，像是没听懂他的话。
　　“……”半秒后，谢祈面无表情地说，“这么大个人了……需要我喊小洛给你热杯牛奶压压惊吗？沈总督？”

　　话虽不留情面，谢祈的动作却很诚实。他抬手在墙上的控制面板上按了一下，将恒温系统的温度调高了两度。
　　暖意很快便从地板蔓延开来，顺着脚底爬上小腿。
　　沈洛盯着他手里的机器蜘蛛，转移话题：“说来，你好像很熟悉这东西？”
　　“嗯。”谢祈应了一声，指尖已经开始熟练地拆卸机器人的关节，“内务安全局的东西。”

　　谢祈的手指修长而灵活，在复杂的机械神经丛中游走时，完全没有丝毫犹豫。
　　他先是拆下了八条机械节肢，再将球形躯体沿着纹路拆开，露出里面的芯片和线路，最后层层折叠、拆解，不过半分钟，那只庞大的机械蜘蛛就变成了一张巴掌大的金属名片，表面还印着普通公司的logo，乍一看和寻常名片没什么区别。
　　谢祈刚要把这张“名片”递到沈洛眼前，开口道：“不知道为什么会出现在这——”
　　话音却骤然戛然而止。

　　谢祈的眼神瞬间变得凝重起来，像是看到了什么极其意外的东西。
　　“怎么了？”沈洛察觉到他的不对劲，心头一紧，连忙追问。
　　谢祈低头盯着名片角落，那里有一个几乎与纹路融为一体的微型印记——是一个扭曲的“韩”字图腾。
　　这印记刻得极其隐蔽，若不是谢祈对联盟内部各种官员的标识了如指掌，那根本不可能被发现。
　　他沉默了几秒，指尖轻轻摩挲着那个印记，抬眼看向沈洛时，目光里带着明显的探究，甚至还掺着一丝审视：“你说你见过韩振岩？”

　　沈洛的瞳孔在灯光下微微收缩。韩振岩在南北洲会面时那看似随意递来名片的画面骤然浮现在脑海中。
　　“确实见过。”沈洛定了定神，“我回南北洲处理公务时专门碰的面，这事之前跟你报备过。”
　　谢祈丝毫没有“不该打听他人公务”的自觉。他倚在门框上，身体微微前倾：“谈了什么内容？”
　　沈洛不动声色地略去了韩振岩对谢祈的试探性评价：“都是些场面话，关于星域贸易协定的官样文章……”他忽然想起什么，“啊，对了！他还问了个奇怪的问题，问我有没有见过一个会冒出蓝色火焰的打火机。”
　　当“蓝色火焰的打火机”这几个字脱口而出时，沈洛敏锐地捕捉到谢祈的睫毛细微地颤动了一下。
　　那是一种被触及敏感神经的本能反应，虽然转瞬即逝，却没能逃过他的眼睛。

　　见沈洛神情坦然，谢祈终究没有追问，只是沉默地将那张伪装成名片的探测器收进睡衣口袋，转身欲走。
　　“等等——”沈洛的手指抢先一步圈住了他的手腕。
　　谢祈停步回眸，静静地看着他。
　　“这东西……”沈洛盯着他口袋的位置，喉头发紧，“到底是做什么的？”

　　“电子特工的最新变种。”谢祈没有隐瞒，“常规模样是名片，便于携带和伪装。激活后就是刚才的蜘蛛形态，能趁目标不备展开行动，会自主选择时机……比如深夜，这是目标最放松警惕的时候。”
　　他的目光扫过沈洛还在渗血的手指，补充道：“还有其他疑问吗？”
　　沈洛的声音突然弱了下去，耳根微微发烫：“它……有录像功能吗？我刚才把它关在浴室的时候……”

　　“有。”谢祈故意停顿了一秒，见沈洛表情一僵，眼底闪过一丝笑意，终于忍俊不禁地勾起唇角，“不过现在它回不去了，芯片也相当于报废。放心，你的……私人影像不会流传出去的。”
　　沈洛如释重负地松开手。他看着谢祈转身时，睡衣布料勾勒出的清瘦轮廓，心里忽然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轻声唤道：“谢祈……”
　　“嗯？”谢祈的脚步顿住，没有回头，却明显是在等他的下文。
　　灯光在两人之间流淌，温柔得像一层薄纱。沈洛注视着对方被柔光模糊的身影，那些翻涌的情绪最终化作一句轻声的感谢：“……谢谢你。”
　　谢祈整理了下微微散开的睡衣领口，轻声道：“睡吧。”
　　这两个字像羽毛般落在寂静里，但比往常任何时刻都要轻柔。

　　房门刚被谢祈关上，随后又响起了急促的敲门声。
　　原本坐在床边的沈洛立即扑过去开门。
　　门外是愤怒的小洛。

　　此刻，小洛的环形信号灯正以最高频率闪烁着刺目的红光，连机械臂都在微微颤抖，显然是真的急了。
　　“愚蠢的碳基总督！”它的电子音带着明显的愤怒，“能否不要给人工智能添加不必要的工作负担！果然，连保护好自己这种最基本的事情都做不到的生物，只会给别人添麻烦！刚才首长紧急调用我的医疗程序，我还以为出了什么大事——”
　　沈洛先是愣了一下，随后便反应过来怎么回事。
　　他心里一暖，立即得意洋洋地把受伤的手伸到小洛面前：“你首长都发话了！快给我包扎吧！不然伤口感染了，又要给你添麻烦了。”

　　小洛的机械臂不情不愿地伸出来，把消毒喷雾喷在沈洛的伤口上。
　　它一边动作，一边还在发出不满的嗡嗡声，嘴里念叨着“碳基猴子就是麻烦”、“下次半夜加班还是为了愚蠢总督本机就申请休眠”……但手上的动作却十分轻柔，生怕弄疼了他。

　　夜晚就在小洛渐渐消散的怒音中沉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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